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理想
樊静和小镇上的人送走周黍供货的车队后,都在紧张地等着捷报回来。
跟别人的紧张和期待不同，他还多了一重隐秘的成就感。
只要周黍避开林蔷这次的手脚，必然会更信任他。
而林蔷那边,用别的借口，多半能囫囵过去。
双面间谍,总能左右逢源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因为过于快乐,他哼起了小调，却发现李美一直盯着他看。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是不会计较太多的。
于是他对她笑一笑，打个哈欠道“起得太早了,我回去补个眠。”
其实是想回食品厂宿舍去等电话。
樊静来的时候，伪装的身份是税官老朱的远亲穷学生,也确实有这么一点关系在。
所以背景很经得起调查。
但既然穷，自然不可能使用昂贵的手机，所以他一直将重要的物品放在食品厂的宿舍里。
偶尔有事，或者到了跟林蔷约定的时间，才会回去使用。
所以，得甩开这丫头片子联系林蔷,探探情况。
樊静本以为很简单，毕竟李美气性大,几句话不对就会转身走人。
可这姑娘居然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态度,跟着他,坠着他,缠着他，要他去周黍家的财务室教她东西。
他不可能去，等林蔷那边的消息，然后用这消息决定如何对待周黍。
可李美居然对他笑,还半撒娇地叫他樊老师。
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少女，本来就长得美，态度再和顺些，真的非常有魅力。
樊静只是迟疑了一秒，就被旁边的孙凌用藤本植物捆绑起来，半强迫地拉了过去。
确实是讲课，关于记账，关于成本控制，关于付款流程。
巨细靡遗，从上午讲到中午，连午饭也没放过他。
半下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借口上厕所，往食品厂的宿舍去。
结果刚走出周黍家的大门，无数藤蔓从门口浩浩荡荡地涌出来，将他结结实实地吊在大门上。
人来人往，实在丢脸。
樊静叫“放我下来，真憋不住了”
李美板着脸，又变成之前冷冰冰的样子质问他“你想去哪儿”
樊静开始觉得不妙。
果然，她举起手里的电话“你给黍姐出的什么主意为什么千万防备了还是中招，导致咱们全部的货都被就地销毁”
樊静茫然了几秒钟，本能道“不可能”
林蔷虽然比林枝坚强又有担当，但其实最爱面子，玩弄手段也只在浅层，绝不会超过他的预计。
只要周黍防备，不可能避不开
然而回答得太顺又过于肯定，李美眼中的怀疑更盛。
樊静心知糟糕，就不吭声了。
然而晚了，李美和冲出来的孙凌一起，将他彻底捆绑，又让方擎看守。
之后叫了几个雇工，浩浩荡荡往食品厂去，要搜他的宿舍。
樊静叫苦，奈何自己没有能力，只能受着。
当时太阳晒，他的头开始发晕，但心智逐渐清明起来。
特别是李美将从他房间里搜出来的电话和木盒子丢出来，拍着他问“这些是什么手机的电板呢盒子的钥匙呢”
又非常嘲讽道“你不是朱叔叔家的远亲穷学生吗怎么有手机有就算了，怎么藏起来不用见不得人”
樊静死不认账，有点儿嬉皮笑脸“姑娘，你要看上我，想探家底直接问就是，别搞这种花样诈我”
没等他说完，李美的巴掌甩了过来
樊静在孙家没少挨打，但被打得这么轻却是第一次。
甚至，他都没感觉到痛。
反而是李美，将打他的手藏到身后去，把痛躲了起来不让人看见。
她用少有的高声“嘴贱”
然后一字一顿“你打我家地主意，想干什么”
樊静不准备回答任何问题，只道“我等周老板回来。”
李美也是狠，将他倒吊在周黍家附楼的小房间里，不给水喝也不给吃的，不让他好过。
就算他做出要晕倒的样子，也掐他人中，给用精油熏，丝毫不心软。
樊静忍不住问“这么好听的名字，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心那么狠呢”
李美的脸先白，然后红，最后是愤怒，少见的，刻骨的愤怒，扬起手狠狠打了他第二巴掌。
这巴掌真给力，把樊静的嘴角打流血了，她自己的小手指也有点折到。
她恶狠狠道“我虽然是个姑娘，但我该怎么样，会怎么做，我自己说了算，你少来规训我”
转身走掉，仿佛他是个令人厌恶的恶种。
樊静默然，这姑娘非常倔强，而且非常敏感女性的身份。
他不再挑衅，闭眼默数着，数到二千多的时候，听见自己手机在响。
睁开眼，周黍拿着他手机站在窗前，而李美束手守在门口。
周黍对他笑“幸好张弛家什么都有，才配到适合你手机的电板”
她将手机放在窗台上，按了接听键。
林蔷的声音喷薄而出“樊静，你个王八蛋，是跟林氏联手搞周黍还是跟周黍联手搞我她怎么会有防备她怎么会用那样的手段是不是你告诉她”
周黍特温和地打断通话“林蔷，你好，樊静其实什么都告诉我了”
然后看着樊静，继续道“他现在站我这边”
话没完，林蔷已经羞愤地挂了电话。
樊静眨眨眼，林蔷这蠢货，交货的时候吃了亏，就该想到他被发现的可能性。
怎么能大大咧咧打电话来，也不确认对方是谁就开喷呢
这下完蛋了，他的双面戏份玩不下去，只能选一边投了。
想来想去，周黍比较聪明。
于是开口道“我哪里露馅了呢”
自认为做得还不错。
周黍却对他笑，将他的电话丢开，摸出自己的手机，拨通徐楠的号。
徐楠的声音很洪亮，听起来心情很好“周黍，就刚才，超商那边换了价签，林氏的所有产品全线降价。”
又道“我找人问了，不是超商做活动，是林氏自己调的，降幅最大的几个品类，跟咱们店里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林氏在一系列刺激之下，终于如他们预料一般，昏头昏脑地投入了轰轰烈烈的价格战。
价格微妙，决定一个企业的形象和生死。
林氏向来以行业标杆自居，用名声作为支撑高价体系的基础。
在周黍的前世，如此操作的多半是各类奢侈品或高品牌附加的产品，为了维持逼格，永远不会降价。
甚至为了区分客户群，还要加价配货。
这种高端品牌，一旦降价，或者陷入跟小品牌的价格战中，赢了不光彩，一旦输了，整个体系将如同山崩一般不可挽回。
而周黍的低成本决定了，无论怎么跟林氏打价格战，都不会输。
所以当林氏选择价格战，就是选择了失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怎么将林氏逼入这圈套。
周黍道“樊静，你的计划很好，也很顺利，但就疏忽在太笃定太顺利了。”
就好像他了解林氏的每个人，知道他们的性格，预判了他们决定。
步步为营地逼迫林氏，不得不走上和周黍拼价格战的路。
一个单纯的毕业生，怎么可能
樊静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周黍就清醒地看穿了他的全部表演。
服气了
他爽快道“既然如此，周老板又在电话里对林蔷说我站你这边，那从今以后我就跟你”
周黍断然道“不可能”
樊静哑然，这是什么意思
周黍笑吟吟转身，对李美道“阿美，这人诡计多端，心思又多，到现在也没说实话，你好好将他看守起来。”
李美恭敬道“是”
如果可以的话，李美会想办法撬开他的嘴，让他把自己七岁还尿裤子的事都说出来。
周黍见李美已经能成事的样子，很满意地离开了。
她这一走，樊静特诚恳地对李美道“真羡慕你”
李美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搭腔。
不想他又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有周黍这样的老师带我。她对你真好，把我给你做磨刀石，要你在我身上好好练手。”
练心性，练智慧，练手段，最终成一柄能伤人的利刃。
然而少女并不受他甜言蜜语迷惑，嘴角挂出嘲讽的笑，用又冷又清的声线道“樊静，你好好做人吧”
不交底，不老实，永远别想出来
房间门关上，窗帘也封起来，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周黍的心情，却阳光普照。
她打了一个大胜仗，不管是集采，是樊静，或林氏，亦或藏在后面的孔氏。
林氏的货物就地销毁的消息传开，整个供货现场是不可置信的。
所有人都围拢来，欣赏了几十年难得一次的奇景。
周黍恨不得拍摄下来反复回味，奈何科技有限，只能用眼睛来欣赏。
最解气的时候，当然是林蔷无能狂怒地放狠话，要周黍好看，要她的农场死无葬身之地。
可有什么
周黍就算不这样做，林氏也没想让她好活过
更何况还有孔氏在后面虎视眈眈呢
周黍先安慰忐忑的老钱，他今天表现得很好，不仅不用赔偿蘑菇的损失，还要奖励他一个大红包。
然后是各位开车的司机，非常谨慎冷静地守候各自货车，即便发生意外也没有擅离职守地围过去看热闹，保障了货品的安全。
接下来是张弛和阿武几个，一路保障路况和车辆运行正常。
最后是镇上的邻居和雇工们，辛苦大家从半夜就开始辛劳，一整天都没有休息。
所以虽然才下午三四点，她就要在李美的饭馆里开流水席感谢大家
阿武来凑热闹，玩笑着问“周老板，这次发不发钱”
周黍大手一挥“发”
早就准备好了的，全部是现金小钞，每个红包里放八元。
不多也不少，让所有人都沾沾喜气。
可没人嫌钱少，一人一句感谢老板，将整个场面搞得非常喜庆。
到宴席最盛的时候，每个人都拿出自家的好东西，还搬出自酿的酒要向周黍敬酒。
包括一向不怎么喝酒的崔烬，也向她举杯道“四槐树镇，离不开你。”
孙凌站起来“周黍，趁大家都在，也都很高兴，就谈谈你以后的打算吧”
笑一下道“书面些，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
从一开始，周黍只想好好怎么才能生存，怎么才能活着。
如果真要说理想
不知是体内酒精作用，还是这次成功令她血液奔涌，当真端着酒杯站上高高的木凳。
喧闹的酒场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热切地聚焦。
周黍环视现场，举起酒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终究化为一句“大家都能吃上便宜，干净又有营养的食物。”
话出口，意志便随着坚定起来，过往一幕幕浮现眼前。
边区和安全区隔阂的高墙，难以入口的土豆和红薯，价高质低的白米和白面，李家为了进入安全区而猛然爆裂的主楼。
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总是少不了互害。
可人不该这么活着。
周黍忍不住提高声音，铿锵道“我想让所有人，不管安全区还是边区，都能吃上好饭好菜”
能吃饱饭，能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做人。
她说完，也不等人反应，直接将杯中酒饮尽。
仰头之际，有疯狂的掌声和嘘哨，也有姑娘小伙把路边采的花用力往她身上抛。
到如今这地步，没人，已经没人能质疑她说出口的话是假话。
只是混杂在花瓣和树叶里，淡淡凉凉的香气让她有些不适应。
到最后真的醉了，周黍已经不太走得动路。
邱山要去开车载她，她偏不想坐车，要走回去，要孙凌扶她，她要畅谈自己真正的理想。
谁都不许跟着，特别是顾征，看见他就有点烦躁。
就都没跟，只让孙凌和她袖子里长出来的藤蔓牢牢地卷着她。
黑夜里晕晕乎乎，虽然月光明亮，但依然不太看得清路。
孙凌一开始撑得住她，到一半的时候，居然趔趄一下。
周黍喷着酒气笑“孙凌，你也醉啦没事，等咱们再有钱些，水库的电站建好，就把路灯，路灯也安上”
孙凌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真醉了，居然抖着声音“挺好。”
然后用更多的藤条状物体撑着她，将她后背和腰牢牢抵住。
周黍安全感十足，找了个省力的姿势靠上去，有些含糊道“不仅路灯，还有花台，还有景观，咱们镇的景观你知道吧现在这样肯定不行，要最好的，要最漂亮的，要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然而孙凌却无法应和，呆愣愣地看着黑暗里走出一个挺拔的人影。
蓝眼冰冻，对她做出安静的姿势。
银白色的锁链蔓延过来，从她的藤蔓里接走周黍，组成一个人形，以半包裹的姿态牢牢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