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自己站起来
周黍在钱坤泰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能干实事但又相当狡黠的工程人员味道。
很像当年承包她生态农庄农家乐建设项目的那位项目经理。
钱给够,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而且干得相当漂亮。
钱稍微不够了,什么工人闹脾气了,什么农忙了,什么工具坏了,简直花样百出。
为了拿到钱,能折腾死人。
好的是,这位钱老板非常开门见山,一来就谈了牛头水库的历史和现状。
事情要从五十年前说起,那时候人类刚把变异兽驱出北边的山隘口,将隘口内的大片土地并入边区,执行人口驻扎计划。
为了吸引农民落户,也切实解决耕种最重要的水问题,南兴区集中大量能力者,将北边的山脉全部剃了光头。
这样的话,没有林海遮掩,变异兽无藏身之地,非兽潮时期就不会进入隘口。
然后在山隘口的低处,雪水、雨水和地下水汇聚的地方,修建了庞大的牛头水库。
也就是说,牛头水库最开始是公产。
但随着人口的迁入和驻扎,大量肥沃和平坦的土地有了主人,这片最靠近山隘口的东弧形地却因地形和过于靠近荒区而无人落户。
无可奈何之下,采取折中的办法,将牛头水库划给这片地的主人。
相应的条件,主人家必须保障水库的日常运营和维护费用,以及每年春夏两次放水,灌溉四槐树镇的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
其实就是本镇的四家。
但因为崔烬不耕种,金凤凰自己有水能力,唯一被波及的就是李家。
周黍发问“我只要维护好水库,每年春夏两季各一次放水,之后水库怎么用,里面的水怎么放,就我说了算”
钱坤泰点头“每年兽潮,就你这片地被糟蹋得最厉害,也不能全部耕种,当是补偿了。老朱是这片核税的人,也盯各样公建的维护,他开春应该会找你详说”
周黍明白了,只要她咬死了只一年放水两次,就能让李家吃尽苦头。
或者她再不做人些,更能让李家的土地干旱缺水,全部庄稼颗粒无收。
怪不得李家那样拉拢,原来真的被她扼住了咽喉。
这样一来,周黍对出钱修牛头水库没那么反感了,直接问“你跟郑先生的修筑合同怎么立的前期付款多少后面还缺多少已付款和未付款怎么处理”
钱坤泰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
很简单的两三页纸张,白纸黑字约定了关键性条款。
工期,工程内容,是否包干,增项如何处理,以及最重要的总价和支付方式。
周黍只看了一眼就想哭,总造价要五十万,而郑航先生已经非常大手笔地支付了二十五万。
也就是说,她要想了结此事,必须在明年夏天之前再支付最少二十五万元。
这几乎吃掉她大小蘑菇房未来半年的全部收入,还必须有菜价能够稳定两元左右的前提。
钱坤泰又给了她一个重击“我们已经勘探过牛头水库的现场,到最终完成,合同总金额可能会在六十万元左右。”
周黍直言“我现在听见花钱两个字,就头痛。”
钱坤泰哈哈大笑,非常理解她的感受,也对她的直率表示欣赏,但要又要继续谈钱。
但周黍却不想继续了,两人对牛头水库以及工程详情的了解不对等,她谈就是被动。
她将复印的合同叠起来放好“钱老板,我现在千头万绪混杂不清,不如开春后再来”
那时候有钱有人,也大概搞清牛头水库的现状,也就有得聊了。
钱坤泰表示同意,客气地期待她按照约定接手郑航遗留下的工作,然后告辞。
周黍在草坪的边缘站了会儿,以便整理心情。
当时还是上午,距离中午的正席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不少的客人已经抵达,正四散着,或散步,或聊天。
金凤凰一如既往的人群中心,大声嬉笑;
张弛虽然是今天的主角,但因为内敛的个性,和一帮气质差不多的同类聚在一起,聊的都是什么设备,什么机型,或者哪些农场已经提前来定明年春天的农机工作。
至于金澈,跟一帮小孩玩闹着,笑起来的样子,完全没了刚才的郁卒和不自在。
目光再一转,李家人浩浩荡荡地从门口进来。
李伦带着李仁,李涓和李义跟在后面,另外有面相圆润的中年妇女和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他们人多气壮,先去找张弛祝贺,再去找金凤凰打招呼,之后几个少年去了金澈所在的位置。
大人们都客客气气,毫无芥蒂的样子,说起李美,也是生病了,二乔和李惠要照顾,所以抽不开身出门。
少年们那边却不太平静。
李仁是一群人的老大,推着也是满脸伤的李义去金澈面前,似乎要他道歉。
金澈虽然笑,但明显冷淡下来了。
李义烦躁地道歉了,但有些激动地喊了什么话。
李涓在旁边帮腔,对金澈先是撒娇,后面任性劲上来,拉着李义的耳朵,要他再道歉。
金澈眼神松了松,李仁趁机说这事过去了,就要金澈混着,去看他后院的新机械外骨骼。
李义和李涓想跟着去,被李仁拦了,闷闷不乐地到处逛荡。
周黍站在花木林子里,把他们的抱怨听了个一干二净。
“李仁太烦了,到底跟谁才是亲兄弟”
“叫大哥没礼貌的家伙,他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跟阿澈打架吗”
“是阿澈先动手。”
“也是咱们先惹他,说那个女人”
“别提她警告你,我们跟她闹事谁都不知道,用箭那事也给我憋紧了,不然被父亲和李仁知道”
“行了行了二哥装出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其实还是怕父亲和大哥的。”
“谁让他是长子呢家底掏干,就为了他一个人父亲根本没想过,送他进安全区享福去了,我怎么办说让我继承家里的土地,但钱也没了,粮也没了,水也没解决”
“所以才让你和阿澈搞好关系咱们有地没水,只能矮人一头,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嫁给他不就行了这些混蛋,到时候,等我要他们好看”
周黍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她从旁边绕开,去了金家庭院的侧面,想去找金澈聊聊。
可刚转到侧面的通道,却见阿武带着几个雇工,正在整理几组食盒,流水一样往里面摆各种菜肴。
她走过去问“这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冷盘热盘,摆得又美又漂亮,她早晨送来的蘑菇,已经化身成热炒和肉汤,在里面散发美味的香气。
阿武见她来,笑吟吟道“周姑娘,后面脏乱,你在前面跟客人们玩就好。要饿了的话,再等个把小时会摆茶食,然后十二点正开宴。”
又道“这些是给崔镇长家,联防队驻守的,还有李家”
压低声音道“每次办事,李家都只有主楼和附楼的大小姐出门做客,但咱们还是得准备席面送给李家其它几房的人。”
人家不讲礼,他们主家不能不讲礼,毕竟明面上,都是李伦的妻子和孩子。
周黍明白了,四槐树镇的礼貌,客人无法到场吃席,主家得亲自送上门。
李仁对她,也是这么处理的。
不过
周黍对阿武勾了勾手指,阿武机灵,立刻避开其他人蹭过来,小声问“姑娘有什么交待”
她指指李家的方向“你能不能去探探李美什么情况”
真病还是假病自己反省还是被禁闭能不能吃上饭有没有医药
李伦吃了这样一个瘪,按他的规矩论,若纵容下去,那么多子女将无法管束,所以一定会惩罚李美。
只不知道是单纯困住她,消磨她的心智,还是心狠地让她病到死呢
周黍用两个女孩子解了自己的困局,但就此丢开手,令她们陷入危难也心有不忍。
大忙帮不上,一声问候也能暖人心。
阿武明白她的意思“应该行,我在那边认识好几个朋友。姑娘就只看看,还是要带什么话”
周黍想了想,回道“如果方便的话,就问问她,还记不记得来我家做客那晚上,我问过她什么了”
阿武立刻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给她办好,然后吆喝着,带了几个壮小伙将巨大的食盒都抬走。
因为这场耽搁,周黍没找到金澈,反而被金凤凰拉出去,介绍了诸多隔壁几个小镇的亲朋。
说是隔壁,其实家都相隔十公里以上。
大多数主业种地,副业要么养牲畜,要么种菜,或者跟水果死磕,也有在坚果上奋斗数十年的。
但相同的是产出都不怎么样,比不上金凤凰有水能力支撑着轻松。
他们想认识周黍,主要因为蘑菇。
金凤凰拍着周黍的肩膀“现在只要进城,都知道城门口那两家蘑菇肉汤店,不仅蘑菇吃不死人,还香得不行。”
然后有些骄傲道“还是我有先见,提前定了几十斤做今天的主菜,让大家都能试试味道。”
说完冲周黍笑,这是帮她大力推销呢
入席后,冷盘前菜上完,热腾腾的清炒蘑菇和蘑菇肉汤被装在巨大的玻璃器里端上来品尝。
不用特别介绍,这两道菜是被人抢着吃完的。
之后,周黍收到不少热情的邀约。
特别是李伦,带了几个人,包括钱坤泰混在其中,表示都是邻居,以后办事请优先订购等等。
周黍虽然跟李仁过了一次小招,但跟李伦是完全没撕破脸的,又是这样的场合来表示亲热,便意思意思配合他。
还是好邻居的样子。
她饮酒一杯,放下杯子的时候,又对上李仁的笑。
他道“黍姐,恭喜你,今后蘑菇一定会成为咱们青叶县宴席上必不可少的佳肴。”
周黍不跟他客气,直接道“这是当然的。”
与此同时,阿武在李家几个雇工的帮助下,将巨大的食盒抬进附楼。
二乔强撑着,带了两个年幼的儿女规规矩矩站在门厅迎客。
阿武既没看见李美,也没看见李惠,就笑嘻嘻问“二乔姨,怎么没看见两位小姐呢”
二乔面色苍白,看了旁边守着的一个板脸女雇工一眼,得到许可才怯生生道“阿惠在主楼练规矩,阿美病了”
阿武将食盒放下,打开,一边将菜端出来,一边道“阿惠小姐在主楼的话,还要劳烦二乔阿姨等会分几样过去,让她也尝尝。阿美小姐病了,是不是在楼上修养”
二乔又看一眼女雇工,不太肯定道“是的”
阿武就笑,捧出最大的一碗蘑菇肉汤“我们阿澈少爷跟阿美小姐好,听说她生病了,专门交待给她多一份蘑菇肉汤,让我亲手交给她”
也不放下,直接往旁边的楼梯冲。
他人高马大,动作又快,下面搬菜的男雇工和看着二乔的女雇工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闯上去。
并且侧身挤开守着李美房门的女保姆,故意大声道“阿美小姐,快来试试这个蘑菇肉汤,简直不要太好吃”
李美从李伦定下李惠嫁入陈家那天起,就开始昏沉乏力。
主楼那边请的医生说是风寒入体,又急火攻心,身体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情绪负担,所以病了。
这一养,很多天被关在房间中,没办法下楼,更不能出门,吃许多不明确的苦药。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病不正常,和父亲的怒火一样,不会好得很快。
她也清楚,自己和李惠这次联手只是出其不意,父亲即便让步,但也会给予惩罚,不然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如此,整个家就无法管理了。
她更知道,父亲希望她被这场病折磨精神,损毁心智,以后绝对不要再生出反抗的心。
可有蠢蠢欲动的想法在冒头,父亲无法依靠,哥哥不能信任,弟弟虽然有能力但还小,李惠不蠢但也被弄去主楼了。
曾经将希望寄托在缥缈的婚姻上,可父兄都如此,外人怎么可靠
唯有依靠自己。
李美只觉得心脏里有火热的东西往外喷涌,将她的身体灼烧得滚烫。
有个大嗓门喊叫着冲进来,然后一个轻轻的声音问她“黍姑娘让我问你,你好好吗”
李美努力睁开眼睛,迷糊地看见那个常跟在金澈后面的雇工阿武。
她想点头,但实际上是摇头。
阿武又问她“黍姑娘问,你还记得去她家做客那天,她问过你什么吗”
李美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记得的,她记得周黍问她,有没有想过单门独户。
李美的眼睛流出两行热泪,挣扎着往门外喊“我错了,告诉父亲,我知道自己错了”
想要站起来,就得先从这个房间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