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极限
周黍和褚子高过山谷去玉屏盆地那次,是入夏的傍晚。
虽然只在盆地的边缘，虽然远处有连绵不断的兽群嚎叫，虽然风里有血腥的味道,但到处都是盛开的野花。
明媚艳丽，野性挥洒。
褚子高采了一把又一把，结成一个巨大的花冠扣在周黍头发上。
周黍笑着用双手去固定花冠,忍不住问“褚子高，你以三十多个安全区为质,想达成什么目的”
是真的踏平全部安全区来泄愤，还是为自己和獠牙们谋求公正和清白
有没有更长远的计划呢
褚子高没有回答，蓝眼睛看着远方，那里是保护四槐树镇和周边地区的第三道防线，能隐约看见哨所。
他的身体还是在发烫,但情绪平复了很多“直接就做了，没想过很久以后”
因为时间不够他想太多了。
巡夜军几十年对付变异兽，总结了一套经验。
没有王兽的变异兽群，在大多数时候互不干扰,即便集结成潮,也只有最基本的协作关系,是可以一次次击退的。
可一旦出现智识堪比人类的王兽,松散的兽群开始有凝聚力,便成为非常难战胜的存在。
历史上只出现过几次,每次都伤亡惨重。
二十多年前，周怡死的那次如此。
七年前,褚子高临危受命，接替父亲成为最年轻的总司令也是如此。
无论如何，决不能任由新的王兽出现。
所以侦察营在深入荒区,偶然探测到有怀孕母兽产生异常能量反应时，褚子高立刻去北都，请求专家赵隋明协助。
北都对巡夜军的不满由来已久，常有小动作，只是从未明面化过。
褚子高才十岁的时候，父亲总教导说，好的獠牙统帅，是平衡的艺术家。
他立刻问，平衡意味着牺牲，这牺牲该由谁来承担
父亲回答，有时候是人类，有时候是獠牙，城卫军是半个仲裁。
周怡死的那次，是獠牙，所以补偿了一个英雄的称号。
褚子高就问，牺牲会变成怨气，怨气积累太多就会爆发
父亲笑，变异兽总有灭绝之日，人类也会有不需要獠牙的一天，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是什么时候。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双方都会保持一定程度上的默契。
若那一日真的来临，不要让这么多年来牺牲的巡夜军人蒙羞。
褚子高本以为远不到那天，所以抱着希望去北都，但在见过赵隋明后，立刻明确，他们拿到了置獠牙和变异兽死地的底牌，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一天就要来了。
他没有任何停留，立刻回南兴区，独立开展斩首计划。
不管付出多惨重的代价，都要拿到种子，并且取得消灭变异兽的决定性胜利。
他不给任何人夺走功勋，摸黑獠牙和巡夜军的机会。
无论如何，这场仗他必须打赢。
周黍心惊，赵隋明之流为这一日，从周怡开始计算，最少有二十三年了。
褚子高刀锋上行走，遍体鳞伤才撑到现在。
所以他的首要诉求，无论秦政争取到什么丰厚的补偿，无论赵隋明的秘密药物能杀死多少变异兽，为人类结束变异兽这场战争的只能是巡夜军。
褚子高蓝眼中有血芒隐现“胜利和荣誉必须是巡夜军的。”
獠牙的骄傲，巡夜军的荣耀，不容任何人玷污。
周黍就道“可之后呢荣耀之后生存得好才是实在，但要让獠牙们好好活着，不仅是退役时给土地和免税福利。”
还有族群的认同。
对方有一点没说错，当变异兽彻底消失，人类不再需要血肉长城时，獠牙的存在就会显眼得过分。
普通人对獠牙的狂热总会被时光褪去，当獠牙们被荣耀滤镜的缺点凸显，吸血特性既有可能会被视为异端。
当世界分出你我，便面临着战争。
所以我们这个意识的出现，非常重要。
周黍拉着褚子高的手“你也是这样的想的吧”
不然不会启用杜若，不会耗费金钱和精力建新的獠牙研究所，更不会成立研究獠牙和血主解绑的课题组。
但既然已经有了研究院，那再加一个课题，开展獠牙基因的补完研究，彻底消除獠牙的血欲。
巡夜军后勤反馈，食用了她供应的蔬菜的獠牙，几乎没出现过以往的崩溃情况。
更没再胡乱咬人。
从这方面着手的话，会不会有进展
如果真的和她的能力相关，那她保证会在玉屏盆地开发后，从为东昌区的食品获得的利润中分出一份来成立基金，专用于这个项目的研究。
周黍很乐观道“也许不用七八年，说不定三四年就能看到效果呢”
褚子高说了一句，要三四年那么久吗
将视线投向远方，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惆怅和遗憾。
但周黍的思维已经跳到切实的落实上去，思考着问“既然有了目标，那剩下的就是达成的问题。开会的时候，有你和秦司令压着，北都会不会直接认输”
然后达成毫无悬念的共识。
褚子高摇头，他并不抱这样的妄想。
城卫军半个仲裁的身份依旧，虽然坚守初心地斡旋，但对方几十年筹谋，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猛兽垂死的挣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周黍明白道“如果他们要玩花样，我们该怎么防备呢”
褚子高指了指自己，只可能是他。
对方根本无力应付他用种子在三十多个安全区铺开的兽群威慑，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杀了他或控制他。
而目前的他，除了周黍外，已经没有人能打败了。
所以，不会蠢得派高级能力者刺杀。
基于会议的场地是周黍的地盘，布置会场的是封真，守卫和巡防更是巡夜军的獠牙和高级能力者，对方的手段便被限制了。
只能是参会的人，以隐蔽的方法，再重现一次周黍原主设计褚子高的场景。
那浓缩的血液制品，能让獠牙们瞬间疯狂的东西。
再高级一些，模拟周黍的声音，气味以及血液，混淆褚子高的感官，支配褚子高立刻去死
所以褚子高的想法，不会给赵隋明任何机会，不贪恋他任何研究成果，直接将他拍死在会议室就行。
但周黍却眨了眨眼睛，暴力能解决大多数问题，能短时间内消弭危机，但不能解决长久的人心。
物理消灭赵隋明当然简单，褚子高动动手指就行。
但不如多走一步，让赵隋明身后的人明白，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打败獠牙。
身体和心理的彻底威慑，才能在变异兽消失后，为獠牙们融入人群，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褚子高问“你想怎么做”
周黍的想法很简单，褚子高的武力和精神力都强得可怕，对方能做文章的只有药物。
但让药物在獠牙身上发挥效用，无非几种固定的方式。
注射，这不可能的，獠牙们武力强大，不可能被人瞬间注入。
饮用，加强后勤管控，要求参会和会场周围的全部獠牙在那个时间段不摄入食物和饮水，便能防住。
呼吸或皮肤接触，将药物以固液微细分子的方式发散在空气中，进入人体发挥效用。
最后这一点最难防备，也是赵隋明最可能的办法，但提前准备也不是不能防备。
用水能力者，控制会场内外空气中的水分子，不令其随空气流动。
或者用风能力者，控制会场内外的微风，将獠牙们身边的风彻底和来人隔绝开。
为了保险，可以风水能力共用。
另外，隐蔽的施药剂量不会太大，需要时间来积累量，并且让药效彻底发挥。
所以计时上也可稍微动一动手脚。
舞台布置好，让对方满怀希望地表演，却在他们以为能触碰成功瞬间翻盘。
杀人，要诛心。
所以赵隋明自称罪魁祸首，要求说几句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听秦政骂人的褚子高终于动了。
黑色的军礼服，金色的配饰，白肤黑发蓝眼，只是站立就给人锋锐之感。
会场的大多数人，巡夜军和城卫军，敬畏的看着他。
但北都的少数人，特别是老范和赵隋明，却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往前倾，露出凝重和期盼的目光。
就仿佛等待多时的美梦，终于砸落下来。
然而蓝金色的眼珠转动。
褚子高看向下手的几个獠牙“要的东西，都收集好了吗”
那几个獠牙咧嘴笑，点头“司令，都好了，一点也没遗漏。”
老范露出疑惑的表情，本能去看赵隋明。
赵隋明的轻松姿态终于不见，似乎有些惊讶，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直勾勾地看着褚子高。
但褚子高一个眼角风也没给他，问杜若“东西给你，你可以马上出检测结果吗”
杜若也点头，滋味复杂地看向赵隋明“可以。”
杜若的祖父杜清号称獠牙之父，有许多学生，赵隋明是其中最出色之一。
因为志向不同，研究的细分方向不同，赵隋明出师就另开门庭了。
杜若还是记得小时候被他抱着玩耍过。
想不到的是，多年过后，终究坐上同一张桌子的不同方向。
但赵隋明根本不在意杜若，他终于找到节奏，插嘴道“等等，等等，你们这是怎么”
只是褚子高依然不理他，转向秦政道“已经浪费太多时间。”
秦政已经喝好水，用力将水杯顿在桌面上，爽快道“好，咱们直接说事”
然后对赵隋明“赵教授，还等什么等有什么等的你们没珍惜褚司令给的机会，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别说了，听褚司令怎么说”
手一挥，让赵隋明身后的两个高级能力者看守把人按坐下去。
赵隋明不服气，用力将手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往褚子高的方向挣，好奇又不明白道“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不应该啊，绝对不应该的。
他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有绝对的信心，否则凭周黍微末的能力，怎么可能一次捆绑褚子高成功
这次艰难些，但为了过安检和保证成功，他做了分解和加强。
一部分藏在自己的血中，慢慢挥发；一部分让几个学生提前饮用，利用汗液排出。
当两种物质在空气中相遇反应，会产生数倍于直接释放的效果。
反应时间也给够了，为什么褚子高和他身边那些獠牙依然冷静
他急迫道“褚子高，你做了什么”
又马上转向杜若“杜若，你做出什么成果了但绝对不可能，你天资有限，对獠牙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可能”
就见那几个獠牙能力发动，原本透明的空气震荡，显出几个若隐若现的分界线。
有空气的分隔，有水气的分隔，将几拨人所在的空间分隔开。
而褚子高和所有獠牙，被隔绝在众人之外。
便见那些空气和水气汇聚在赵隋明一行人身边，最终凝结成固液纠缠的一团，落在杜若摸出来的一个试杯中。
杜若立刻将杯子密封扣上，对众人道“我去出报告，几分钟就好。”
事至此，老范已知道彻底失败，煞白着脸僵坐在位置上。
赵隋明目光仓惶地看向褚子高和杜若，最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黍。
这里的每个人，他都关注过。
哪个人什么什么性格，追求什么，看重什么，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他一清二楚。
特别是周黍，他选出来的最完美血主人选。
野心，贪婪，不够聪明，很好掌握。
所以樊静从四槐树镇败退而归，说周黍变了一个人，他根本不相信。
人性难改，人也不可能在瞬间聪明。
周黍能坑了樊静，不过是拿住了屠龙刀，得到了绝对的力量。
所以他内心还是看不起这女人，然而
周黍对他一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对不起，我们这里是乡下，条件不好，钟坏了也没办法修，一直走得比较快。”
也不多，快三十分钟而已，还不够秦政骂完全场。
赵隋明摇头，不对，这不对，真正的周黍不是这样
他嘶哑着“你是谁”
然而秦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杀人一般看着老范，若非北都的高级能力者挡在前面，就要血溅当场。
秦政压着怒气，对门外一勾，招来自家的城卫军，然后在老范，赵隋明以及其它几个配合拖延时间的人身上分别一点。
不消一分钟，全部都拖了出去。
只有赵隋明不甘心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的人”
然后一阵怪笑“你支配了褚子高也没用他马上就要死了，人类使用变异王兽的力量是要遭报应的没有我，没有我赵隋明，他根本就活不成”
一抹银光从褚子高的后背出来，飞越过会议室，直奔外面的走廊而去。
一声惨叫，一阵惊呼，几秒钟后，一根银锁链拖着滴滴答答的红血从外面缓缓缩回会议室。
又盘在褚子高脚下，如同带血的王座。
他站得很直，抬了抬下巴，蓝金色的眼睛看向对面几个一直没吭声的北都人“我就直接说要求吧”
然而周黍已经失了神，低头看着那些锁链上的血。
以及褚子高靠着实木会议桌面之下，正在微微发抖的腿。
他的身体，已撑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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