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借着工作证,林褚就当白嫖来的短暂度假,把没见过的景点走了个遍,发现溪城旅游业真的有认真做,建设得挺合理的。好吧,她一时半会真戒不了职业病。
逛完回来,暮色降临,影棚开着灯,每个人都很忙碌,总有人来回走动,脸上出现的焦躁足以说明他们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她选择耐心等,主要是想起了自己,记得以前她最忙的时候,房东阿姨有急事,催交房租,她想忙完再管,可那头电话打个不停,那一刻,她有毁灭地球的负能量。
不知道多久,路灯亮了。
林褚跟前开来一辆车。
陈桉摇下车窗:“走吧。”
林褚习惯性的开后座,陈桉叫住她:“前面。”
“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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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食堂口味最佳的地方藏在热闹喧哗的巷子里,老林生前最爱讲这句话,林褚赚钱以后,她有次请老林去吃泰香米,说出不了国,也让你体验异国口味。
结果老林吃不惯,改天自掏腰包带着她去吃大排档。
那家大排档,林褚又来了,谁能想到,老林再也不会来了。
巷子很窄,却被店家收拾得特别干净,林褚闻着香味,对陈桉说:“我跟你说,你别看这地小,它味道特别香。”
“我知道。”陈桉用纸巾擦桌子。
“你知道?你来过啊。”
“嗯。”
林褚感觉很意外,有种宝藏被人知道了的欣喜:“你居然知道,真的很意外哎。”
她点了餐,起身去盛两碗银耳汤,中途撞了个壮汉,身上肉味很浓,酒气也重,他醉醺醺说:“哪来的娘们。”
“娘们”这词属于听了就很不礼貌的词汇,林褚心生不适,出于不想惹麻烦,她沉默的绕开。
“哎走什么,给哥道歉,你这娘们撞了人不道歉啊。”
林褚端着碗,语气很平:“请你让开。”
壮汉一听劲劲的,他哟呵道:“你拽你妈,没教养的玩意,给哥跪——”
话没说完,陈桉挡在林褚身前,从容不迫的压迫感迎面相撞,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跪什么?”
壮汉不屑:“你马子?”
林褚实在受不了这种侮辱性的词语,她拉了拉陈桉衣角,想说换个地方吃好了。
噗咚——
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壮汉被一脚踢在地下,他艰难的抬头,嘴里还在醉醺醺的叫骂,想拎起酒瓶砸人。
陈桉冷眼扫视:“畜生。”
那壮汉身边是有人的,还都人高马大,眼见他们气势冲冲过来讨要说法,林褚扯过陈桉的手。
“别惹麻烦了,我们走吧,明天再请你。”
陈桉不想收手:“不是惹不惹麻烦的事,我不能让别人欺负你。”
“我无所谓的,我们走吧。”
老板见了此景,连忙出来劝架,可劝不住,那堆人都喝高了,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林褚心力交瘁,她顾不上那么多,也不想与人争执,更不想添麻烦。
她不想陈桉因为她跟别人打架,不想欠人情,什么都不想发生。
所以她拉着陈桉跑了,陈桉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像逃亡似的,穿过逼仄小巷,越过层层障碍,跑到了光亮充足的大道。
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也顾不得说话,嗓子眼干巴巴的。
“你跑什么。”陈桉对她说,“你做错了吗,你为什么要跑。”
林褚:“我不拉着你,你就跟人打起来了。”
“那就打起来,再不济去趟派出所,他们羞辱你,你不生气?”
她咽了咽口水,点头说:“我生气。”
“那你还跑。”
“可我觉得不值得,”林褚说得非常直白,“你知道吗,我没有爸爸了,我妈不要我,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的背后没有人能给我撑腰,我知道二十六七的人说这些非常幼稚,我也知道,我在你面前扯这些也非常幼稚,但这就是我顾虑的事情,我只想好好的,没有任何麻烦的,过下去而已。”
陈桉动了动嘴唇,林褚又接着说:“算了,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
他想说的话被堵了。
“抱歉,有空再请你吃饭吧,我今天,我今天实在没力气了。”林褚撇了撇嘴说。
陈桉动也不动的盯着她,好像她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他其实都知道。
那种看透一切的感觉。
“你想哭就哭吧。”陈桉的话落到林褚耳朵里。
“哭什么。”她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
“我的肩膀是你的。”他说得坚定且温柔,让林褚产生了恍然的错觉。
人不都是这样吗。没有人关心的时候可以强撑,一旦有人问你怎么了,委屈便像滔滔不绝的河流。
她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
可是哭又有什么错呢。
林褚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她觉得身体一切都是空的,悬浮的,找不到重心,踩不了实地。她的心是虚无缥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半个月在抢救室的门外,又或许是在某天凌晨的梦醒,意识到这个世界,从此以后,老林都不在她身边了。
陈桉肩宽,林褚揪着他的衬衣,拧皱了,只要他伸手,就可以搂住她,抱进怀里。
偏偏,他明明快要触碰,却与内心反复挣扎,悬在半空。
就像那份隐秘好多年的感情,飞越山与水,依然架不住一厢情愿的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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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亮起了繁星点点,静谧平和。林褚坐在副驾驶,垂着头把玩纸巾,大哭过后就是清醒。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丢人了。
“那什么,不好意思。”林褚闷闷地说,还带有哭过后的哑。
“你道什么歉。”陈桉说。
“给你添了麻烦,说好请你吃饭又遇上这种事,你帮了我我还凶你。”她讲这些事,越讲越觉得回来是个错误。
“需要帮助有什么丢人的。”陈桉侧目盯着她,“你跟我,本来就不熟,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帮了你,必须回报,也因为跟我不熟,你一开始想跟我草草结束交际,很正常。”
林褚抬眸看着他:“你都知道?”
“嗯。”
“那更不好意思了。”林褚无比愧疚,“你肯定觉得我为人处事很不真诚吧。”
“不要想这么多。”陈桉说,“你要是不真诚,怎么会跟我道歉,多为自己着想,是好事。”
陈桉的话让她好受了不少,忽地,他问:“你辞职回来,就是为了你父亲?”
她摇头,想起喝醉了才迷迷糊糊买的票,林褚无奈道:“我呢,早在半个月前回来过一次,就是我爸去世那天,我记得那天我在加班画图,打着瞌睡呢,就接到电话说我爸脑溢血突发,送去医院了。”
“我听了之后整个人是乱的,买了最早的一趟动车,什么也没收拾,唯一做的一件事呢,就是跟我的老板请假,让他别扣我工资。”
“我爸没抢救回来,死讯传到我耳朵里,我还是懵的。你说好奇怪啊,我看见电视剧,电影什么的,一听见亲人去世了,就大哭大叫,抓着医生撕心裂肺的,感觉他人都要垮了。可是我没有,我在太平间见他,也没有哭,我就很平——平静吧,我联系殡仪馆,我通知父亲生前的好友,我拿着我爸的手机,给他微信里的好友,一个一个发讣告,我一步一步的把这些事情安顿好,最后,抱着我爸的骨灰盒,在家睡着了。”
车内温度渐渐升高,林褚感觉很暖和,她说:“我到现在都不觉得他死了,我做过最蠢的事,就是拿他的手机给我自己发微信,模仿他以前的语气,还给自己打视频,然后我发现,我之前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不接他的视频,我还发脾气,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给我发视频了,打字行不行。半个月,整整半个月,我都觉得他还在。”
陈桉听着听着,道出她的真实想法:“你回来,是想逼自己接受父亲的死,对吗?”
林褚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就是最好的答案。
“何必非要接受他的死,”陈桉轻声说,“你接受不了,那就不要逼自己,时间能带走的,就只有时间而已。感情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既然无法带走,换种方式让他永远留下,不是更好吗。”
“什么意思,好哲学啊,我听不懂。”
陈桉见她委屈又懵的样子,被逗笑了,他说:“你不是已经让叔叔去旅游了吗。”
林褚想说他怎么什么都猜得到,莫非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俘虏别人的心才出生的。
她有点热,抬手整理头发,才发现开了暖气。
“你开暖气了?”
陈桉浅浅嗯了声。
“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用,离家近。”
陈桉侧目说:“就是近才送。”
“啊?”
他轻笑不语。
林褚别头看向窗外,车窗缓缓关闭,又传来陈桉的声音:“别感冒了。”
她犯了个错,陈桉不是高手,是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