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在一片尴尬的静寂中, 母子俩偷偷交换眼色，对当前剧情走向感到一丝费解。
从小就痛失母爱，孤苦无依的失孤少年，竟然没有在为他量身定制的“温情篇”中, 被慈母煲汤送温暖的重头戏, 感动到泪盈于睫，进而找到家的感觉, 产生一种眷恋和归属感？
不仅全都没有, 怎么还……自闭了呢？？？
而且，这个双手绞紧, 抵在额前的痛苦姿态, 这周身萦绕的，仿佛在经受某种精神折磨的隐忍气场……
母子俩都感觉到, 剧情犹如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跑偏到追不回来。
两人脸上都微露一丝忧虑和迷茫，并在各自脑内复盘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表现, 反思有无露出破绽的瞬间。
席晶自负演技卓绝，并对自己刚才的倾情发挥，很是满意，她垂眼检视自己今天这身行头。
依然觉得今天这身造型，像个行走中的青花大瓷瓶，处处透着复古婉约, 非常符合斐辰给她的人物小篆。
一个深居简出, 贤惠保守，热衷烹饪，又充满爱心的深宅老母亲形象。
斐辰也觉得，自己目前为止的表现, 都属于基本操作，没漏大招，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母子俩对自己的演技，都有着一脉相传的迷之自信，更对宴浠不按剧本流程安排的冷淡反应，深感不解。
斐辰虽心动宴小男神已久，但其实……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
看宴浠抗拒的表现，初步怀疑宴浠是对陌生人有防备心，或者性格慢热，有点小内向，害羞什么的，然后小男生心性，不想让人看出来，故意拿清冷淡漠的态度来掩饰内心。
说不定内心对席晶的温柔热情，很是感动，正在害羞呢。
斐辰最近也是为宴浠着迷到失智，这么一瞎比分析，更觉得宴浠这些出人意料的小反应，小动作，可爱到要人老命。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斐辰还找到了真实事例支持。
几天前，在树林里，宴浠舍命救他，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明明表面上，表现得那么讨厌自己，还说些类似于不要碧莲的奇怪话，妄图引起他注意……
这个心口不一的小男孩……
这么一分析，斐辰心头悸动，像这几天无数次经历过的一样，颅内暗搓搓高了一波。
指节紧扣的咯咯声，在耳边的聒噪消失后，随之沉寂。
忍过了一波又一波猝不及防，又杀伤性极强的精神摧残，宴浠终于收敛了心神，彻底冷静下来。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后悔一时好奇心起，没有逃离这个令人头皮发麻，全身不适的大型尬演现场。
但眼前的场景，偏僻少人的山间别墅，温馨田园风的室内装潢，暖黄灯光，摆满丰盛菜品的长餐桌，以及……斐辰。
一切都跟十年前，自己被高中男生骚扰，斐辰突然出现，帮他解困，把他带回家那天……很像。
甚至，数年之后的今天，斐辰看他的眼神，脸上流露的，跟他高冷贵少性格极不相符的青涩表情，都跟当时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今晚的登场人物多了一个……或者说，多了一位从豪门狗血剧片场无缝对接，风尘仆仆，赶来轧戏的……老一辈表演艺术家。
眼下情形，给人的感觉，就像副本难度升级，玩家为了顺利通关，去重新配置了一套新装备一样……
席晶雨夜空降这栋山间老宅，改变妆发衣品，给他卖力表演一个跟她本人性格背道而驰的母亲形象，其中暴露的内情实在太多。
拜席晶这段“摆拍”所赐，宴浠心里那团关于斐辰，关于他们那段关系的迷雾，正在渐渐消散。
故事的开始，就跟很多人年少经历的第一段感情一样，单纯美好，一幕幕都刻在心上，经历时间，依然可以说上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时暑假，他被后母排挤，无家可归，一个人住在学校，又被不良少年骚扰。
斐辰在他最困顿的时刻，突然出现，拉了他一把。把像只流浪猫一样落魄不堪的他领回家，不多问一句，陪他在与世隔绝的山间别墅，度过一整个假期。
后来，两人确定了恋人关系，斐辰开始把对他的好，一点点收回，还会状似无意地说一些让他心里不舒服的话。
比如，斐辰有时会一脸愁苦和无辜地跟他吐露，斐家不太看好他们在一起，希望他将来跟门第相当的世交名媛协议结婚。
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是被选择，被挑剔的一方。
但每当斐辰谈到这种话题，结尾必定会话锋一转，心坚如铁地向他表一波忠心，说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他自己会处理好。
那样子，宛如一个敢于冲破封建束缚，无惧家族淫威，勇敢追求真爱的勇士。
这样的一推一拉，一直出没在这段关系里，不足为道，甚至构不成吵架的理由，但却能无形中形成一种心理落差，让宴浠一直处于劣势。
那时候宴浠还小，以为那是斐大少的少爷脾气使然，不必深究。
而此时，经历过背叛，惨死，重生归来的宴浠……他很想深究一下了。
在耳际短暂的静默中，宴浠闭了闭眼，做了决定。
过了今晚，他不会跟斐辰再有交集，在最后的“诀别之夜”，有些事……可以弄弄清楚了。
而且……
宴浠放下手臂，淡淡转眸，平静看了看正紧张兮兮，紧盯着自己的斐家上下两代表演艺术家，眸光冷冽，甚至带着丝玩味。
《曲若东阳》开拍在即，他虽然教过戏剧理论，说起表演流派不在话下，但正式出演一个角色，他毫无经验。
今天这种老戏骨联袂出演的双簧大戏，机会难得。
宴浠决定当好这个观众兼陪演，给两位表演界前辈“搭好戏”，并从大师身上学习经验，磨炼演技……
看见宴浠淡淡转眸，不偏不倚，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冷峭眼神。
母子俩努力领会意思，没能破解，互相对着眼色，都面露狐疑。
斐辰能看出，宴浠已经从席晶出场时的怔忪中，彻底冷静下来，恢复成平时沉稳自持的样子了。
眼睛里不带一丝情绪，甚至有点……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的淡然。
剧本中，缺乏父母关爱的失孤少年，被他们营造的热络气氛带飞，一起融入到这温情节奏的画面……没有出现。
不仅没有出现，宴浠反倒比刚醒来时更加冷醒，沉静了。
那一身清冽气场，自然发散。根本不像他刚才瞎比分析的，用冷漠掩饰害羞的小男生招数。
斐辰微微蹙眉，心里发慌。
相较斐辰，席晶明显不慌，席晶从小作为小演员混迹片场，多年江湖历练，不仅留下一句“戏之精灵，为戏而生”的评语，更有广大网友对她演绎才能的中肯总结。
——席晶在表演方面的天赋，也是她无人能及的优势，在于……不管别人怎么批评嘲讽，她都对自己的演技，有着无与伦比的，超乎常人想象的……自信！
见炒气氛不甚成功，席晶很快见机行事，另辟蹊径，开启最能笼络人心的关爱模式。
——“小浠，身体……不舒服吗？”
席晶眨巴着眼睛，巴巴望着宴浠，轻声启口。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忧，边说还边抬起手，又想摸上宴浠发顶，以示抚慰。
刚才，被席晶颠覆认知的迷惑造型惊到，宴浠没来得及躲开，那不适感至今仍在。
见席晶又要上来摸他，宴浠本能地向旁边一让……躲开了。
伸出去的手，凉凉晾在半空，席晶愣了一下，脸色瞬间难看之极。
但下一秒，见宴浠转过头，面向自己，席晶又飞速变脸，凤眼努力睁成杏仁形，语气无辜，试探性地问：“小，小浠？”
宴浠侧身，冲她礼貌地轻点了下头，算是对席晶开场这顿母爱输出，正式回应一礼，旋即看着席晶，淡然道。
“席阿姨，没记错的话，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您叫我宴浠就可以了。”语气于礼貌中透着满满距离感。
躲开亲昵举动，强调“第一次见”，还把席晶发明的肉麻称呼，更正为本名，意思已经传达得不能再清楚了。
——不熟，勿扰，勿cue。
宴浠的眼尾很长，说这句话时，眼角轻缓上扬的弧度，被灯光加深，更显深邃迷人。
这个角度看过去，浅瞳蕴着一抹冷光，唇角也像微有笑意。
这个神情，配上这张素白清隽的脸，好看得近乎锋锐，颇有点冰刃出鞘的味道。
席晶眉睫一颤，突然就怔住了。
女人的直觉很是玄妙，说来就来。
什么东西在席晶脑内灵光一闪……就感觉这个画面，这个场景，这个表情，甚至这个人……都好像……在哪儿见过？
席晶晃神，下意识抚摩下巴上一颗黑痣，边摸边眯眼打量宴浠，妄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
席晶此时发散的气场，就宛如一个对导演临时改戏，感到迷惑不满的女戏霸，让人很想叫一声“晶姐”。慈母人设正在崩坏的边缘，探出一个脚尖。
两人就这样，一个眸光平静，一个满眼狐疑，互相对视几秒，看着都有点眼神交锋的意思了。
一旁，紧密关注剧情走向，生怕临时演员演技翻车的斐大导演，紧张得呼吸一滞。
这剧情不对！
他妈这个表现也不对……
感觉席晶就要原形毕露，斐辰赶紧提示性地咳了一声。
脑内某个连接直觉的信号，被斐辰强行打断，席晶恍惚回神，意识到什么，赶快放下手上略显风情的摸痣动作，端庄坐直。
她一回神，就反应过来，这小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她从称呼到动作，所有快速套近乎的惯用招数，都统统挡了回来。
席晶家境优渥，幼年成名，从小顺风顺水，嫁入斐家，更是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除了退圈前，被广大网友群嘲演技的至暗时刻，还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席晶咬肌抽动，满心愤恨，靠着一个表演大师的自我修养，才强迫自己坐在这儿，悲壮而敬业地……继续演。
“嗯，嗯好，好，就叫宴浠……哈，哈哈……”席晶不尴不尬，努力干笑，“宴浠这个名字……真好听。”
宴浠垂眸，克制了一下，没忍住，轻笑一声，对席晶这句尬出天际的彩虹屁，不予置评。
席晶看到宴浠这个反应，气得暗暗抽气，就要肺炸。
在宴浠看不到的角度，席晶盯着宴浠那张过分精致的侧脸，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啊啊啊，气死老娘了，这小子这么难搞的吗？
不知怎的，席晶脑子跳频一样，一下闪回到几年前，她甩给那人一张支票，逼他离开自己儿子的情景。
那小子看了看自己拍在桌面上的支票，当时也是失笑一声，接过支票，说了句“好，我收下了”。
然后，在她讶然的空挡，又把支票递还给她，一字一句平静道。
——“替我把它交给斐辰，就说是我给他的，让他……不要再来纠缠我。”
她一时噎得无话可说，以坐着的姿势，抬头仰视那人。不知怎的，就感觉气场被这个青年压得死死的。
那人看了看她难看的脸色，淡然转身，一腿微跛，脚步不稳，肩背却挺得笔直。
那之后没多久，就在那人出国之前，她的宝贝儿子斐辰不顾家里反对，对外公布了跟他的婚约。
那双倍的挫败和失控感，席晶终身难忘。
——好，很好，大的走了，又来个小的，一样的男狐狸精，一样的油盐不进。
席晶看宴浠的眼神一炽，于羞愤怨毒中，又平添了一种誓要一雪前耻的斗志。
席晶熟读剧本，知道宴浠是个孤儿，身世比大的那个还惨，没家世没背景，而且年纪只有十七岁……
席晶这次很有自信，继那次被青年当面怼后，她又在生活中锤炼了多年演技和气场。
自认为，现在的自己，气场慑人，演技拔群，已经修成千年的狐狸了，再也没人敢当面怼她……
想到刚才宴浠当面丑拒她的“小浠”昵称，席晶默默咬牙，心里恨恨改口。
——不，是再也没人能在她面前玩聊斋了。
席晶暗暗转眸，狠盯了宴浠一眼。
要是连这么个小男孩都搞不定，她席晶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聊斋（bushi
但聊斋，会有的。
我的锅，我不是要断更的，是现在手速变成这么个没眼看的水平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