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第103章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更冷一些。
窗外萧瑟寒风呼啸而过, 院里的树早已经被吹得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细细的枝干在冷风中打着颤。
沿着廊下走来的蝉衣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拎着食盒, 一路挨着墙快步朝着屋子那边走去, 掀了门帘进入室内,一股暖流扑面而来,蝉衣揉了揉被吹得有些僵的手和脸, 走到屋子中间的炭盆边,捏着火钳将燃尽的炭拨到一边, 从旁边拣了几块新的银丝炭换上。
这价值不菲的银丝炭的确是物有所值,屋内暖融融一片,却没什么熏人的烟气。
卧房外间新摆了一架罗汉塌,榻上布了黄花梨的矮几,披着绯色外衫的少女盘腿坐在几案前, 微侧着头,如云乌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鸦翅般的长睫和瓷白侧脸,似冬日枝头新雪,只在唇边沾上一点浅淡海棠色,灼灼不可方物。
坐在几案前方的温棠一手握着账本,一手执笔, 偶尔停顿一番, 在账本上落下一笔。
因为温棠嫌弃冬日来往书房和卧房之间要穿过室外寒风, 况且往返两边的话两边屋子都要燃炭盆, 太过浪费, 所以前些日子天气冷下来之后, 温棠就索性将这看账的活挪到了卧房外间。
内间用于晚上睡觉, 外间用于白天干活,近日以来不怎么需要出门,这样倒也方便省事。
因为温棠不喜看账的时候有人打扰、容易被打断思绪,所以屋内并未留人伺候。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时不时刮过一阵呜呜风声,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等了片刻,见温棠放下手中账册,抬手提起旁边小炉上温着的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中途歇息的功夫。
蹲在炭盆边拨弄炭火的蝉衣起身,从桌上的食盒里抱了一坛酒出来,走到罗汉塌边来。
“大小姐,曾夫人那边的银票已经送了过去。这是曾夫人送给您的酒,说是去岁酿的梅花酒,这酒不醉人,正好那里给大小姐尝尝鲜。”
就在梁明轩中了解元不久之后,曾夫人曾来找过温棠一次,询问投钱入股生意的事情,温棠那自然是欢迎之至、褒奖而又不失谦虚地把自家生意未来的潜力很是卖力地宣传了一番,又表示曾夫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先略投一些试试水。
曾夫人原本也是动了念头才来问的,反正略投一些亏也亏不到哪里去,便听温棠的先投了一笔进来,后来曾夫人见温棠这生意的分红果然不错,心中满意,便又追加了一笔钱投进来,这次刚好是收到第二笔分红。因着这合作的关系,曾夫人和温棠的关系也比往常走的近了些。
温棠抬手锤了锤有些酸麻的腿,累的长叹一声,顾云瑶去了云川书院之后一日比一日忙碌,她自然不能再让顾云瑶帮她来理账,少了顾云瑶这个分摊担子的,如今她只能事事亲为。
马上又要到了年底各个铺子盘算账目的时间,下面铺子一整年的账目一沓接一沓的送上来,没了顾云瑶帮忙,这些活全都落到她一个人头上,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为了早日将手头铺子的账目理清,赶在年节前将分红算出来发下去,温棠已经连着四日没有出门了,就连闭上眼的时候,眼前都是一笔笔的账目。
蝉衣走近些,将酒坛放在一边几案上,抬手熟练地替她捏了捏酸麻的肩颈,轻声问道。
“大小姐,可要温一壶梅花酒尝尝?”
温棠点头应了,“行,那就来一壶。”
虽然她的酒量的确不怎么好,两杯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不过这冬日喝一点暖和暖和也无妨,反正是在家里没有外人,而且这些账册也只剩最后两本就能收尾了,明日最多再看个半天也差不多能结束了。
蝉衣托着酒坛倒了些酒出来,用小炉上的火烤着温了一会儿,等到凉酒变暖了,取了白瓷杯给温棠倒了一小杯梅花酿。
温棠将桌上看完的账册归拢到一边,接过蝉衣递来的白瓷酒杯,沿着杯口浅浅抿了一点,淡淡的梅花香气顺着舌尖漫开。
看着窗外被吹得枝丫乱晃的树,温棠想着幸好今年给那些孩子准备的衣衫够暖和不至于被冻着,念头转到书院那边,温棠又想起一件事来,问蝉衣道,“书院那边的屋顶可修补好了?”
这几日风有些大,书院当初翻新的时候,因为时间紧,主要是对那些漏水破败的院落修修补补了一番,有几处旧院落没什么问题,屋顶便没有重新翻新。谁知大概是时间久了,被前几日的大风一吹,屋顶的瓦片竟是被吹下来一些,还砸伤了一名学子,好在是擦伤,没有出什么大事。
不过这屋顶终究是隐患,温棠得了消息后,便让人安排了几个手艺娴熟的工匠前去补一补,顺便将周边的屋顶也检查一番,如今书院里人不少,上次是运气好没出事,万一瓦片再落下来、砸到头就不好了。
听温棠问起这个,蝉衣忙点点头,“大小姐放心吧,明儿个就能完工。”又犹豫道,“听那些工匠们说起,书院山脚有些村民的屋顶也不大牢固,若是这风再刮上几日,只怕是也要掀翻一些。”
温棠闻言,考虑了一下,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点头应允道,“那就让他们一并都修了吧,工钱到温家一起结就是了。”
毕竟有些住在家里的学子们来来往往也会路过山脚,其中有不少还都是小孩子,顺道一起把那些个屋顶修补了,也废不了什么事。顺手的事情,能帮则帮上一把。
“大小姐就是心软。”蝉衣温柔笑道,又提起酒壶,给温棠的白瓷酒杯中添了小半杯梅花酒。
温棠慢慢地尝完一杯,脸上已经有了些微醉意,玉白的肌肤浮现一层浅淡的胭脂色来。
她一只手支着半边染了红润的雪白侧脸,乌黑眼眸似蕴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轻轻晃着白瓷杯中的晶莹酒液,懒洋洋道,“这酒我也喝不掉,你去把如画也叫了来,咱们一起分了。”
蝉衣笑着应了声是,大小姐酒量着实浅,喝多了也不好,倒是如画这丫头有些贪杯,酒量也不错,正好帮着解决了这剩下的酒。
果然如画听到有酒喝就喜滋滋地跟着进来了。
罗汉塌上宽敞,温棠拉了两人在榻上一起坐下,一块儿喝着酒吃着点心,顺便听她们说说最近有什么新鲜的事儿。
这些天她都没怎么出门,如画和蝉衣都不敢打扰她,所以温棠对于近日外头的情况也知之甚少,正好看账连着看了好几日,头晕眼花的,顺便听些闲话歇一会儿,醒醒神。
“最近咱们扬州城好像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如画美滋滋地喝一口酒,捻了块桌上的点心送入口中。因为天气冷,以往好些喜欢坐在街边闲聊的大爷大娘都不爱出门了,嫌这冬日的寒风刮的脸疼,以致于连街边和街头的茶馆都冷清了不少。
如画刚说完,倒是想起昨日在外头听街上人说的一件事儿来,如画本来快活舒展的眉头皱紧了几分,“不过,听说今年北地那边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有的地方雪灾严重的,连房子都压塌了一片,冻死了好些人。”
她们南方这边就算天气比往年冷些,倒不至于严重到那种程度,衣服穿厚实些,夜里被子盖得厚些,好歹也能撑得过去,不至于冷到被冻死。
北地的冬天就没这般好挨过去了,家境富贵些的家里房子造的结实,倒是不至于被积压的大雪压塌,还能通过燃炭盆取暖熬过去,家境困窘一些的,大雪压塌了房屋,冰天雪地的寻常体质的人哪里能受得住冻,所以冻死人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了。
同是普通平民百姓,提到这冻死人的事情,即使一向大咧咧的如画也不免也生了几分唏嘘,感觉杯中上好的酒水滋味都淡了些。
温棠前几日埋头算账,倒是头一次听说这北地雪灾的事儿。
她低头凝视着杯中的酒液,北地——先前听霍昭说起,顾云瑶的家人便是被流放到了北方边境之地,既是流放之人,境遇自不会好到哪里去,北方边境更是苦寒,也不知顾家人能不能在这雪灾之下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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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梁家七小姐来了。”门外有丫鬟叩叩两声,在外通禀道。
温棠握着酒杯的手落了下来,神色间颇有几分讶异,“小七?”
梁小七怎么会突然跑到扬州城来了?
因为天冷的缘故,她倒是有段时间没有去过江州城那边了,反正生意也渐渐稳定了下来,也不太需要她来回奔波了。
虽然说雷掌柜做生意不甚精明,但是当初那位新招来的小姑娘陈婉儿倒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子,不仅点妆的手艺巧,她脑子也转得快,会识字会算数,聪明机灵又勤快,或许是随了她那位已逝的外祖父,陈婉儿颇有些生意头脑,比雷掌柜经营有天赋多了。
自打温棠提了她做江州城店里的二掌柜之后,陈婉儿琢磨出不少招揽新客、回馈老客户的新鲜法子,铺子里每个月的收入又翻了一倍,实在是叫温棠有些出乎意料。
陈婉儿如今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罢了,等以后年岁渐长,只怕更是了不得。
惹得跟着赚了不少钱的秦娘子乐道,温棠上辈子说不定是个小财神,随随便便在路上捡到个人都是个赚钱的料。
如今江州城店铺之中的事儿有陈婉儿拿主意,温棠倒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操心,只需每月按时派人送货过去,然后每个月收一次江州城送来的账簿就好,比起以往在扬州和江州城之间来来回回轻省了许多。
因为平日里温家也少有人上门来,温棠没想到梁小七会突然到访,不打算出门才喝了两杯。幸而没有喝太多,温棠漱了杯清茶,醒了醒神,换了身暖和些的衣服,去前厅见梁小七。
等温棠到达前厅的时候,才发现到访的不止是梁小七,还多了一个人。
“温姐姐。”梁小七这一路大概是骑马来的,简练骑装外头披了一件灰色斗篷,头发有些凌乱,瞧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还没等温棠问出声,梁小七就上前挽住温棠的胳膊,指了指他旁边的陆寒州,道明了来意,“温姐姐,我马上就要跟着大表哥去京城了,走之前正好路过扬州,来跟你道个别。”
温棠想到方才如画听来的那些话,不免有些担忧,劝了一句,“听说今年北地雪灾严重,冻死了不少人,路上只怕冷得很,你们不如等过段时间再去京城。”
“温姐姐你也听说了啊。”梁小七鼓了鼓脸颊,有些气愤道,“北地今年的确出了雪灾,但钦天监早有提醒,若是那些官员能安置及时,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陛下气的病了一场,所以就连大表哥这个按察使都被急昭回京,协同处理周边灾情。”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梁小七这次能够有机会随着大表哥一同去京城。梁小七还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北地一次,根本没什么印象了,她早就想有空再去北地看看了,奈何祖父祖母一直不许她跑那么远。
陆寒州原本倒也没想带上梁小七这么个尾巴,不过就算他不带上,十有八=九他离开之后,梁小七也会偷偷溜出家门一个人上路,倒不如跟他一起回去,还免了外祖父外祖母担心。
温棠本以为只是天灾,听梁小七说完,才知道其中还有人祸的缘故,天灾无可避免,但是人祸却是原本可以挽回,难免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