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这一日早晨起来,不过才辰时初刻,赵雯金房内众人便忙活了起来。
雯金端坐在一面硬木嵌珠宝镜盒前,对镜描妆抚鬓。
螺黛描画出上挑的眉线,绛色点上朱唇,胭脂敷上两颊。柔软的青丝绾成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又特地在鬓边簪上了一支点翠海棠纹头花。
小侍推开妆台后的菱花窗,熹微的晨光洒进房内,给雯金的脸镀上一层隐隐的金色。花园中的荷香十里,袭面而来。
侍女看看自家姑娘,又歪头望望铜镜里照出的人影,交口称赞:“我们姑娘这样的浓妆才好看呢,如若今日方家大公子见了,定然挪不开眼!”
雯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抿唇一笑,虽不言语,但眉眼都染上了喜意。
今日方家举行赏荷宴。一为贺方老爷新近升任从三品都转盐运史;二为贺大少爷方致之三月时中了贡士,后又被点庶吉士。
作为和方家来往甚密的赵雯金,自然是要去赴宴。
且她今年一直待在老家扬州,直到上个月才回京。一想到今日要见青梅竹马的方致之与闺中密友方锦昕,她便愈发在打扮上用心了。
“如今方家大公子有了功名,又进了翰林院,想来给我们家姑娘提亲,也就是这几月的事了。”另一侍儿眉飞色舞地说着,又拿起了一个金累丝耳环给雯金带上。
先前方老爷任盐运使同知,赵家的盐务生意要仰赖方家,于是两家常常走动来往。一来二去,雯金便和方致之暗生情愫,说好了今年方致之取得功名就定亲。
雯金听罢,立时脸上飞起红云,印着腮红,更显娇媚。她回身作势要去打小侍女。
那小侍女一歪身子躲开了,还不忘玩笑道:“啊呀,我们姑娘害羞了,可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这支点翠海棠,簪得多好看。”
这支簪子是方致之昔日送给雯金的。
雯金心内确实满含期待,故而也不辩驳了,任由丫鬟们调侃。
打扮梳妆妥当,雯金便带着丫鬟们乘上马车,往方家去。
时值六月末,赤日当空,炎炎似火烧,人在日头下走一圈,便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赵雯金一面扇风纳凉,用帕子揩去额角的细汗,一面款步行往方锦昕的屋子。
方才雯金正与众姑娘坐在一处喝冰糖银耳莲子羹,忽有个小丫鬟前来寻雯金,说方锦昕邀她去房中一叙。
雯金听闻是密友相邀,以为是她在婆家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要和她倾诉,便忙不迭去了。
穿行过花园小径,两旁花架种着各色蔷薇,枝叶交映,芳香袭人,雯金不由为之停了步子,俯身捻起一株,放在鼻尖下轻嗅。
忽闻身后有一阵鞋履沓飒的声音。
雯金循着声音回头望去,正见一个身着纯白丝绸通身长褶的富家公子,约摸十五六岁。
他刹住脚步,立在原地,佝偻着身子气喘吁吁,还在仰着脖子,不停地向后张望,好似身后有鬼追他一般。
那夸张的模样惹得雯金展颜而笑。
听到这娇笑声,余泽徇心中一阵心潮澎湃,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打颤,尽力攥紧了拳。
他担心雯金察觉端倪,便先平定一下激动的心绪,才缓缓抬头,朝雯金望去。
先落入眼中的,便是那一双大而亮的吊梢眼。一旦笑起来,就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前一世里,余泽徇见到这双眼睛弯弯而笑,便也跟着欢喜;而见了这双眼放出厉光,再苦的药汁也乖乖吞下。
上一世雯金客居余家时,已差不多算是一个下堂妾了,因而穿着打扮一向朴素。余泽徇从未见过如此盛装浓抹的雯金。
这一见,几乎让他挪不开眼。
但现在的他们,还不相识。他便撇开头,故意摆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情,皱眉问道:“这位姐姐,笑什么?”
雯金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的笑有些失礼,加之看这公子衣饰华丽,更不敢得罪。
她迅速收敛笑容:“这位小公子,怎么像是有鬼在追你似的?”
余泽徇又向后看了看,叹了口气:“虽不是鬼,但比鬼还吓人呢。”
雯金那点子好奇心是真被勾上来了,问道:“究竟何事?”
“我们比赛投壶,最末的一位要把身上的配饰给其他人。结果我输了,把其他东西给了他们还不够,居然还想把我祖母给我留的这一块玉佩拿去,”余泽徇拿起腰上仅剩的那一块玉佩抖了抖,怂眉搭眼地嘀咕着。
“我看见余泽徇往花园里去了,咱们去花园里寻,一定能寻到!”
有几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自远处而来,且有鞋子踩在地上的“咚咚”声,由远及近。
余泽徇一听,忙转过身躲进了旁边的假山洞中,只留下微弱的一声:“全仰仗姐姐遮掩了。”
雯金竖尖了耳朵,十分敏锐地抓住了那几个年轻公子喊声中的关键所在,心想:这竟是宋国公府世子余泽徇?
她早听闻,今日宋国公府世子也随着他大嫂方锦昕前来。这位小世子以往很少出门赴宴,因而今日许多姑娘小姐都留心着,想看看这一位世子,算不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备选夫婿。
她和方致之的婚事已八九不离十,无需在夫婿上留心。但若此时能帮一帮他,凭此多一条人脉总是好的。
待雯金回过神,那几个年轻公子已跑到雯金跟前,为首的人朝雯金作了一个揖礼:“请问姑娘可有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
雯金面色坦然地望向几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指了指另一条小径:“似乎是朝那里跑去了。”
那几人一本正经地和她道谢,然后匆匆跑远了。雯金被逗得笑出了声,又怕那几人回来,赶忙用帕子掩紧了嘴巴。
这时,余泽徇也从假山后走出,踮脚看那几人走远了。他得意地咧开了嘴,露出一排灿白的牙齿。
而后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身旁的雯金身上,眼中尽是柔情。
余泽徇转过身,满眼崇拜地望向雯金,眼中亮晶晶的,仿有星河天枢,抱拳道:“今日多谢姐姐出手相助,刚刚姐姐那模样,真好似话本子里的侠女一般,以一当十,飒爽英姿…”
雯金闻言,先是“噗嗤”笑出了声,后来见他有滔滔不绝的势头,忙抬手打住了:“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小世子谬赞。不过小世子还是和他们说清楚了好…”
雯金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假山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谈话内容更是一下拽住她的心。
“那个温三姑娘便是要和方致之定亲的么?”一道清澈温润的男声。
雯金心中大惊,立刻噤声不语,侧耳细听,又使了个眼色给余泽徇,示意他也不要出声。
“差不多吧,我听锦昕姐姐说的,”女声刻意压低声:“定亲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哼,如今温三的表哥祁王殿下正得万岁爷宠爱,方致之日后定然平步青云啊。”男子话中似乎有些艳羡与不屑。
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雯金神色恍惚地呆愣在原地。
昔日与方致之两小无猜,说笑嬉闹之景涌上脑海。
没成想,半年不见,他竟因攀附权贵,将旧情忘却,变生二心。
雯金觉得四肢百骸皆是一僵,险些站不稳。
余泽徇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肘,关切道:“没事吧,姐姐?”
雯金勉强支撑住,冲人扯出一个笑,摆了摆手:“没事儿。”而后失魂落魄地走出花园。
刚行出花园,她的侍女便迎了上来:“姑娘,您去哪儿了?刚刚方家大姑娘还在找您呢,问您怎么还不去寻她。”
侍儿焦急地抓上雯金的手,但触碰到雯金素手的那一瞬,立时失色:“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雯金咬了咬下唇,沉下一口气:“没什么,咱们回去吧,这宴会我不想参加了。”
侍女见自家姑娘面色不虞,不敢再多话。主仆三人乘马车回了赵府。
余泽徇沉沉的目光追随着那一个纤瘦高挑的背影,直到隐没在月洞门后。
一个锦衣公子从假山后跃出,手上重重一拍余泽徇的肩,两眼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得这么出神?你为何不自己告诉她,还让我来演这一出戏?”
余泽徇顺势侧身,挡住那人的目光:“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公子瞬间拧起眉头,一脸“男大不中留”的表情,又拿手上的折扇敲了敲余泽徇的胸膛:“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她家虽是我大晋首富,但估摸着你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余泽徇拂开他的手,撇了撇嘴,挑眉道:“不劳你费心了。”
他知道,今日方锦昕哄骗雯金赴约,实则乃兄妹联手,给雯金挖下了陷阱。使得后来雯金面对已娶正妻的方致之,也不得不嫁。
重来一世,他再不要让她重蹈覆辙,要让她从一开始便嫁与自己。
这几日,雯金是茶不思饭不想,镇日伤神。却又心存侥幸——究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若只是谣传呢?
哪知几日后,方锦昕突然给雯金下了帖子,邀请她去宋国公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