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戏园
因为有皇甫子谦出席,汝州城里最大的戏院门口戒备森严,反倒没有了平日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陶秋岚从车里下来,只见道路两旁每隔一米左右的距离便站了一名士兵。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在距离大门口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来,衣着光鲜的夫人小姐们从车里下来,似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真枪荷弹的场面,面色如常的挽着身侧的军官走了过来。
陶秋岚心下忐忑,连看个戏都要如此风声鹤唳,皇甫子谦会轻易让她再次轻易的进城来吗?
秦正海见陶秋岚一直站在原地,也停下了脚步,耐着性子沉声提醒道:“少夫人,该进去了!”
其实时间尚早。陶秋岚被秦正海带着,左转右转,很快便将人们的寒暄声和戏班子里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隔绝在了身后。没过一会儿,便看到了一扇安静的小门。秦正海站在门口,替陶秋岚推开了门,也不说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秋岚不明就里,也不知道他特意带自己到这里来有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却没想到屋子里坐着的是皇甫子谦。
皇甫子谦见她进来,也不意外,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见她还是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嘴里的话已经先于大脑:“戏还要好一会儿,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杵着?”
陶秋岚听他这样说,略略有些尴尬,但也没说什么,缓缓走到离他最远的一个沙发旁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习惯一个人的缘故,空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让皇甫子谦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他“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文件,朝着门外朗声道:“正海!”
蒋弘文本来正和皇甫子谦身边的另一名副官赵汉生在廊下抽着烟,听到皇甫子谦的声音,赶紧灭了手里的烟,推门进去。
“少帅,秦秘书到前门招呼客人们去了。您有什么吩咐?要不我去找他?”
皇甫子谦这才想起来,是他一早就安排了秦正海替他去招呼那些军中将领的。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也不必耗在这里。”他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你将这些文件先送回军部秘书处便直接下班吧。”
蒋弘文立正道:“是!”双手接过皇甫子谦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开。
皇甫子谦复又坐回原来的位子,可没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圈。陶秋岚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情绪外露且不耐烦的样子,只觉得更惶恐不安,又见他凌厉的目光朝自己扫来,赶紧垂下眼帘。
“汉诚!”皇甫子谦有扬声喊道。
“是!”赵汉生推门进来,恭敬的敬了个军礼。
“你去看看外面的人都来齐了没有。”
没过一会,赵汉生便返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秦正海。
“少帅,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秦叔来了吗?”
秦正海面露难色。“父亲最近身体不适,恐怕今天来不了了。”
“秦叔还在生我的气吗?”皇甫子谦无奈的苦笑着。
秦正海见他难掩失落,急忙出声劝解道:“父亲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说完看了看一旁坐着的陶秋岚,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秦叔是生我的气了。我也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才会生我的气的。”
“子谦,你别在意。终有一天,大家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皇甫子谦掩饰性的笑了笑,拿过一旁的外套,边走边穿。“其他人都到齐了?”
“都到了,大家都等着跟你说恭喜呢!”
就这么几步,两人已经出了门,陶秋岚忙站了起来,跟了上去。到底还是落后了几步,自然没有听到皇甫子谦闷闷的声音:“有什么好恭喜的!”
戏院共分两层,一层已经坐满了人,大家都在三三两两的交谈着。人声鼎沸中,便听得一声洪亮的声音:“皇甫少帅到!”
众人纷纷噤了声,站了起来,视线转向门口。只见皇甫子谦先出现,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是一位身穿红色旗袍的女人,头低着,看不清楚样貌,但这样的打扮应该就是新进门的皇甫少夫人无疑了。
众人只见皇甫子谦走了几步,复又停下,回过头去看了身后的女人一眼,接下来索性一把牵起了那女人的手,才又大步流星的走来。那女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头却更低了。
陶秋岚下意识地想挣脱,可他的手仿佛铁钳一样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掌。他的手温热,倒让陶秋岚想起婚礼当晚他牵着她跳舞时的情形来。那时候,他的手掌冰冷,跟现在截然不同。
这样想着,陶秋岚不由抬起头来望向皇甫子谦,却只看得见他紧绷的下颚,一如既往。
陶秋岚轻轻地甩了甩头。不过是因为这样相似的场景,才会让她一直想起婚礼当天的情形。一定是这样的。
皇甫子谦领着她,众人纷纷跟他道恭喜,他也只是微微的点头致意,偶尔道一声“谢谢”,可步伐依旧,没一会儿,便穿过众人来到了戏院的二楼。
直到他站在二楼包间的栏杆前摆了摆手,众人才坐了下来。他又转头对秦正海轻道了声“开始吧”,秦正海抬手“啪啪”击了两声,台上便想起了锣鼓的击打声。
直到此时,皇甫子谦才放开陶秋岚的手,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包间里共有三张椅子。陶秋岚拿不准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便转身走到皇甫子谦身旁靠左的位子坐了下来。
许是为了应景,今天特意选的是《龙凤呈祥》,这却让陶秋岚心里更是泛起无尽的苦涩。犹记得那是父亲刚刚在江南政府任职的时候,为了庆祝得偿所愿终入仕途,父亲特意带了母亲和自己去戏园子里看戏,当时唱的便是《龙凤呈祥》,父亲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兆头,还特意打赏了戏班子。
可母亲和她都没有想到,就是那场戏,成了她们命运的转折点。她不知道那场戏是不是给父亲的仕途带来了好运,可她知道,从那场戏之后,她曾经自认为的幸福生活便戛然而止。
因为正是那部戏,父亲才结识了那戏班的当家花旦,潘蕙梅。那个仅用了六个月就逼得母亲下堂求去的女人。
陶秋岚无数次的想,如果父亲当时没有去听这一场戏,她和母亲的命运是否会与现在有所不同?父亲也许一辈子只是个教书的先生,虽然碌碌无为,却平淡安宁,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
而她呢?如果当时命运转了个弯,她这一家与陶司令一脉便会渐行渐远,那么在需要与江北联姻的时候,他们还会不会想起她这个陶家早已被遗忘和忽略的女儿?
可如果是那样,她是不是也不会遇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心动,什么叫做知音?
偏偏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她回不了过去,只能这样往前走。
沿着她命定的轨迹。
正待台上唱到甘露寺相亲唱段时,只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雄宏的“秦军长到!”
只这一声,戏台上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一楼的一众看客们也纷纷站了起来,朝门口看去。陶秋岚在二楼,只看到皇甫子谦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一点,不仅心下暗忖: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架子,皇甫子谦竟然不生气。
皇甫子谦转头朝坐在身后不远的秦正海看了一眼,笑道:“你还说秦叔不会来。”
秦正海无奈的摇头笑道:“我只是原话转达。”
陶秋岚印象中的秦正海一直都是恭敬且不苟的,甚少有如此闲话家常的轻松模样,视线不由多停留了片刻。眼神流转间,却见一旁站着的红玉眉头微蹙。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便见皇甫子谦已经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那秦正海也已经敛了笑意,恢复了平日的惯常样子跟了上去。
陶秋岚不敢怠慢,也起身跟了出去。
走到楼梯处,身后的红玉上前一步,虚虚的扶着她的胳膊,轻声提醒道:“少夫人小心!”
陶秋岚心下疑惑,转头看她,却见她只是低着头,仿佛真的在认真看着脚下的台阶,可她又怎会不知,红玉一向寡言,又不如春桃那般与自己熟稔,断不会因为这样普普通通的台阶而出声提醒自己。
必定是有其他的含义。她叫自己小心,是要小心谁?皇甫子谦?还是这个秦军长?
陶秋岚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便也佯装无事般道:“我知道。”
走在前面的皇甫子谦稍稍停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步履如常的朝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