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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驿站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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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天初破晓。

    京郊的官道上,大理寺少卿宋明泽骑着匹快马,身后跟着一众差役。

    一路急行,风尘仆仆。

    远处的驿站越来越近,他坐在马背上,鹰眼半眯地打量着前方那座灯火通明的“鸡鸣驿”。

    此驿历经百年沧桑,建于前朝琮武年间,又多次扩建翻修,青黑的屋脊和飞檐连成一片,隐在葱郁树木之间。

    “吁!”

    一队人马停在驿站大门的牌楼前,驿丞早就等在门外,晨风还透着刺骨的寒意,这位驿丞的额角却不停地冒着豆大的汗珠,后背上有块布料浸透出深色的水渍,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宋大人,您可算是来了!”看到宋明泽纵马而来,他赶紧迎上去,声音焦急又惊慌。

    大理寺少卿宋明泽解下墨色披风扔给身后的侍从,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挥手,身后的差役分成几股去往驿站各处。

    驿丞在前面带路,他掌管鸡鸣驿数十年,还是头一次发生这么大的命案,此刻正在把所知向宋明泽汇报,“陈国公世子是从太京山打猎回都,今个儿下午申时三刻到的驿站,身旁有两位伺候的女婢和一队五人的家卫,尸体是其中一个家卫在……溷蕃里发现的。”

    溷蕃是文雅的说法,其实就是在粪坑里发现的人。

    宋明泽闻言脚步一顿,瞥了一眼驿丞越发佝偻的背影,神情更为冷硬肃穆。

    陈国公世子不明不白地死在驿站里,还是如此不光彩的死法,若是不能及时捉拿真凶,不光驿站里的官员,就是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将没有好果子吃。

    众人途经一片竹林,又穿过长长的木制廊庑,才在一间精致的房里看到停放的尸体。

    刚进门就闻到一阵冲天的臭味,宋明泽面不改色地上前检查了一番,陈世子的死相十分不体面,脸上还有两个血窟窿,是被人活生生抠掉了眼珠。

    他又让随行的仵作在不破坏尸身的情况下进行勘验和清理,最起码等宫里来人后能见到一个干净的尸身。

    驿丞也是因为害怕破坏尸体表面可能残留的证据,才没有让人清理其身上的污秽。如今,他语气愁苦万分地说道,“陈世子经常出城,一年得有七八次宿在驿站里,次数多了,下官就特地为他准备了一间房,平时都锁着不接待其他客人,昨晚上的饭菜酒水还是下官亲自送到房间的。”

    宋明泽边听边扫视了一圈房内各处,并无特别之处。

    “世子身边的人和驿站其他住客都在哪里?”

    驿丞赶忙答道:“事发之后,下官将人都聚在前院大厅里派人守着。”

    宋明泽转身,又带着驿丞绕到前院,路上驿丞将驿内众人的来路一一道来。还没进大厅就听到一片嘈杂声,在寂静的清晨犹为刺耳。

    “你们无权扣押本官,本官要前去广陵府衙述职,今早就要出发,到现在行李还未收拾!这行程要是耽搁了,圣上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待得起?”一位蓄着短须的国字脸官员在和看守的人嚷嚷,语气极其不满。

    旁边还有人附和道:“三更半夜的把人叫起来,也不讲明原因。就让大家大眼瞪小眼的坐在这儿,本官回朝后必定去御史台走上一趟。”

    看守的小官吏焦头烂额,只能不断安抚,“两人大人稍安勿躁,驿馆内出了大事,实在是不能放各位离去啊。”

    宋明泽直接推门而进,大厅内的声音陡然一窒。

    “大理寺办案,请各位配合一二。”

    他身上穿着正四品的官袍,一露面就稳定了局面。

    “宋少卿!”

    那位国字脸的官员认出来人,上前询问道:“不知发生何案?要将我等困在此处?”

    宋明泽看了他一眼后,又环视整个大厅,语气冷厉道:“陈国公世子死于驿内,尔等皆有嫌疑。”

    “什么?”有人惊呼道。

    宋明泽的话不亚于一道惊雷,而他则趁机观察众人。

    大厅内三三两两聚集了许多人,主仆身份一目了然,除了……有两人一时之间摸不清来路。

    男女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东南角,宛如一对璧人。

    男子相貌清俊出尘,微微上挑的瑞凤眼里有灿灿清辉,身着半旧的白色儒衫,脊背挺直仪态端庄,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中不带半点读书人的穷酸迂腐,反而清拔绝俗,正优雅地端着茶盏轻啜,仿佛在品尝天上的琼浆玉液。

    再说一旁的……女子,头戴帷帽并未露脸,身上披着厚重的素色斗篷,却依然难以遮掩绝色身姿。一双纤纤玉手放在膝盖上,绞着手指有些不安。

    只见那男子欠身,嘴唇张合地轻声道:“夫人,喝杯茶暖暖身子。”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手指一顿,言听计从地端起一旁桌上的茶盏,不过“她”捧着茶盏未饮,只当是暖手的工具,指腹轻轻摩挲着白色盏壁,粉色的指甲盖带着欲说还休的绵绵羞意。

    “夫君。”嗓音清冷低哑,不似寻常女子清脆。

    惶惶不安道:“夫君,那人死了,我……”

    “嘘。”男子打断“她”的话,“此事和我们无关,别担心。”

    屋内烛火惺忪,铜丝罩里燃着银骨炭,无烟无味,气暖而耐烧。

    此炭只产自太京窑口,是皇家御供,如今出现在一个小小的驿站大厅里,自然是托了那位陈世子的福。

    锦衣玉食娇惯养大的公子哥,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溜达,自然随身携带者大量的炭火,走到哪烧到哪,昨天一到大厅就嫌弃驿内燃烧的炭火熏眼睛,命仆从换上银骨炭。

    因有个受宠的贵妃姑母,陈世子自小张扬跋扈,是都城内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长大后更是喜好女色,日常寻花觅柳纵情声色,还未娶妻,就已经纳了十八房美妾,即使出行在外也要携两位瘦马随行。

    美人玩多了,倒是练就了一身识美的本事,那双王八眼只要这么一瞟啊,就知道是什么级别的美女。

    所以,女子刚进驿站就被盯上了。

    裹着斗篷戴着帷帽,虽看不清容貌也瞧不见身段,但周身像是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款款玉步弱柳扶风,走动间足下裙摆蹁跹带着初春第一缕轻风袭面而来。

    陈世子自然不会放弃调戏美人的机会,一番纠缠众人都看在眼里。至于女子是如何脱身的,却无人得知。

    谁都没想到昨天还不可一世的人,今儿天还没亮就传来死讯。

    果真是世事无常,人亦无常啊。

    一阵寒风穿过敞开的门帘,大厅里打断了空气彻底冷了下来。

    “咳咳、咳咳。”男子虚握着拳头抵在唇边,轻声咳嗽了几声。

    “探花郎?”

    今科一甲第三的探花郎,闻人诉。

    宋明泽想起白衣男子是何人,刚喊完人就对上闻人诉平静无波的眼眸,心头猛得一跳。

    他听说过这位探花郎的传闻,本该是状元之才,极有可能成为当朝第一个六元及第的读书人,可惜因为容貌太过出众被四公主一眼相中,四公主是陈贵妃的女儿,当今圣上极其宠爱这位贵妃,自然爱屋及乌疼爱对方所生的孩子。御笔一挥就点了闻人诉为探花,意思不明而喻,自古探花郎就是公主驸马的候选人。

    闻人诉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无形的手抚过,不带半点情绪地起身行礼,音色冷淡地回应道:“正是在下,宋少卿有何指教?”

    宋明泽担任大理寺少卿有些年头了,许是穷凶极恶之人抓多了,办案时周身气息威严凛冽,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都极具威慑力,没想到闻人诉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郎面对他时竟然丝毫不怵,举止镇定自若。

    “闻人……”宋明泽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不才姓闻,名人诉,在翰林院谋了一份编修的差事。”闻人诉提醒道。

    “闻编修。”宋明泽从善如流,而后看向闻人诉身旁的女人,对方安之若素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淡定得有些不对劲。

    “这位是?”

    闻人诉毫不避讳地答道:“我夫人。”

    夫人?

    宋明泽一惊,这位探花郎何时成亲了?圣上知道吗?四公主知道吗?

    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些,如今最紧迫的事是找出杀害陈世子的凶手。

    厅外陡然喧嚣起来,有大队人马逼近,铿锵整齐的脚步声,盔甲摩擦的肃杀之气,宋明泽面色一变,转身急步往外走。

    大厅内除了女眷和下人,各位大人都往门口走去,然后被守在门口的差役拦住。

    闻人诉没有上前凑热闹,反而坐回了椅子上。

    晨光透过大敞开的厅门打在他高挺地鼻梁上,留下绚丽的分界线,一侧眼睫铺洒着金光,光芒浮在瞳孔表面无法照进深处,一侧隐在阴影里,唇角的笑意晦暗难测。

    雀槐撩开帷帽前的白纱,低声喊他:“夫君。”

    从白纱的缝隙间可以窥见几分艳光,当是绝色佳人。

    闻人诉轻吸一口冷气“嗯”了一声,室内的炭火熄灭了,他拢了拢衣襟,随着阳光进来的还有冷风,冻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搓了搓冰凉的手心,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玉瓶,到出两粒乌漆嘛黑的小药丸,扔进嘴里,喝了口热茶,喉咙微动咽了下去。

    参茸养气丸,御寒圣品。

    但总归不能立刻起效。

    闻人诉看向一旁乖乖坐着人,将冰凉的手掌伸过去覆在对方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真暖和。

    这手看似纤细柔软,握着时却是骨节分明,如同白色暖玉精雕细琢而成,触感温润。

    “夫君,你手好冷。”雀槐想要抽出手,解开身上的斗篷给自己快要冻僵的夫君。

    闻人诉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你身上冷不冷?要不要夫君抱着?”闻人诉贪念温暖,没忍住诱哄道。

    雀槐一点都不冷,浑身暖烘烘的,刚准备说自己不冷,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不冷的话,岂不是不能被夫君抱着了?

    雀槐虽伤了头,但脑袋瓜子还是很聪明的。

    他要抱抱,所以——

    毫不犹豫道:“夫君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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