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连环计（一）
周黍在饭桌上,当面向刘洪提出要求。
林氏和孔氏犯了错，既要她去擦屁股，就得有好处。
很简单,有她就没有林氏和孔氏,有林氏和孔氏就没有她。
当然,后面的几句话没说出口,但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了。
这要求一出，老朱眼睛里冒出虹彩，赵成志大松一口气，刘洪则陷入了极度的忐忑中。
老朱老江湖,一手拿酒杯,一手架刘洪的肩膀,在他耳朵边说酒话“她敢提这个要求，就有把握做得到。兄弟,你想想褚司令”
数遍三十来个安全区,还有谁比褚子高更有权势和地位
纵然北都那些大领导,谁不给他几分面子
谁没看过他的脸色
老朱口中这样忽悠着,心里却暗暗赞叹，这四槐树镇真藏龙卧虎。
一个李美小姑娘，什么内情都能搞明白；一个周黍大美女，什么口都敢开。
这就罢了，人家指不定还真能成事。
赵成志的想法则比老朱简单些。
他所在的公司,全名东昌区粮油食品供应公司,说是食品公司，也确实自有农场，但其实算不上正经搞农业的。
农场不死不活，种出来的土豆和红薯的质量,连边区好些的农户都不太比得上。
生意的大头，其实是倒买倒卖，将外地的粮食运进东昌区赚差价。
而公司能干这个生意，主要在这公司的前身，其实是几个大型工厂的食品采购部，用于安置各种技术人才或官员的家属。
也是靠着这些关系和政府支持，才能拿下为粮储供粮的大生意。
赵成志爷爷是某个厂里的高级工程师，父亲是普通的工人，到他的时候，技术没学到家，没资格进厂。
像他这样辱没祖宗，没正经手艺吃饭的人，东昌区很多。
大多数啃老，或者晃荡着。
而他脑子灵活，脸皮又厚，千方百计找了食品公司跑腿办事的活，当了人家的小跟班。
办事有他，吃肉分钱没他。
前几年都一帆风顺，只是今年运气不好撞上了，才丢了他和其它同样处境的人出来，到处抓粮度过难关。
所以他不管周黍能不能，先试一把再说。
也架着刘洪另一边的肩膀“干了就干这一回，死马当活马医就算她吹牛，不还有巡夜军当后盾吗”
刘洪脸煞白，唇乌青，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最凄惨，因为每年的收货单上写了他的名字。
一旦事发，杀头的大罪必然有他一个。
可事情的开始，是粮库张主任对他这个新进的人非常器重，拿了厚厚的空白收货单来，叹气说林氏和孔氏是出了名的大供应商，肯定不会出问题。
付款流程缓慢的原因，先把手续办了，货在路上，慢慢入库也是没问题的。
让他把字先签了。
刘洪不敢得罪张主任，又觉得这样的大事没人敢作假，就真签了。
提心吊胆过了几天，一车车粮食入库，货款刚好拨下来，一切都非常完美契合。
事后，他得到一个感谢红包，就心安理得起来。
之后几年，年年如此，没出过大事。
偏偏今年，兽潮不是提前的问题，而是兽群大面积异动。
又偏偏今年，林氏和孔氏不按时送货，反而调低粮价，将粮食挪去做什么拯救灾民的事
东昌区怎么办
十几个空的大粮仓该怎么办
张主任拉着他去见杨局长，被指着鼻子骂，不把粮找够就死在外面好了
包间的灯光亮，照在周黍身上，整个人如同冰雪一般通透。
特别是那双水媚的眼睛，穿透了刘洪的骨血肉。
令人不敢逼视。
可刘洪根本无心欣赏美色，他深刻地感觉自己没路走了，这世上没有比獠牙统帅更可靠的关系了。
他吞了吞口水，想说点什么，不要在周黍面前显得过于狼狈。
但周黍却笑，犹如雪山之巅的冰兰花般道“这要求有点过分，让你立刻回答也是为难人。不如这样，你去向领导汇报一下，找能拍板的人。”
然后缓缓道“你得快一些，最好今天晚上就定下来，毕竟到处都在抢粮。”
不仅东昌区，南兴区和希望区，甚至北都区的粮食贩子，都在四处活动。
晚一天就是地狱和天堂的区别。
刘洪对现状心知肚明，点点头，拨开老朱和赵成志的手，浑身冰凉地往外走。
赵成志立刻松了口气，应该是有门了。
周黍见赵成志如此反应，觉得还要再烧一把火。
市面上闹粮荒，主要在所有人都恐慌兽潮失控，但她和身在前线的巡夜军都清楚，今年的兽潮在褚子高的努力下，不会更惨。
但她没有必要此刻去强行扭转集体认知，利用事件发生的时间差做好应对就是。
所以道“赵经理，恐怕还要麻烦你做点小工作。”
赵成志吃惊，还有他的份
当然有他的份
他所在的食品公司既然跟林氏和孔氏搞出这样的大事来，那肯定跟东昌区的高层是深度捆绑的。
刘洪上报能拍板的人，是正常流程。
赵成志这边利用公司的关系去影响拍板人做决策，则是人情和利益。
当然要两边准备起来，事情才能又快又好。
周黍意有所指道“赵经理，要抓紧，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赵成志没办法，只得跟出去，也打电话联络公司领导。
老朱目送两位离开，向周黍敬酒一杯。
周黍接了这杯酒，问道“你有把握联系到多少粮食品质怎么样”
青叶县不是农业大县，主产是红薯和土豆，稻子和小麦产量和品质都不怎么样。
要挣这份钱，多半还是看在褚子高跟她的关系上。
但老朱却道“都这时候了，他们还有资格挑吗”
吃土豆红薯，总比饿死强。
然后道“东昌靠自己的关系，能搞定一半，也不一定全找咱们解决。所以我按一半的量估计着，后续慢慢供，吊着就行。”
又笑嘻嘻道“有褚司令在，你的话没人敢不信。”
狐假虎威这种事，周黍也干过，确实能吓退不少人。
褚子高的名声好用，但他自己毁了个开头，她就不想毁得太过。
做生意，还是讲究各有钱赚才有以后。
东昌区是潜在的优质选择之一，不能让人家觉得刚被狼坑了，接下来又要被老虎咬一口。
毕竟那没开发出来的玉屏盆地，需要大客户这样的大客户。
老朱就问“你不准备卖他们高价”
周黍摇头，当然不准备。
毕竟等这一波虚惊过去，市场会逐渐回落到正常水平的。
那时候，她要靠关键时候的实在价格从东昌挣来的人品分，和林氏的道德分拼刺刀了。
老朱举起大拇指“姑娘，大气。”
周黍垂眸道“褚子高的名声是用命一点点刷出来的，我拿来换钱，于心不忍。”
千里之外的东昌区，已是深夜十点，粮储局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在找能找的关系，冲库之事不能再推迟。
粮库张主任的办公室，座机电话疯了一样响起来，他接起来说不到三分钟，挂了电话，跌跌撞撞冲去楼上的局长办公室。
局长也在打电话，正跟那头的人拍桌子摔板凳，依然无果后，干脆地砸了电话。
然后骂一声“姓林的都什么鸡掰玩意老子这边要出人命了，他家居然搞订婚宴”
根本不把数十万人命当回事。
抬头，怒对张主任道“事情没搞定，你还有脸上来”
从变异兽异动的消息来，截止目前已经近十天，联系到的粮食填不满一小半的仓库
然而张主任腹诽，他也不过是看人眼色办事的走狗，却要顶锅。
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杨局长，刘洪找到周黍的关系，那边说可以接这个事，但有条件。”
杨局长一时没想起来周黍是谁，直到张主任将报道褚子高有血主的小道新闻给他看，才恍然大悟。
是巡夜军统帅的血主
他立刻问“什么条件”
这种要命的时候，不管是高价，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搞来粮食，都可以答应。
但粮库主任吞了吞口水“十年内，让林氏和孔氏出局东昌区的粮储采购。”
杨局长脸上的笑僵住，整个石化了。
这个叫周黍的女人，胃口实在太大了
林氏可恶，摆了东昌区一道；孔氏助纣为虐，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私下能将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但来真的，却还要再三思考。
得罪这两家中任何一家都好办，毕竟还有另一家兜底，但一起得罪的话，意味着东昌区十年内，都拿不到大宗的高品质粮食。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张主任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强调道“杨局长，城卫军那边又传来最新的消息。”
靠近东昌区的边区一线，有大量的兽群出现，规模远超往年的兽潮规模。
虽然驻点的巡夜军日夜巡视，但没人见过这阵仗，心里都很不安。
再不做决定的话，等到兽群围城，车辆无法出入，就真的大事件了。
只怕史书上都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整个粮储局将成为人类的罪人。
只是这样想，他就恨不得以前没拿过那些钱，忍不住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杨局长瞥他一眼，深深地叹一口气，这没出息的家伙。
吃肉的时候忘乎所以，受罪的时候完全撑不起来。
他道“你出去。”
张主任知道，这是被逼到墙角，必须主动向更上面的人坦白并且寻求办法了。
最终，杨局长的电话打到了区行政长官家。
但听这个电话的人，除了区行政长官，还有东昌区粮油食品公司的老总，也就是行政长官的丈夫。
得到的答复是“如果褚司令能为这项交易做保，也不是不行。”
杨局长得了一句准话，知道粮储局上下的脑袋可能是保住了，立刻安排下面人接洽和谈判。
但粮储局内人员芜杂，关系繁多，随即就有消息透给了林蔷。
当时南兴区的林氏大宅里，灯火辉煌，悠扬的音乐声环绕全场。
宾客们衣冠楚楚，南兴区的高层几乎都在现场。
纵然巡夜军正在调兵遣将地追踪兽群的迁徙，即使城卫军正在加固城防，但不妨碍林氏和孔氏达成合作，也不妨碍高墙之内的人聚众欢乐。
一切看起来十分美好。
林蔷从侍者手里接过电话，听完消息后挂机，找到林檎，小声耳语几句。
林檎瞥着不远处端着高脚杯，正跟人觥筹交错的元令。
那一日，林氏在元令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元令大发善心地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并引荐了一个人。
门开的时候，樊静出现。
林檎以为元令在玩弄自己，但樊静却递来名片，头衔是南兴区观察员，由北都直派。
日后周黍的相关事务，务必向他汇报。
林檎听完林蔷的陈述后，去僻静处联络樊静。
没有客套的寒暄，只道“如你料想的那样，林氏以退为进后，她果然紧跟着进，联系了东昌区的粮储供应。”
要将林氏和孔氏彻底驱逐出东昌区，真是好大的胃口
电波带着恶意传递上千公里，最后直达一栋荒野中的白色建筑，又被传导至地下百米的深处。
一个设备间，墙壁上挂满不同大小和分区的电子地图，既有各安全区和边区的山形地貌，也有连通安全区的交通干线图。
此刻，地图上一个个红点在缓慢移动，大部分匀速向南兴安全区的方向去，却有少部分在南兴安全区至东昌安全区的高速路两侧聚集。
正是城卫军和巡夜军上报的各处兽群分布图和动向图。
樊静不紧不慢地听完林檎的陈述，道“这样最好”
以周黍的成本，林氏和她打价格战打到死都赢不了，不如干脆地设局。
而东昌这一局，是他为周黍设的，也是为褚子高设的，更是为自己设的。
他在周黍手上吃了个亏，不找回来，将永陷在失败的阴影中。
唯有打败她，制服她，支配她，从而支配褚子高，才能彻底地解放自己。
樊静放下电话，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恰好在南兴区至东昌区高速路的中断。
樊静安排好战场，起身，走去隔壁的洁净室。
玻璃隔墙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箱，沉睡着一具骨架和肌肉都完美至极，又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身体。
后背碗口大的伤痕，又给这种完美增添了几分悲剧色彩。
他敲了敲培养箱的外壁“秦云榛，你的机会来了。”
里面的人睁眼，露出一双星辰般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樊静笑道“兽群异变，各安全区开始抢粮，所有商户都在收缩生意，但周黍为了占住其它人让出来的市场，一意孤行地接了东昌区粮食供应的生意，只怕”
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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