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见（下）
明昱在刹那间明白了慕柏行刚刚为什么提出让自己不用参与星舰设计、直接提交对方提供的设计稿。
因为没有正经星舰设计师知道怎么设计一艘以普通人作为观察手的星舰。
五彩头哥几个都抬头看明昱。
“……是啦。”红毛最先开口，小声道，“我们都是没有觉醒精神力的普通人啦……”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怨念，明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产生了歧义，赶紧解释道，“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算是非觉醒人类……”
他那点精神力和没有也差别不大。
明昱：“但我是说，观察手……不，我不是说普通人一定不行。只是……”
只是明昱其实认同父母从小告诉他的话。非觉醒人类不该担任星舰观察手，这是十分有道理的。
在星舰航行中，领航员的精神力触须通过人工神经元与星舰的机械神经中枢相连，也与驾驶员的精神力相连。
作为星舰驾驶员的觉醒人类，又被称为舰船，精神力觉醒方向为高强度与高攻击性。他们的精神力虽然也能“看”见，灵敏度和延展度却很低，因而必须依靠观察手辅助航行。
观察手充当星舰的“眼”，驾驶员是星舰的“脑”，通过精神力管线连为一体。
而如果星舰观察手是一位普通人，则只能通探测仪观察数值：虽然他们同样佩戴观察手头盔，却需要通过语音频道与驾驶员沟通，拉长了交流时间。
更何况，能量探测仪的效果远不如领航员的精神力。
观察手晚一秒将宇宙中的情形告知驾驶员，驾驶员就少一秒作出反应、调整星舰行动的时间。
“我想先恭喜你们替我完成梦想……”明昱思绪纷乱，近乎语无伦次，“但是……”
慕柏行：“来得及。”
他的语调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设置有什么不妥：“在星航大赛中配合我，足够了。”
明昱：“……”
明昱张了张嘴。
这句话无疑又像是中二少年的装逼。
“我们……嗯……我、橙哥几个，除了小蓝小紫，都和老大出过航。”红毛也小声道，“虽然是生活所迫，也全须全尾回来了。”
明昱：“哦哦……”
他还是有些呆滞，看了看五彩头毛几个，又看了看慕柏行。
如果不去危险地带，不离开安全星域边缘靠近星线，没有特殊任务，只走民用航道，确实有可能依靠非觉醒人类观察手安全返航。
但这是星航大赛。
是以筛选优秀星航者为目的、没有困难也要认为设置困难的赛场，是无数优秀领航员与舰船的聚合地。
明昱心里转过很多话，看着五彩头毛几个，又一一咽下。
“星航大赛的报名费是两百星币，下载加装比赛插件五百星币，加起来是我一个月的饭钱。”他最终说道，“我们……争取不要一轮游吧？我不想亏得血本无归……”
“‘我们’？”慕柏行声音漠然，咀嚼着字眼重复道，“不退队了？”
明昱：“……”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
明昱觉得自己亏一个月饭钱的概率实在太大。放在以前他没有这么在意，但现在他正在计划着怎么赚钱离开明家……多少有点抠门。
只是如果现在退出，五彩斑斓战队解散，将直接被取消比赛资格。
明昱五彩头毛几个，想起曾经的自己。
慕柏行勾了下唇角，站直身体，主动向明昱再次伸出手。
“抱歉。”他说道，“没控制住脾气。”
他的笑容收敛得很快。一句话说完后，眼里的笑容只剩一点若有似无的痕迹：“合作愉快？”
明昱：“……”
明昱看了看面前的英俊男人，又再次看了看一边心有戚戚的几名五彩头毛。
红橙绿蓝紫几人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好像自己小时候，因为无法觉醒精神力，被人嘲笑欺负后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小心翼翼看向父母的目光。
明昱：“……”
明昱快速盘算了一下怎么省吃俭用才能省下这七百块钱，最终一咬牙，和慕柏行握了下手。
“也行。”明昱说道，“合作愉快！”
他的神情中带着壮士扼腕一般的决绝，收了慕柏行从星航大赛队伍频道传来的星舰设计图，打算回去好好改改。
慕柏行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淡声道：“放心。我不让你一轮游。”
明昱：“……”
“莫装逼。”明昱小声道，“装逼遭雷劈。”
男人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休息厅，听见明昱嘟嘟囔囔的声音，停住脚步侧过头。
他抬了下眉，以目光示意明昱解释，身上那股锋锐漠然的气势又透了出来。
但这股威势远没有刚刚交锋时吓人。
明昱已经快速适应了慕柏行身上的气场，这次脸不变色心不跳，假装没有看见一样友好对他招了招手。他还神态自若地和跟在慕柏行身后的五彩头毛几兄弟也打了个招呼，调出星网面板，退出星航大赛模块，下了线。
首都星已经到了清晨。
阳光刚从窗外升起，明家庄园内还十分安静。明昱因为熬夜过度头昏脑胀，大脑已经根本不再运转。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趁着父母没有起床离开庄园，只让一大早就勤勤恳恳开始工作的管家帮他带了个口信，告诉明父明母自己赶着回学校参加班级活动先走，有时间再回来。
这个有时间通常都会被明昱拖到下一次不可能逃过的例行体检。
他在飞行器上睡了一觉，到学校时正赶上早课，大波的学生从宿舍中冲出来，涌向食堂和教学楼。明昱忽略了人群掠过他时或多或少投来的异样眼光，穿过人群回到了宿舍，睡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傍晚才醒。
明昱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他其实还是困，但又因为心里装着事、心情又亢奋，所以睡不着了。
明昱的宿舍在整栋楼的顶层，因而十分安静，住宿费和学费一样，都是父母交的。
父母为他花的钱明昱准备离家后慢慢还，现在一笔一笔都记着。他先打开门边的控制面板查看了一下这个月的电费数额，记在账上，而后从冰箱了拿了一袋营养液叼着喝，一边喝一边打开光屏，调出了慕柏行交给他的星舰设计图。
m10探索型星舰是一款经典的基础民用星舰，经过星航部认证，结构比较简单，性能稳定。
明昱对着设计图仔细看。他看得出来慕柏行是懂星舰设计的，但大概从来没有从基础入门开始一本本系统地学过，因而缺乏某些最基础的认知。
以他的设计思路，考不下来星舰设计师资格证实属正常，考下来才是天方夜谭。
“这星舰谁坐……”明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完全没有安全保障啊！”
他拿出电子笔，先从星舰外部设备改起。因为观察手是普通人，慕柏行在星舰外加装了集成性能量探测器。而后大概是又出于比赛中需要和其他队伍争夺资源考虑，在下方加装了一组炮管。
慕柏行对外载装备的基本参数有充分了解，并没有出现加装外载后超过动力可承担负荷等明显问题，但……他的设计中也没有任何“冗余”。
所有的线路都以最短、最节省能量损耗的方式相连。没有多余的探测设备，没有考虑加装部位破损、甚至因特殊原因离体对星舰船体会造成什么影响，没有容错率，没有后备计划，乘坐这艘星舰的人就好像行走在钢丝上的杂耍者。
只要星舰的线路、处理器、又或者加载部位有任何一点故障，都会引发星舰事故。
这是星舰设计的一大忌讳。
在宇宙中航行要承担极高的风险。大部分星舰事故都伴随着人员死亡。因而星舰设计上的冗余十分必要，是所有设计师要学的第一课。
有的时候，并不是越精简高效越好。
明昱把设计图整体又看了一遍，而后开始落笔修改。
他动笔的速度很快。加装备用模块，更改线路，调整探测仪的位置，使得它们互相之间能够形成补偿网络……他坐在窗前，傍晚金红色的晚霞染在天边，给他眼里镀上一层亮色。
明昱的神情专注。
他的营养液早就喝完了，但青年并没注意到这一点，嘴里叼着空袋子，电子笔在屏幕上快速写写画画。
如果有一名有经验的星舰设计师站在他的旁边，会惊讶于明昱修改设计图的速度，并震惊于他笔下线路设计的可行度。
通常来讲，一张星舰设计图稿需要通过数次电脑建模试验反复修改，进行安全性和可行性实验，最后的成图与最初的设计稿和可能大相径庭。有经验的高级设计师可能只需要四五次就可以过稿，但大部分初级星舰设计师，需要花费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使得电脑建模后的星舰与自己设想的功能相契合。
他们在设计中多多少少会犯一些自己无法意识到的错误，有经验的星舰设计师一眼就能看出，年轻的设计新人却要反复实验才能找出问题在哪儿。
明昱笔下的设计图却几乎没有这种问题。
他的走线看上去比在设计界混了几十年的设计师还要老道。
他偶尔涂改，但大部分时候又一气呵成，就好像他的大脑本来就是一架超级计算机，已经把星舰的表现在脑海中模拟过了一次。
明昱隐约觉得，在他的精神力觉醒后，自己画设计图的速度与可靠性比精神力觉醒前快了不少。但他拿不准这种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而一直没有深究。
这次也是一样。
他沉浸在笔下的星舰图稿中，将设计图一点点移动、放大，更改完外部线路，目光便落在了中央核心区。
这里是慕柏行在原模型上改动的另一处重点。
明昱的电子笔悬在光屏上，展开星舰的神经中枢区。
一颗银灰色、近一人高、不规则形状的晶体被复杂的线路缠绕。
粗细不同的管线在椭圆形晶体上穿插、交错、并行、又再次分散。大片线路从星舰各处汇入，由上方进入晶体，再从下散出，又连向星舰各处。
它是连接星舰各个功能的重要枢纽，是能够将人类精神力能量成倍放大的加强器，是一台能够进行快速复杂运算的超级“计算机”。
是星舰的生物机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