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柯远日每个周末最大的乐趣,除了母亲特许的每周一个小时的手机游戏,就是附近小区的儿童乐园了。
说是儿童乐园,只是房产商开发楼盘时为了招徕顾客的噱头。不过是一个较大的滑梯和周围一些配套的健身设施,滑梯里面有好几个滑道,倒是这个年龄的小男生们最喜欢的鬼抓人的好地方。
虽说简陋至此,但柯远日依旧乐此不疲。可是最让小远日意难平的,是他家——这栋临街商业楼,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区,所以他要享受到这份快乐,只能去学校旁边那个学区房小区,这一段路程并不比去学校短。
本来这段路程一直是由父亲护送的,远日还记得自己一年级的时候,父亲和自己一起从最大的那个滑梯一起抱着滚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刹住车,一齐摔在下面保护的软垫上,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子在地上被当时周围其他孩子围着哈哈嘲笑,父亲也跟着一起笑,笑够了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掸灰。
后来二年级父亲所在的私人小诊所因为经营不善倒闭,父亲的工作也由众人口中体面的大夫变成了谁都瞧不起的工人。双休日也被在各个工地之间的穿梭填补,每次周五下午放学的远日都会收到父亲惯例的道歉。本来这活计交给了爷爷奶奶,但是每次爷爷把他送到乐园之后都会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要不然就是戴上老花镜翻看当天的周报。
远日邀请他加入时,爷爷总会捶捶背:“你不知道爷爷,这老腰老骨头,从那上面往下一滑,半条命就没喽。”
远日知道的。爷爷因为年轻时候跑业务没少喝酒,肝脏也老化得严重,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于是又去撺掇他去跟那些其他的老头子去唠嗑,但爷爷总是说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
后来远日也就懂事地让爷爷在家里歇着了,自己去玩没什么不安全的。尤其是遇到白思露之后,他就愈发感觉到自己的独立性。尤其是白思露自从那次搭便车之后就一直叫他大哥哥,自己也打心眼喜欢这个妹妹,远日觉得,什么都要人陪有些丢脸,尤其是有人叫他哥哥的情况。
在这个小乐园里玩的孩子并不少,学区房小区里的这种娱乐设施都是很受欢迎的。周末觉得带孩子太麻烦的家长们把孩子往这里一送就万事大吉了、
远日在这里遇到过很多同班同学,他们一看到远日都会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大声地打招呼,好像遇到了什么多年不见的好友。
同桌兼死党陈信云也是这里的常客,他是远日在学校最铁的朋友。他家恰好就在小乐园边上,属于开个窗户探个头就能看见下面一堆嬉笑的玩伴的那种。远日每次来乐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一声特别的唿哨,不出意外的话旁边楼的顶楼过一会就会伸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五分钟之后他就会看到从小区楼道里面飞奔而出的陈信云。
和陈信云一起玩鬼捉人的时候他们总能自然地忽视旁边的小朋友,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一个小朋友向他们发出邀请,想让所有人一起玩一局。
陈信云倒是大大咧咧地同意,远日还保留着一点点的戒备心,他有些警戒地看了看周围一圈人期待的眼神,最后勉强点头说好。
他们最多玩的还是鬼捉人和枪战,大部分情况都是手心手背的“黑白配”来分组,一开始远日和陈信云经常会分到不同的组,远日会要求重新配,陈信云劝几句也就这样玩下去了。后来远日觉得这不是办法,帮着另一个“鬼”追自己的好友总感觉有些道德的罪恶感,于是在一节课上和陈信云写小纸条规定以后黑白配出手的顺序。
至于枪战,无非就是举着手端着空气做的枪,嘴里叽里呱啦地模仿枪声和□□的爆炸声,同时模仿电视里的战争片敏捷地假装躲开敌人的子弹,时不时来一个自以为帅气的横扫飞身,代价是很可能因此撞墙或者摔倒在地。而这种游戏往往没有结束,双方也会因为谁被打死了谁赢了吵得不可开交。
远日倒不在意这些,他总能尽兴地在天擦黑的时候与好友告别,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拐进学校旁边的小巷,捏着五毛的黄色硬币走进小卖部,买一包足够撑到家门口的棒棒牛或者三鲜薯条,吃完把包装袋扔到离家不远的垃圾箱里,免得妈妈看到又说废话。
然后脱下浸满了臭汗的衣服甩到洗衣机旁边,自己钻进浴室的浴缸里,等热水慢慢升高,直到漫过他的脖子。
通透地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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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日,远日这次是“鬼”,他正忙着追逐四处逃窜的“人类”,没想到冲得太猛了,差点撞到前面的人,他刚要抬头道歉立刻愣住了,黑色的小皮鞋,白色的长筒袜,上面是熟悉的水手服,胸前别着小小的刻有名字的胸章。
“远日哥哥!”白思露倒是喜出望外。
“好巧啊,”旁边的白奶奶笑眯了眼,“我想带露露过来玩,这姑娘从小胆子小,害羞不敢来,好不容易把她说来了。正好你也在这玩,你也带带露露吧。”
“好,好。”远日自动忽略了另一只“鬼”在远处呼唤他的声音,他早就忘了他作为“鬼”的职责了。
“露露,你去跟他玩,好不好?”白奶奶见远日配合,眼睛笑得更细了,转头又去继续做孙女的思想工作。
“和哥哥一起。”白思露思考都没有,提要求。
“好好好,和远日一起。”白奶奶没想到孙女答应这么爽快,大功告成地拍拍手,把白思露往远日跟前一推,转身就去找其他奶奶聊八卦了。
白思露站在远日面前眨眼睛:“远日哥哥。”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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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妹妹。”远日想了好久,才向陈信云用自认为最合适的称呼介绍了白思露。
“欢迎欢迎,那我们一起玩吧。”等‘人类’被一个一个抓到一轮游戏结束之后,陈信云把白思露介绍给大伙,孩子们快乐地接受了这个可爱的女玩伴,“来来来,再开一把了啊,黑——白——配!等等你怎么不伸手啊。”
“我……不会……”白思露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一大堆突然伸出来的手心手背,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合群,手下意识攥住了裙角,嘴角胆怯地向下撇,在远日的角度看感觉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没事没事,第一次玩不了解游戏规则很正常啦,怪我怪我,我没给你说怎么玩。”远日拉住白思露紧张的小手,赶紧安慰她,同时戳戳旁边的陈信云,“你玩得最六,来讲讲。”
陈信云当然乐意接受“玩得最六”这句夸赞,可别的孩子就不服气了,纷纷七嘴八舌抢着叙述游戏规则来证明自己的游戏理解之深刻,小白思露皱着眉头从这些零零散散的话中很快理清了规则,新的一局很快就开始了。
陈信云当了“鬼”,白思露和远日被分到了人类阵营。由于地形不熟悉,小小的白思露果断选择跟着远日一起逃难,远日看着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小尾巴”,顿时感觉责任重大,于是带着她一路小跑进楼道,熟练地七拐八拐直到一个黑漆漆的角落才停下,四周安静地可怕,只有体力不太跟得上的白思露微微的喘气声。
远日伸出头四处看看,确认没有人跟过来之后骄傲地对着小姑娘拍胸脯:“我跟你说,这地方是我摸了好几天才摸出来的,绝对隐蔽,鬼都找不到,只要在这等着他们大嗓门投降认输就行了,怎么样,厉害吧……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候远日才注意到小姑娘有点异样,他把手搭在她肩上,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以为她冷,于是热心地手忙脚乱脱下沾着汗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可是她还在抖,过了好久才哆嗦着嘴唇蹦了一个字:“怕。”
白思露从小就怕黑,也许是儿时童话书里的大灰狼或是什么妖魔鬼怪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一直到现在还在和母亲一起睡觉,偶尔母亲值夜班她也会留盏小灯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才能睡着。刚刚她只是不管不顾地揪着远日的衣角跟在远日后面溜达,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走进一个乌漆嘛黑的走廊,直到停下来喘气她才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恐惧。
远日愣住了,在他的字典里,“怕”这个词后面的宾语只有“妈妈”这一个词条,他不能理解有什么好怕的,看露露这副样子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拉住同时轻声安慰别害怕。
脚步声越来越近,远日明显感觉手被拉得更紧一点,他拍拍她的手让她放松,同时伸出头去看,黑洞洞的入口什么都看不清。脚步声的频率在逐渐变慢,但声音在逐渐靠近。
他能感觉到白思露的手心沁出来的一层汗水,他轻声安慰她,同时时刻注意着脚步。脚步渐渐变大,在门口停下了,同时伸进来一只手四处摸索,摸到远日的时候发出一声“啊哈”。
“第一次带她玩,放我们一马吧。”远日知道这脏手到处摸是陈信云的老毛病,“调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yes,sir”陈信云看不见人,对着黑暗敬了个礼,顺便秀了一下英语课刚学的知识点,转身跑走了。
二十分钟后。
小伙伴们哀嚎着投降的声音拐了几个弯,传进了走廊深处的两个人的耳朵里。
白思露就这样在畏畏缩缩中稀里糊涂地赢下了人生中第一把鬼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