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温情
她一晚上没睡好,又不敢随便翻身怕影响了皇甫子谦,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勉强合了合眼,却又梦到陶致远被皇甫子谦的人抓了起来秘密处决了,她一个激灵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身边也空无一人。陶秋岚心慌的很,蜷着身子坐在床上,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皇甫子谦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突然的推门声让本就紧张的陶秋岚吓了一跳,她抬眼去看,眼神里满是仓皇不安,见是皇甫子谦,微微愣了愣,这才开口问:“怎么还没出门?”
见皇甫子谦一身的运动装扮,头发也湿湿的,想他必然是刚刚跑完步,赶紧从床上下来,一边套衣服一边往外走:“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早餐。”
皇甫子谦见她双眼红肿,因为晨起的缘故,声音也略略有些沙哑。他知道她昨晚一夜没睡,此刻看着脚步都是虚浮的,急忙一把将她拉住。“早餐华叔会准备的。”他将她按回那张大床上,不敢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一夜未睡,掩饰的询问:“昨晚没睡好么?”
陶秋岚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有些愧疚,急忙避开。“做了个噩梦。”
“那就再睡会儿吧。”皇甫子谦动作如常的替她掩了掩被子,这才走到浴室门口,脚步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今天军部没什么事,正好我在家里陪陪你,早饭晚点吃也不碍事。”
他的话让陶秋岚更加烦乱,刚想出声细问,浴室的门已经关上,没一会儿便听到水声响了起来。
陶秋岚哪里睡得着,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今天必须要出去一趟。她不知道自己见了面要说什么,见了面之后又该如何选择,只是知道,必须要见到陶致远。南北长期对峙,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被江北知道陶致远此刻就在汝州,如果陶致远被江北抓住……
陶秋岚闭上眼睛猛地摇了摇头,她不敢想象。
皇甫子谦从浴室里出来,见陶秋岚已经穿戴整齐,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不是让你躺着,怎么起来了?”
陶秋岚勉强打起精神。“躺着头疼,这样坐坐倒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皇甫子谦丢下擦头发的毛巾,伸手摸了摸陶秋岚的额头,“倒不碍事。既然睡不着,那便洗漱洗漱,我陪你吃早餐!”
早餐也是食不知味。等陶秋岚喝了药出来,便见皇甫子谦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一派闲适的样子。陶秋岚因想着如何能找个借口出去,试探的问道:“你今天真的不出门?”
皇甫子谦似是看的认真,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就算皇甫子谦不在家,陶秋岚也得想个能掩人耳目的法子,更何况还要瞒着他。她心里没底,可一想到陶致远此刻身处的危险,也顾不上那么多。“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不用专门在家里陪着我……”
皇甫子谦这才放下报纸,抬眼向她望来。陶秋岚只觉得做贼心虚,又觉得像是被他看透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下意识的摸了摸领口,这才记得那条一直带着的护身符早已经送给了皇甫子谦,只能颓然的放下手,也坐在了沙发上。
她看不到皇甫子谦的表情,只知道他将报纸放在茶几上,过了好久,才听到他说:“你身子太弱了,海文也说让你多走走。等你精神再好些,早上随我一同跑步去吧。”
陶秋岚抬起眼来,见他神色如常,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的询问,倒像是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便“嗯”的一声应下了。电光火石间,突然便有了主意。
“真要跑步,我还得置办些舒服点的衣裳。要不我让红玉陪我出去一趟吧。”
皇甫子谦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你精神不好,也不急于这一时。”
陶秋岚怕他看出破绽来,不敢再坚持。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皇甫子谦先开了口:“平常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有时候看看书、写写字。”她见皇甫子谦一脸殷切的听着,像是极其感兴趣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前两天华叔去后山上挖了些土回来,这两日天气暖和了,我想着把家里那几盆花移一移,已经差不多了。”
皇甫子谦却来了兴致。“你会种花?”
陶秋岚微微一笑,“倒也不难。原来在家里时经常帮着母亲一起,便学会了一些。”提起母亲,陶秋岚神色黯了黯,又想起陶致远,嘴角最后一抹笑容也消失不见。
皇甫子谦一把拉起她。“今天阳光正好,你教教我,我来帮你!”
要将花移植看似容易,可程序却并不简单。皇甫子谦先是给花浇了水,又仔细的将花从原来的花盆中小心的撬了出来,去除多余的土,然后又将新挖来的土松松的填在新的花盆里,一边问道:“用原来的土不行么?为什么要换新的?”
“新的土是从后山挖来的,经过了一个冬天,那些腐败的落叶便是最好的肥料。”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完,不由相视一笑。
皇甫子谦心情大好,一边将花小心的埋入新的土壤里,一边又问:“这花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移植呢?”
陶秋岚伸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正是因为长得好才要移植,总不能一直困在那个小小的花盆里。”
“可它明明已经生了根,我刚才挖出来的时候,它的每一条细小的根须都紧紧的抓裹着那些泥土,谁又能断定,移植到新的花盆它就一定会更好呢?”
陶秋岚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皇甫子谦这会儿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抬起手背想去擦鼻尖的汗珠,却正好将手上的污泥弄到了脸上。陶秋岚见他这样略带滑稽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伸出手去替他将泥垢抹干净,如常道:“对于那些花草来说,哪个花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土壤。只要土壤营养丰富、阳光和水分也充足,无论在哪里,它都能活得好好的。”
皇甫子谦愣了愣,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样看来,花草倒是比人潇洒的多。”停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道:“你说人也能和植物一样,说离开便离开么?”
陶秋岚被他这样突然有点伤感的问题一时问住了,正好华叔走了过来,“三少爷,您的电话!”
皇甫子谦不急不慢的擦了擦手,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对陶秋岚说:“剩下的让下人们去做吧。你身体刚好,别在日头下晒着了。”
陶秋岚还没来得及回应,皇甫子谦已经拉起她的手,牵着她一起向屋里走去。陶秋岚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巴的手,只是想着,他的手算是白擦了。
皇甫子谦就在客厅里接的电话。陶秋岚洗了手出来,客厅里除了皇甫子谦,一个人也没有,华叔也早早的退了出去。陶秋岚远远的看了一眼皇甫子谦,见他站在那里,神色如常的听着,也不怎么答话。她知道府里的规矩,想了想,转身进了旁边的禅房。
不多一会儿,皇甫子谦也走了进来,随手翻了翻她抄写的佛经。陶秋岚看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问道:“是不是外面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去忙吧,我现在精神好多了。”
皇甫子谦却不置可否,他放下随手拿的那张纸,绕过书桌走到陶秋岚身边。“大嫂走了,你也别总抄写那些佛经了。”
陶秋岚笑了笑,“也不光是为了大嫂,佛家有大智慧,多看看总有进益。”
皇甫子谦从身后轻轻的将陶秋岚揽在怀里。陶秋岚哪里习惯,想要挣开,皇甫子谦的头已经轻轻的靠在她的肩膀上,他的鼻息轻轻的喷在她的耳畔,温温的,陶秋岚不由轻轻的颤了一下,一边向门外望去。
皇甫子谦似是知道她的担心,轻轻的笑了出来:“怕什么……”又安慰道:“他们都出去了。”
陶秋岚微微放松了一些,可仍旧是不习惯,身子也是僵着的。皇甫子谦抱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平时我总不在家,你一个人闷不闷?”
陶秋岚轻轻的摇了摇头,“外面事情那么多,哪能让你天天这样在家陪着我。”她的心里甜甜的,暖暖的,话也多了起来,“有时候练起字来,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皇甫子谦将她身子转正面向自己,两眼直直的望向她。“西山的杏花这几天应该开了,你想不想去看?”
陶秋岚被他炙热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又听他说可以出门,心里砰砰直跳,还没想到如何回答,他的吻已经如雨点一般的落了下来,辗转流连,温柔而强势,仿佛根本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接着便是一声响亮的“报告”,陶秋岚慌乱的从皇甫子谦的怀抱中挣脱开来,那声音她认得,是蒋弘文,可此刻哪里敢转头去看,只是低着头,也不敢去看皇甫子谦。
皇甫子谦见她这样羞赧慌乱的模样,伸手将她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陶秋岚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好在皇甫子谦也并未强求她的答复,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陶秋岚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夹杂着蒋弘文刻意压低却略带焦急的声音:“南边来的急电……”
陶秋岚不知道自己听的真不真切,可心却止不住的沉了又沉。她不断的安慰自己,或许这封电报与陶致远没有半点关联,可理智却告诉她,就算不是直接关于陶致远的,也必然与陶致远的失踪脱不了关系。堂堂陶锦麟的二公子,江南的总参谋长出现在江北,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无论是对于江北还是江南。
可她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如何才能不让皇甫子谦起疑,又避开重重的耳目,去见陶致远一面?
书房里,皇甫子谦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眉头紧紧的锁着,半晌才问道:“这真的是陶锦麟发来的?”
蒋弘文点了点头,意识到不妥,立正答道:“是!郑处长已经核实过了,确实是从以前那部绝密电台发来的,频率、密码、指法都与以前一模一样,这封电报也是郑处长亲自破译的,没有其他人知道。”
皇甫子谦拿着那封电报,在屋子里踱了两圈,蒋弘文见他眉头紧蹙的样子,试探的问道:“陶锦麟亲自邀您去参加陶致远的婚礼,难道是说陶致远根本就没有离开江南?或者是说,已经回去了?”
陶致远又看了一眼那封电报,寥寥数字,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信息,可他却知道,事情并非像蒋弘文说的那么简单,不然陶锦麟也不会特别强调要让陶秋岚也一起陪同出席。
这样一想,他便猜出了个七八分。陶锦麟大概也猜到了陶致远这次失踪是来了汝州,是为了见陶秋岚一面,所以才通过这种方式提醒皇甫子谦,或者说是警告,如果陶致远和陶秋岚私奔了,到时候难堪的,不光是陶锦麟自己,更是他皇甫一家。
想到这里,皇甫子谦恨恨的将手里的电报纸揉作一团,可他偏偏清楚的知道,陶锦麟对他的警告正是他此刻最担忧的事情,并非是因为陶锦麟所谓的面子,而是因为那个人,那个和他经历过同样的伤痛和幸福,刚刚还拥在怀里,此刻恐怕正在心神不宁的人。
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脉,进不得,不敢退,连挣扎都无能为力,甚至连倾诉都不能。
蒋弘文见他生了气,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的站着。过了一会儿,见皇甫子谦并未发作,试探的问道:“要给那边回电吗?”
皇甫子谦摆了摆手。“让我再想想。”
这就是让他先离开的意思了。蒋弘文却并未动身,鼓足勇气道:“少帅,军部那边还有一些急件等着您签……”
皇甫子谦终于发了火儿:“是陶锦麟带兵打过来了,还是哪里遭了灾了?有什么急的连一天都不能等?”
他也知道自己这气生的不应该,特别是对着蒋弘文,缓了缓道:“除非死了人,否则我今天不想听到除了陶致远之外的其他消息!还有,你去告诉郑思元,今天之内要是找不到陶致远,他自己的那些手段,他亲自去尝尝!”
这话让蒋弘文后背一凉,想起情报一处的那些传言,知道皇甫子谦这次是动了真格,不敢再说什么,敬了个礼便退了出来。到了楼下,正好看到陶秋岚从禅房里出来,他想起刚刚见两人亲密的样子,尴尬不已,也不敢看陶秋岚,急匆匆的告个别便离开了。
陶秋岚本想从他的嘴里问出点蛛丝马迹来,可见他这样落荒而逃的样子,也想起刚刚的场景,脸也不自觉的红了。又一想,皇甫子谦手下的人对他向来都是忠心不二,恐怕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心里更加没个头绪。
一转头正好看见皇甫子谦正站在楼梯口,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见陶秋岚看着自己,这才敛了敛神色,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拉着她在沙发上坐定。“是不是写字写累了?那便休息一下吧。”
陶秋岚微微摇了摇头,却见皇甫子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里一慌,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翻了起来,只期盼着皇甫子谦不要看出什么来才好。
翻了一页才发现那是一本医学书,里面各种专有名词,晦涩难懂,陶秋岚这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皇甫子谦像是被她的目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她尴尬的样子,又看了看她手中的书,这才恍然,“那是我留学的专业书。”
陶秋岚默默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他遭遇的变故,不得不放弃了心爱的职业,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转移话题道:“学医很辛苦吧。”
皇甫子谦笑了笑,像是真的回忆起那些过往的岁月。“因为喜欢,所以并不觉得苦。况且当你看到那些病人在你的治疗下一天一天好起来的时候,你便会觉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他拿起那本书,“第一次考的时候,我这门成绩最差,后来我一有时间便看,等到期末的时候,这反倒成了我最优的一门。”他的话里带着一丝的自豪,“所以遇上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总喜欢拿出这本书来,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中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张扬,仿佛刚刚那个沉郁的、苦恼的人,只是陶秋岚的一个幻觉而已。
他从一旁的书中挑了一本递给陶秋岚,“你看这本吧,你应该会喜欢。”
那是一本法国的小说。陶秋岚还在读书的时候便听说过,只可惜她不懂法语,当时又没有译本,所以并没有看过,可她记得这个封面,当时陶致远也很喜欢,还承诺说会抽时间帮她译出来,只可惜……
皇甫子谦见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不喜欢这本?”
陶秋岚慌忙摇了摇头,低头翻了起来。陶秋岚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熟悉的,可就是不记得组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客厅里一片寂静,只隔了好久才听到一声翻书的声音,每当这时陶秋岚才回过一点神,也跟着翻过一页。
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客厅的沉寂。没一会儿,华叔走了过来,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三少爷,您的电话!”
皇甫子谦似是对打扰了他看书十分不悦,“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是秦先生的电话。”
皇甫子谦合上书,接起了沙发旁的电话,华叔走到门边将分机挂了,这才关门离开。
陶秋岚也起了身,低声道了句“我去拿点水果”,借故躲了开来。
皇甫子谦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这才略带自嘲的开口道:“弘文到底还是跟你这个学长亲近,这点小事都惹得你专门从西北挂了电话来。”
秦正海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是我想问问那批军需物资调动的事,他才告诉我说你今天在家。”
皇甫子谦知道他是怕自己责怪蒋弘文,索性开门见山:“他都告诉你了?”
电话那头的秦正海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才语重心长道:“子谦,你能这样陪着她一日,难道还能这样寸步不离的看着她一辈子么?”
皇甫子谦被人这样说中了心事,既恼又愧,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知道,此刻在秦正海、蒋弘文或者郑思元这些知道些内情的人心里,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放着军部的事情不管,患得患失的守着她,生怕自己一个转身,她便会消失不见。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陪着她,卑微的期盼着她会顾念着她与他之间的这份温情,留在他身边。
秦正海听着电话里的沉默,又开口道:“子谦,你应该让他们见一面的。你难道不相信她么?”
“我不是不相信她,我只是不相信他们一起经过的那些岁月!”
隔着听筒,隔着那穿越了千山万水的电话线,秦正海都能清楚的感受到皇甫子谦此刻无力又苍白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心酸。秦正海不知该不该去劝,不知该如何去劝。
“可那毕竟都过去了,不如让他们见一面,说开了,也就放下了。你找人好好跟着便是。”隔了一会儿又肯定的说:“我相信少夫人,她不会走的。”
皇甫子谦放下电话,缓缓的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斜斜的洒在他们刚刚移植的花草上,一派生机盎然。是啊,都该跟过去告别了,不论是他、她还是那些花草。
听到脚步声,皇甫子谦回过头来,见陶秋岚正端着一碟红红的草莓走过来,他插在裤兜的手用力的攥着,生怕一个迟疑自己便会后悔。“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不是说要去买东西?我捎你一程吧。”
陶秋岚诧异于他这样突然改变了主意,“就我一个人去?”
皇甫子谦微微笑了一笑,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你不是说让红玉陪着你?”
陶秋岚顾不得去想他为何忽然应允了她,她只知道,这是她能见到陶致远的唯一一次机会,可又不敢让皇甫子谦发现自己的迫切,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心跳,“那我去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