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送行

    程冠离开的那日天气很好。

    他走得匆忙，舍不得回头多看一眼，行至村口，却见一袭白衣立于路旁。他心中暗惊：清晨四点竟还有别人起床了吗？

    那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着沉默而落寞。走近时，那人转身，竟是白豆腐，提着两瓶二锅头，看着和平时不大一样。她缓声说：“程大哥，我送送你。”

    于是他们就坐在村口那块大石头上。白豆腐利落地开了酒盖，递给程冠：“住在同一个村这么多年，咱俩也没说过几句话。”

    程冠接过酒，定眼看她，问：“所以你为何要送我？”

    白豆腐凄然一笑：“爱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吧。”

    槐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啼叫着。程冠也笑了：“你自己不清楚吗？”

    白豆腐仰头灌了几口酒，怔怔地看着村口那颗老槐树，却又像是看着虚空中的什么。她道：“我是一个杀手。”

    程冠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问道：“是‘铁山’吗？”

    白豆腐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藏得挺深的啊，程大哥，居然知道。”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程冠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个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杀手组织。他也不是没想过向铁山买慕容葛的人头，但这反而会让菜菜难受。没有意义，她的心不属于他。

    白豆腐道：“我都快忘了进铁山之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但还是记得一些的。

    比如窗前的槐花香，院子里的那口甜水井，父亲教的豆腐，母亲在墙边种下的十五棵向日葵……

    以及戏园子里唱着“晓来谁染霜林醉”，转身时他们滚到脚边的头颅，母亲眼珠中涣散的瞳孔和血，后来她就进了铁山。

    再后来她出任务来到这个村庄，被人流挤到戏台旁，没料到上面正唱着《西厢记》。她只觉得喉咙发紧，只觉得那旦角的头面晃得头晕，她想吐，想离开却被人流越挤越前。戏台上崔莺莺和张生正待初逢，人们喧闹着叫好，贺着那似水流年。她想拨开人群，她看见了瞪大的凸起的眼珠和浸上绣鞋的血迹。

    这时远来了黑压压一片人，领头的男子带着气氛组走了过来，百来号人凶神恶煞持刀弄棍。那男子大吼一声：“收保护费了！”

    这声激得她心悸，那些幻象消失了，她看向那男子漆黑的双眸。人群一静后夺路而逃，有人撞在她身上，她无知无觉。戏台上那小生许是见过场面，台下慌乱，台上他仍沉住气唱罢：

    “只听得呖呖莺声花外转，猛见五百年风流孽冤。”

    成了张生与莺莺的初见。

    日后她回忆这段时光，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爱上他。也许是慌乱中那唱腔格外婉转悠扬，也许是梦魇醒后第一眼是他英气的眉眼，也许是在奔涌人流中的对视让她误以为这天地之间只剩他和她。

    当夜她打开刺杀对象慕容葛的画像，看见了他的脸。

    没人知道她为何背叛了组织，没人知道鱼摊对面的豆腐西施衣裳下藏着多少伤疤，没人知道她深夜看着话本，笨拙地重拾着与人交流的能力想让他记住她。

    程冠喝了一口就走了，背影消失在远方青山之间。

    白豆腐仍站在那儿，她不可能把慕容葛消失的事告诉程冠，让这大队长赴美国结识新欢去吧，她不能容忍柳菜菜在得到慕容葛的爱的同时，还拥有另一份深情。

    她将还没有喝完的酒倒在地上，看着被浸湿的黄土，哼着歌：“月光光，照地堂，忆昔与君初相见，杨柳青青歌未央。菜市场口鱼肉香，豆腐如玉眉梢扬。岁岁年年光阴去，怎奈何竹篮打水空一场——”

    她抬头看着熹微的晨光，转身回道：

    “我这边心如膏火日夜独煎，只叹那愁把情焚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