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一觉睡到中午，玫明睁开朦胧的双眼，似乎还在回味着昨夜的种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了，该起来给女儿做午饭了，女儿小唯这才上小学，还不知道适应不适应。
走到小区门口准备随便买点小菜，看到小陈正和门卫班友侃侃而谈。不用凑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在拉扯昨夜的事情。小陈是出了名的快嘴，什么事情到他嘴里不出三天，整个保安队就全知道了。
玫明不想搭理这些闲言碎语，便绕到一旁走过去，买了一把小菜便立刻回家给女儿准备午饭了。
中午的时候，玫明关心的问了下女儿在学校的情况，女儿一脸开心的告诉她学校的种种。
“妈妈，妈妈我和章雅琼在一个班呢。”
“是吗，那你俩可要好好学习啊，不能上课讲小白话。”
“哦，那她约我周末一起学舞蹈，我还去不去啊？”
“你自己想学吗？”
“想啊想啊”
舞蹈是小唯从幼儿园开始学的，也正是在那时候她认识了同样一起学舞蹈的章雅琼，从此，两个热爱舞蹈的小女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玫明不想让女儿放弃这个梦想，便点着头答应了女儿。
随即玫明就后悔了，这跳舞的学费让她有些为难。自从离婚后，她除了小唯，啥都没要，前夫的抚养费基本上也是一月有一月没有。
正盘算着，她打开抽屉看了一下账本，好像有三个月没见着前夫的抚养费了。这可不行，下午得去他单位堵他一堵了。
九月的天气真的是一言难尽，你说夏天吧，这都立秋一个月了，还是30几度的高温，家里的电风扇就没停过。走去前夫单位的路上，玫明又看到小陈在和班友扯东拉西呢……正准备绕道的时候，她感到一团像雾一样的东西环绕在小陈脑后，小陈的脸色猛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本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瞬间像是四十岁的大叔一样，脸色变得乌黑起来。
“玫姐！”还没等玫明回过头来，小陈率先叫住了她。
“小陈怎么了？”
“嗨别提了，玫姐，今晚我可不伺候您了类，我刚刚给胡队说了，这周我换个班，下周我表兄在湖北拉货叫我帮忙，这门卫啊……我就干到头啦。”
“是吗？咋滴，最后一周都不想陪姐啦？”
“瞧您说的，你自己不觉得昨晚那太唬人了吗，得嘞，我可不想在这最后一周还出什么幺蛾子，让我安安心心的走吧。”
玫明笑了笑，无奈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回想起小陈说的话，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这次前夫很干脆，确切的说是前夫的单位领导给力，还没等玫明说明来意，领导立刻把前夫叫来训了一顿，然后通知了财务，每个月从前夫的卡上自动扣除一百块抚养费，直接打到玫明的卡上。
回来的路上，玫明心情不错，一边欣赏着路边的银杏树，一边哼着小曲儿。巧了不是，走到门卫室，小陈还在侃大山呢。
“小陈呐，你这年轻也不能这样折腾啊……下了夜班一天都不睡的吗？”
“这不我换班了嘛，今儿就休息了，明天才上班，白天不到处溜达，晚上我怕呀。”
“就你那熊样，瞧把你给怕的。”
“还不是我想安安静静的走啊。”
这话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玫明的胸口，她回想起小陈中午说的话。
“小陈你给我闭嘴，说啥转口话呢？什么叫安安静静的走？你给我注意点。”
这一声令下，玫明自己也吓了一跳，平时自己不这样说的呀，刚刚什么都没想，话就自动从嘴边说了出去。
“是是是，我不该，呸呸呸。”
小陈也赶紧用手打自己耳刮子。说来也巧，随着怕怕几声耳刮子，小陈脑后那团黑雾好像消散一些了。玫明也不知所然，便不再多言，赶紧离去。这会女儿也该放学了吧，回家要紧，天大地大，女儿最大。
玫明的家是单位分发的通走廊，当初和前夫离婚，由于自己要了孩子，所以这个一室一厅的家算是保住了，但前夫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包括女儿心心念叨的电视机。几年过去了，玫明凭借着“缝缝补补”，总算又让家里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电视机，电冰箱，都置办齐了，当然，存折本，空了。“这要是有啥三长两短？”想到这，玫明赶紧给自己两个耳刮子“呸呸呸！想啥呢，我和女儿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说罢，看着熟睡的女儿，她瞧了瞧墙上的钟，差不多到了上班的时候了。
保卫班，简而言之，就是厂里的门卫，负责安保工作，别小看玫明所在的保卫班，这里面可大有学问。作为工厂区域的门卫，玫明他们拥有随时扣人的权力，厂区里出来的工人，十有八九身上带了些厂里的小“货物”，这几年厂里效益越来越好，这些“货物”成了很多工人的第二收入来源，因此，门卫一旦要求扣人搜身，没得说，一查一个准。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被查的那人，工作没了。
但是，玫明自从来到保卫班，从未查验过任何一个人，按她自己的话说，她不想让别人后悔一辈子。曾经有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暂且叫他小王吧，被玫明当班的时候叫住了，当然，叫他的不是玫明，而是搭档张淑华，一个和玫明同岁的女子，玫明当时一眼就看出这小王眼神飘忽不定，当张淑华叫住他时，更是整个人一哆嗦。玫明心想，不好，这小子要出事，于是乎，赶紧拉住张淑华。“姐妹儿，晚上聚聚？刚刚胡队喊几个喝酒。”然后立刻给小王使眼色，让他赶紧溜。小王这才捡回一条命。
第二天，小王出班时，再次经过门卫，看到玫明坐在窗前织毛衣，隔着玻璃，微微低了低头，像是在给玫明鞠躬，玫明没有搭理他，嘴角只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里想着：“但愿你以后能当一个好官。”
几个月后，小王离开厂区，调任总部当秘书去了，至此，玫明再没见过他。
回想着这些琐事，玫明皱了皱眉头，“奇怪，当时是咋看出小王的不对劲来着？”
算了，上班去。
果然，搭档从小陈换成了张淑华，俩女人在一起，瞌睡什么的，都比不过拉家常，更何况，她俩的女儿还在一个班呢，张淑华的女儿小佳和自己的女儿小唯从幼儿园就是同学，这回读小学又分在一个班，加上之前提到的章雅琼，这仨从舞蹈班到幼儿园到小学，那可是最要好的三姐妹。
时间不知不觉的走过了十二点，俩女人可真能唠嗑，一点不带困的。这时，玫明的耳边又开始了嗡嗡声，玫明赶紧打断张淑华：“慢着，你刚刚听到什么了没？”
“我自个儿在说话。”
“没有，我说别的什么声音，嗡啊嗡的。”
“嗨，你呀，我说你咋回事，白天小陈说的原来是真的啊，看来你幻听了。”
“不对，你听：嗡~嗡~~嗡~嗡~~”
“呸呸呸，大晚上的你哼什么哀乐啊！”
玫明一脸不可置信，“什么？我哼的是哀乐？可是我刚刚听到的就是这个呀！”
张淑华没好气的看着她，但是转头一想，玫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他们这个门卫旁边就是家属区，而家属区里面，的的确确有一间殡仪馆。
张淑华不像小陈，毕竟三十岁的人，啥世面没见过，于是，操起门卫室的办公电话，就给另一头的家属区门卫打电话，确认一下今晚殡仪馆有没有开张，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张淑华挂下电话，安慰了一下玫明：“好了，咱也不唠嗑了，休息一下吧，漫漫长夜呐。”
玫明此时也感觉声音消失了，于是拿出平时瞌睡用的枕头，靠在桌上瞌睡起来。
不知不觉中，玫明感觉有人在扒拉自己的肩膀，自己拼命的想往前跑，却又跑不起来。她看到前方有一处闪光，想要伸手抓住它，这时，耳边又想起了那该死的嗡嗡声。
玫明醒了，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淑华，鼾声雷动，算了，不指望她了。于是玫明走出门卫室，到处转了转。这个门卫室门前正对着的是一条小巷子，里面堆积着很多平房，白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侧前方则是出城的一条主路，前一天晚上的丧葬队就是从这条主路过来的。门卫室的背后，左边是厂区，右边是家属区，玫明朝着家属区的方向看了看，心里嘀咕着：“这次好像是这个方向。”
实在忍受不了了，刚刚还只是在瞌睡的时候幻听（玫明暂且觉得张淑华说的幻听是对的），现在这声音吵得自己脑袋都要炸裂了。她拍了拍旁边的张淑华，让她给家属区门卫那边再打一个电话。
张淑华强忍着起床气，没好气的边打边嘀咕着：“自己没手没嘴嘛？”
再次得到否定的答复，张淑华都不屑于责怪玫明，倒头就睡。
玫明看了看手上的音纳格，现在才两点多，真可谓是漫漫长夜。
无奈之下，玫明从抽屉里找到几个棉花球，揉了揉，塞进耳朵里，感觉稍微舒坦了些。
恍惚之中，嗡嗡声和昨天一样慢慢变成了响亮的“嘡~嘡~~嘡~嘡~~”，比昨晚那声音还要响亮，玫明实在受不了了，猛地跳了起来，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着实给张淑华吓了一大跳，张淑华的瞌睡也没了，她以为玫明在发脾气责怪自己不关心她，于是一边拿起电话一边安慰道：“好好好，我再给你问问看。”
“什么？啥都没有？你确定？确定灵堂里没摆人吧？”
“张姐，您别拿咱开刷了好不好，一晚上您打仨电话问我们灵堂里面进人了没，知道的知道您好奇，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干了什么坏事呢。”
“哎，这不也是值夜班无聊，找你们唠嗑几句嘛。”
“别介，您可别，这种玩笑咱可唠嗑不起。”
挂了电话，张淑华一脸无奈的看着玫明，那眼神分明在说：“姐妹，我尽力了，你可放过我吧。”
玫明自知理亏，可是耳边的哀叫声震耳欲聋，她顾不得这么多了，此时只想站起来撞墙，正起身准备出去透口气，电话响了。
“什么？你确定？”
“是的，张姐，刚刚一拨人进去了，从我们这边走的，我安排巡逻队跟过去了，确实是的，您听对讲机，‘灵堂亮起来了，是有人进去了’，咋样？没骗你吧。”
“好好，知道了。”
“我说，你一晚上关心这个干嘛？还真的被你说中了。”
“别废话。”
挂了电话，张淑华一脸吃惊的望着玫明，玫明呢，此时耳边的哀乐声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赶紧抱着枕头，美美的瞌睡起来，留下一脸震惊的张淑华独自在风中凌乱。
第二天一早，还未到下班时间，正当玫明和张淑华准备拾掇拾掇准备下班，接班的小陈来了。九月份的八点，天上的太阳已然很高了，阳光照在小陈的脸上，“奇怪呢，小陈这脸色咋不对劲呢，明明满面阳光，但却黑不溜秋的。”正泛着嘀咕，小陈进来也没和玫明和张淑华打招呼，而是径直坐在窗前，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的大门。
“小陈，既然你来了，那我和你玫姐就先撤了啊。”
“哦”
玫明正纳闷着，张淑华估计是急于回家补瞌睡，赶紧拉着她快步走出门卫。
一路上，她俩经过家属区的灵堂，玫明不自觉的望了望门口的人群，只见零散几个家属正蹲在地上烧纸钱，稍微抬了抬眼，她看到了灵堂内墙上挂着的亡人照片，不知不觉中，她心里一惊：“他在朝我笑？”
中午的时候，女儿说起周末舞蹈班报名的事情，她翻了翻钱包，把昨天刚要的抚养费给出去一半，这剩下的百来块，应该能撑到月末发工资吧？于是，她考虑起好朋友小萍的建议来，家属区门口那家生意火爆的茶馆，正缺一个做饭的伙计，小萍是合伙人之一，早些时候和她说让她过去做饭，有工资可拿，她怕女儿没人管就没答应，现在，是时候考虑这个事情了。
晚饭后，女儿在家写作业，玫明趁着天还没黑，便走出屋子，在家属区里四处转悠起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家属区这边的门卫室，里面，几个班友在大声嚷嚷，不知道吵些什么，玫明便凑了过去。
“小陈这是真背时。”
“小陈？小陈怎么了？”玫明听不太清楚。
大家转头一看，见是玫明，立刻恭恭敬敬的叫道：“玫，玫姐，哦不，玫阎王。”
“叫啥呢？人玫姐没名字的啊？叫文阎王”
大家平时和她亲近，加之年轻的时候玫明是厂里有名的“一枝花”，追求者可以说从大门外排到了车间里，大伙就叫她“玫瑰”，久而久之，也就忘了玫明的大名——文玫明。
即便是后来生娃，离婚，经历了种种，玫明依旧不失当年的风姿，只是岁月也多多少少在她脸上写下了不少伤痕，“玫瑰”也就变成了“玫姐”，加之她平时性格豪爽，做事大大咧咧的，和一帮年轻小弟经常在一起喝酒，而她酒量又好，经常灌得一众小年轻人仰马翻，“玫姐”这个称号便挥之不去了。
而玫明本姓姓文，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人叫过她“文玫明”了。
“说人话”
“嗨，您的英勇事迹咱大伙可都听说了啊，连着俩晚上咒出两辆灵车。”
“别听小陈和张淑华瞎说。”
“不是，文阎王，这可不是咱瞎说，刚刚您不是问小陈怎么了嘛？白天上班的时候，进出厂那卡车刚走，小陈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刚落下的杆子给敲到头了，差一点点就碰到太阳穴了。”
“玫姐，哦不，文姐，你别听他瞎说，小陈没事，就是点皮外伤，不耽误他下周出去跑车。”
玫明心里长舒了口气，但依旧不放心：“小陈现在人呢？”
“宿舍休息呗，这点伤算什么？”
“那也不一定，这么背时，差一点点好吧！”
…………
在一众争吵声中，玫明离开了门卫室，她决定去小陈那看看。
提了袋苹果，玫明走进小陈的宿舍，此时天色渐黑，但宿舍里却没有亮光，玫明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小陈，在吗？”
“哦”
“这声音是他，怎么比早上更弱了。”玫明心里有些不自在。
玫明将水果放在凳子上，看着躺在床头的小陈，耳朵上方贴着几段创口贴，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
“小陈啊，我听说你白天差点被杆子敲到，特意来看看你。”
“哦，又是王丽在乱说，这有什么的。”
“哪里，一定要注意啊，差一点点就太阳穴了。”
“瞧，这不是还没有嘛，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着，小陈突然咳嗽起来。
玫明立刻上前扶住小陈，将他搀住，在触碰到小陈手的一瞬间，玫明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了一般：“他的手怎么这般冰冷？”玫明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见昨天缠绕在小陈脑后的那股黑雾又聚集起来，似乎要将小陈的脑袋包围。
玫明转过身子，再次坐到小陈的正面，一双眼睛从上至下死死的盯着小陈，仿佛如猎鹰捕杀猎物一般，而这一盯，让小陈有些寒颤：“玫姐，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你脸色怎么这么黑？眉间写的有字似的。”
“这不是白天被杆子敲了嘛，没事。”
“你吃晚饭了没？”
“没胃口。”
玫明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虽然以前的她啥也不懂，但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身家性命就拿捏在她的手中，于是，她立刻吼道：“小陈，给你乡下的老妈打个电话，快。”
“我这宿舍哪有电话啊，再说了，我老妈子在乡下，从村口到家里还有几里地呢，再再说了，我这点小伤，我怕是她还没来，就愈合了吧。”
玫明顾不得解释那么多，立刻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她知道，现在只有诊哥能帮她，或者说，能帮小陈。
诊哥，大家都这么叫他，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诊断高明。当然了，诊哥诊的不是医术，而是玄学。诊哥的摊子常年在玫明他们门卫正对着的三岔口，玫明也经常路过诊哥的摊子，有时候也会说上几句话，曾经有一次，玫明路过的时候，诊哥叫住了玫明，也没有说啥，就是和玫明拉家常，玫明当时急于交接班，本不想多留，几次近乎打断诊哥的话，就在她将要径直离开时，砰砰砰，一辆吉普车因为爆胎撞向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如果玫明当时没有被诊哥拖住，那么这个时间点，吉普车将正好撞到刚刚过马路的自己。
“还好，诊哥的摊子还在。”疾跑过来的玫明隔着马路，缓缓的舒了口气。
“丫头，你来啦！”
“诊哥，你咋知道我要来？”
“走吧，你带路。”
…………
第二天，保卫班的班长值班室内，小陈找到胡队，表明了来意：“那个，胡队啊，我还是留下来吧，我表兄那车昨天出车祸了，去不成了。”
正巧经过办公楼的玫明，路过时向里面撇了一眼，只见小陈脑后的那团黑雾已然消失，血气方刚的脸上赫然显示着一股冲劲。“年轻真好”玫明心里嘀咕着，走过值班室，办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