第83章 回头难(10)
怎能不感动?又怎能只是感动?
身为皇帝就注定不能做一般的父亲,他的身上肩负着全天下人的命运和福祉。他不能享受普通人的欢乐,他的孩子也不能享受寻常的父爱。
弘毅渴望得到的父爱,在他完全不奢望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来到他的身边。他要如何去接住这份爱,以儿子的身份吗?
不。若以儿子的身份,终有一天,他会迷失方向。所以,他要谦卑地跪下去,以臣下的心情去接受这份馈赠。
唯有如此,才能把得到的东西牢牢掌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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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养心斋出来后,弘毅找来秋收,冬藏,详问她们,倪贵仪究竟得了什么病。
冬藏只是低头抽泣,秋收也是哭,被逼问极了,才不得不说。娘娘得的不是病,是——小产。
弘毅愕然,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听了秋收和冬藏你一言我一语的话,他才知道,他走之后,倪樱这几年过得甚苦。外头人以为她是去了行宫,实是迁移到了僻静的光华楼。因为要避人耳目,只许她带了两个贴身奴婢。她们一入光华楼,大门马上落锁,不许她们出来,也不许旁人进去。所需之物不走内务司支领,缺了什么让潘甲送过来。
倪樱的性子软糯,受委屈受惯了,怎可拉下来常找潘甲要东西。宁可自己苦熬,日子过得甚清苦。
皇上好不容易来看她一次,没想到就作了胎。
这是别人逢不到的大好事,对倪樱而言,就是天大的坏事。
皇后和德贵妃斗法,皇上夹缠不过气极之下,道,太子之位,他谁也不立,因为太子还在贵仪的肚子里。
此话一出,自然是捅了马蜂窝。知道贵仪就在光华楼,德贵妃日也来寻晦气,夜也来寻晦气。倪樱的胎好不容易怀到五个月,还是保不住。小产那天,正遇到皇上头风发作,秋收和冬藏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去楚云宫求皇后。皇后说,这事她管不了,皇上头风症犯了,御医都在长秋宫外候着。去长秋宫,消息都说不进去。一拖就是三天,幸亏是命大,不然……
弘毅一边听,一边咬牙切齿,这哪里是禁庭,根本是修罗场。哀叹,要是没去西岭寺或是能早些回来,母妃也不用受这些苦。
秋收和冬藏忙安慰他,千万不要这么想。贵仪娘娘这几年虽苦,但也常常说,幸好这几年殿下不在宫里。皇后和德贵妃争来斗去,禁庭里乌烟瘴气。殿下若在,一定会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秋收和冬藏走后,弘毅仍旧凝坐不动。不知坐了多久,抬头从万象更新的雕花窗望出去时,已经月上中天,天阶上的月可比山上的月要遥远得多。
在西岭山上看月,那是明亮的一轮大玉盘,偶有乌云,但很快就被吹散。而在禁庭,月亮也像被层层的宫墙和叠叠屋檐阻隔住了一样,遥远的一小点朦胧的影子。
他在月光下摊了摊手,银色月光落在他的掌心上。握了握,月光调皮地从他手间跑了出来。他怔忪片刻,手袖一甩,光便落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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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回来,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长秋宫。这么多年,只要皇上的头风症犯了,都是德贵妃为皇上延医用药。皇上在德贵妃身边的时间最长。
皇上每次头风症发作,长秋宫里就是一片忙乱。
昊麟只觉得——荒唐。
对,就是荒唐。
这么多年,反正习惯了。冷眼旁观,正好拿着这荒唐当下酒菜。
冷月饮冷酒,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
索性端起酒杯,对着冷清的明月,道:“莫大人,不下来喝一杯吗?哼,别躲了,出来吧。”
吹来一朵乌云,投下一片月影。昊麟默了片刻,鬼影子都没一个。
“不给面子,不喝算了。”他嘟哝一声,回身一看,莫视一身黑衣正坐在桌边。
他大笑着,流里流气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
“皇宫上飞过一只麻雀我都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你那么大的声音,就是个鬼也被吵醒了。”莫视抖一抖肩,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下去。
昊麟收回手来,继续挑衅地拍拍他的胸,“你这么精明,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时候什么都知道并非是一件好事。因为知道得越多,心——就会越痛!父皇已经把二哥哥从西岭寺接回来了。作为父皇最忠实的守护者和心腹,你知道这件事吗?你看,你和沈喻脸红脖子粗,争了这么久,既没有把我拱上太子位,也没有把睿王抬举上去。二哥哥一回来,直接就住进了青宫。你是不是有种给人做嫁衣裳的感觉啊?哈哈,哈哈哈。”
莫视的老脸被挤兑成紫皮色,作为暗卫统领,皇上监视百官的利器,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笑话。
他黑着脸,起身要走。
昊麟不怕死的拉着他的胳膊,腆着脸,道:“别急着走啊!师父,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母妃?不然,你为什么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
“闭嘴!”莫视暴怒道:“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对你怎样!别忘了,暗卫只听命于皇上!”
昊麟松开手,笑得满地打滚,“莫大人,你说,你只听命于皇上,只保护皇上。那么皇上的贵妃呢,你要不要保护?你看她遍体鳞伤,被人殴打的时候,你心里痛不痛?她曾经还是你的小师妹啊!要不是我父皇横刀夺爱,她差一点就是你的娘子!你说你是不是个懦夫?既不敢争她,又不敢保护她!哼,你这个懦夫,你等着。等我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宰了!不仅宰了你,还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头割下来挂在城楼上。让天下人看看,你这个卖妻求荣的人是什么样的下场!”
昊麟每说一句,莫视脸上血色便消退一分,说到最后,他的脸已经从紫色变成雪白。他猛一出掌击在昊麟的胸口,昊麟“哎呦”一声跌坐地上,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居然敢打我!”
“对,就是打你!你想要我的命,等你做了皇帝再说!有时间在这里激我,不如想想往后该怎么办。告诉你,我们失算了!算来算去,算计了所有人,唯独算漏了皇上!沈家走了一脚臭棋,算出了开头,没有算到最后。皇上一定是把二皇子当成他和邵甘棠的儿子!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将他送到西岭寺去,任由我们在这里斗得你死我活。这么多年,我们以为皇上着了我们的道,被我们牵着走,其实他不过是看着我们演戏!你还不警醒!还在这里喝酒,发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