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情小爱(16)
路灯被树叶遮挡, 透过来的光很淡薄,落在少年头顶,像是给他加了明亮的光环, 将他眉眼彻底照清晰。
至少乔又澄是第一回看清他的眉眼。
第一回认认真真剥离那个影子去看他。
对于霍迟。
乔又澄一开始只是想玩一玩, 想把他当做慰藉,代替她早已离开的心上人。所以她从没有认真看过他,即便看见, 也当做没看见,匆匆一眼就逃开了。
毕竟找影子寻慰藉的时候,最害怕替代品与正品出现误差。
可现在看清楚这张脸, 她反而放轻松了。
顾右丞和他不一样。
遇见这样的事情,顾右丞会和她一起动手, 事后会劝她不要这样, 可以报警,可以告诉比赛方, 不要总使用暴力,要用文明的方式去解决事情。霍迟则会陪着她一起,会告诉她, 世界上有人和她一样, 会帮她善后。
顾右丞是那种极其正义正直的人, 相信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相信正义总会来来临, 是那种即便生于苦难, 也总是阳光乐观到有些单纯的人。
而霍迟,看上去高山雪莲一样洁白的人,却会为她沾染尘埃,会与她一起, 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无论世俗的对错。
乔又澄说不出来被人无条件支持的感觉。
她在确定二人不一样时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会弄混他们。
至于喜欢她。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容易消散的感情。
霍迟现在这么执着,也只是因为没谈过恋爱,不能清醒认识她。没谈过恋爱的人,第一回恋爱总是这样要死要活,时间一久,脱离那层初恋的梦幻滤镜,他们就会看清自己喜欢一个人有多愚蠢,喜欢的人有多不堪,没多久就能自愈。
她才不想弥足深陷,到时候看着他自愈。
喜欢而已,喜欢她的人又不少。
就算这个人特别喜欢她也没关系,早晚会凉的,她没必要太过关注,冷漠一点,没人会一直单方面付出,所有感情都不会存在
太久。
乔又澄想通后感觉神清气爽,也懒得再和林默这个人渣做计较。她抬起脚,走向背对她的霍迟,说,“走了,回去了。”
霍迟忽然间听到她的脚步声,很快回头,神色紧张,看见她才将皱起的眉头松开,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点头,“嗯好。”
他慢吞吞地把衣服叠好,正打算放到手臂间时想起来什么,动作一顿,递给乔又澄,“帮忙拿一下。”
乔又澄有点疑惑,不过冷漠也不是冷漠到话都不能说,她却还是伸手接过他的外套,接着就见他从她身边经过,停在林默身前,弯下腰,两只手架着林默的肩膀,将他拉到巷子中间摆放的垃圾桶旁边,然后又一次握住他的肩膀,看上去像是打算将他架起来。
但是失败了。
霍迟试了三四次,发现他只能拎起林默脱离地面三四厘米,没办法举起来扔进去。于是,他停了下来想办法,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人,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好看见乔又澄在望着自己。
望着那个连人都抬不起来的自己。
风声骤然吹来点尴尬的气息,他像从没侧头,飞快地回头,只有耳垂默默红了一点点。
最终,他将垃圾桶搬倒,把林默踢了进去,又扶起垃圾桶,盖好盖子,做好一切才走到乔又澄身边。
“他躺在这里会有人报警。”
“垃圾桶上面全是灰,没人会知道的。”
他解释说。
少年的眼睛清亮如雪,干净又漂亮,却在她打人后给她扫尾。乔又澄不由得想,当年如果是他在,他肯定不会带着她去警局,说不定会帮她清理现场,最后带着她跑路。
“他没死,醒来了一样会报警,”乔又澄好奇地问,“你手刚才碰到他,留指纹怎么办?”
霍迟回答得很快,“没关系。”
乔又澄:“怎么没关系,你留指纹,不就留下证据了?”
霍迟将手指抬在鼻尖,皱了下眉头说:“那也只有关于我的证据。”
乔又澄:“……”
她现在觉得,霍迟不会带她跑路,他可能会自己去警局顶罪。
说了两句,乔又澄莫名开心了一点,她不经意弯弯唇角,将衣服递给霍迟,见霍迟皱眉,便说话,声音却还是冷冷的,“放心,他不会报警的。”
霍迟:“不。”
乔又澄以为他不相信,解释,“我下载了这几天的录像全部发他微信了,他不怕身败名裂尽管报警。”
霍迟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衣服,低头说,“我的手不干净了。”
……
乔又澄明白他的意思,收回手,“那我帮你拿。”
到了路边。
她将棒球棍往后备箱一扔,衣服放在副驾驶。
于是打算开副驾驶座门的霍迟手一顿,转身去了后座。
轿车从巷口离开。
南城不如北海热闹,是一座适合养老的城市,天一黑,大家各自回家,没有夜生活,路上也没什么人,春天的绿叶都觉得孤单,直追着挡风玻璃飘。
乔又澄眼见它被风吹起来打了个旋,又稳稳落玻璃上,这次学聪明了些,将叶尖夹在雨刮上,风一吹,卷起腰,形态像只猫。
就跟咖啡上面的猫一样。
乔又澄心里想。
碰上红绿灯。
她抬眼看了一下镜子,后座霍迟坐在中间,时不时侧眸看一眼她,眉头却紧紧皱着,一直摆弄自己的手。
估计在嫌弃味道难闻。
他好像有些洁癖。
毕竟也是因为她才出现的问题。
乔又澄想了想,冷漠好像也不会恩将仇报?
她没说话,只收回眼,握住方向盘,指骨轻轻敲了敲,等到下一个路口,原本要直行回酒店,她却将方向盘往左拐,没多久停下来。
骤然停车。
霍迟看向她,眼里有点紧张。
乔又澄打开车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东西。”
霍迟展开眉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点头。
他望着她的背影,刚才车子里好冷,她也好冷漠,他差点就以为
自己要因为臭被赶下车。
但是那个男人真的好臭。
早知道就不用手去拉他肩膀了,握住袖子也能留下指纹。
霍迟心想。
他一直望着车外,三四分钟,乔又澄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一只手提着两三包东西,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在打电话。
霍迟连忙下车,到她身边时,她的声音忽然降了下去,看他的时候还皱了眉头。
乔又澄皱了眉头。
打电话时开开心心,看见他的一瞬间皱的眉头。
霍迟感觉到手掌忽然传来刺痛,痛感仿佛传递到了心脏。他知道且确定手指没有血管会连接心脏,网上说的非主流语录都是假的,可他现在觉得可能是真的。
而且便利店的醋可能也砸了。
空气传来酸味,他心头莫名有些涩有些酸,还有些难受。
他低着脑袋,用很轻的声音表现自己的难受,并向乔又澄伸出手,“拿给我吧。”
难受是难受,说话也是要说话,就不让她忽视自己,反正也不一定会被对面听见。
不管怎么说,东西还是要拎的。
他的声音真的很轻,无奈地方太安静,对面的顾琢听得清楚,这边的乔又澄也听得很清晰,还感觉到其中一丁点儿的委屈,她抬眉看了他一眼,没能从被刘海遮住的眉眼里看出些什么,也没等她细想,手机里传来笑声。
顾琢在里头笑得印象怪气,说,“姐姐你不会是和男人在约会吧。”
乔又澄便顾不上霍迟,顺从他的心意,将东西递给他,一边对顾琢说,“没有,在外面,冠军,庆祝一下。”
她并不想让顾琢知道霍迟的存在。
顾琢脑子多少有点病,他对顾右丞的执念比她还深,知道霍迟、知道霍迟喜欢她,不一定会做什么出什么神经病专属行为,将所有事情弄个一团糟。
但顾琢也没这样轻易相信,反问道:“哦?真的吗?在哪里,我来找你,我也想为你庆祝一下。”
乔又澄冷冷地说:“不用。”
顾琢拖长
语调,懒懒的声音说:“怎么不用,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我怎么放心得下。”
乔又澄当机立断:“不用,你回酒店,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顾琢这个人,纠缠越久,事情越多。
但如果不接电话,他会一直拨,所以只能接了,接了再挂又没什么关系,反正联络上就行了。
乔又澄自觉做的没问题。
可电话那头的顾琢却觉得不对劲,他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莫名想起那天在电梯里见到的人。
正好手机收到信息。
对方邀请他明天参加生日宴会。
顾琢辛苦一天达成目的,勾了勾唇,心情好一些,将那个人先放到一边,快乐地同乔又澄分享这个消息,发送后便踩下油门。
等到了酒店,四下静谧,他又想起那个声音。
他打开另一个软件。
绿点停留在便利店门口。
庆功?
便利店门口庆功?
顾琢想往左拐。
可他又想,乔又澄也许能猜到,最终,他还是直行,开到酒店门口,没有下车,就在车里等着。
……
乔又澄将手机塞进口袋,伸手去接东西的时候,霍迟的手打了一个转,直接错开她,举起来,举到她拿不到的地方。
霍迟早一步收回目光,像是一直看着她的人不是他。
见她看过来,淡淡解释:“我来。”
三四袋东西,全是些吃的用的,没有膨化食品,是实打实的重。他还举得高高的,指尖紧压着掌心,手指的指骨突出来,轮廓分外清晰,还有冷色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脉络清楚,应该是极其费力。
费力还举得那么高。
乔又澄不免有些好笑。
霍迟听见她的笑声,低垂的眼帘掀开半点,冷冷淡淡又分外郑重地强调,“我力气也没有特别小。”
“我知道,可是,”乔又澄从他挑眉,“你不累吗?”
霍迟冷着一张脸:“不累。”
乔又澄噢了一声,
无所谓道,“那你就举着,也别洗手了。”
“洗手?”霍迟不解道。
乔又澄点头:“你不是嫌你手上有味吗,这附近也没洗手的地方,就买了两瓶水。”
她顿了顿,看了眼霍迟露青筋的手,冷硬的心软了软,再次说,“虽然比不上林默的一两百斤的人,但是这几个袋子也挺重的了。”
她意思是,她没有觉得霍迟力气小的想法。
小王子能有什么力气。
小王子只要会养玫瑰就好了。
霍迟的手也只要用来写字画画就好了。
但霍迟在这方面一直比较迟缓,他没能领会其中话术,也没体会到乔又澄的好意,只是听见她说给自己买水时,当场就把东西放下来。
动作之快让乔又澄还没来得及开口直白地说让他放下来。
他自己放下来,乔又澄又偏要打趣,故意问:“你不是不累吗?”
说完,乔又澄见他抬头的动作顿了下,再次弯下腰,从袋子中挑出那两瓶矿泉水,然后就准备把袋子再提起来。
……
乔又澄默了。
眼见他又要举起来,乔又澄拿过他手上的袋子。
霍迟看过来。
乔又澄解释说,“这种塑料袋不是很承重,会断的。”
霍迟愣了下,点头。
乔又澄弯腰,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盒香皂纸,抽出两张,递给他,“用这个洗吧。”
说完,她拿起手机,没再看他,似乎在回什么信息,眉头扬了扬,好像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笑,总归没有面对他的冷漠,回完信息,她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是新买的,细细长长,夹在指尖,火光点点,还是没和他说话。
真的很冷漠。
和之前一样。
霍迟渐渐忘却尴尬,想起刚才春风里的酸味。
他沉默下来,想起今天种种,最终兜兜转转,又绕回最开始的心结。
便利店招牌陈年未修,灯光一闪一闪的,有些落魄,正好晚风吹过来,没有了说话的声音,整个地方显得很孤寂。
乔又澄挂念酒店的顾琢,特别是收到信息以后,怕他作妖,站了两分钟,就问霍迟,“好了没?”
霍迟捏泡泡的手一顿,嗯了一声。
乔又澄摁灭指尖的烟,“那我们回宾馆?”
霍迟:“你先回。”
他闷声闷气地说,见她四处看,便伸手拿过她指尖已经熄灭的烟,直接放进自己口袋里,“别乱丢垃圾。”
乔又澄能感觉他声音里细碎的涩,她不知道那来自哪里,只是觉得有些可怜,就跟当年村子里被人追着打,受伤躺在仓库还不敢出门,怕被人吃掉的小猫咪一样,可怜兮兮,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发现自己总是想起猫。
那只猫很可怜,她只是由物及人,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别的。
乔又澄轻轻叹了一声,一时间想安慰,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叹气声传到霍迟耳朵里,他骤然抬眸,冷清疏淡的眉眼多了几分手足无措的慌乱,他动了动唇,又停下来,最终说,“我没有嫌弃你。”
乔又澄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轻笑了下,“我也没有打算乱扔垃圾。”
霍迟松一口气,又没平稳下来,还是闷闷的,点头,“嗯。”
乔又澄:“所以你在为什么不开心。”
霍迟果决道,“我没不开心。”
乔又澄:“那我走了。”
霍迟:“……”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她果然已经转头了,没有半点留恋,无论他做什么。
霍迟放在裤边的手慢慢收紧,他洗完手没有用纸巾,水还在往下滴,隐约有些红,按住伤口的时候有些疼,他却有了勇气,开口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乔又澄脚步一顿。
他轻声地问,“因为讨厌我,所以才想要远离我。”
所以,尽管他学会开车,学会打人,学会融入她的世界,她还是不会高兴,还是只会往后退。
乔又澄听了十分诧异,从第一句到之后,怎么听也没想明白,她皱眉问,“你在说什么?”
霍迟定
定看着她,“我爸,强//jian儿童,杀人,是个死刑犯。。”
他平静地叙述,“他原本是一个学业有成的人,后来成为的变//态。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他是基因里的恶,他会遗传给我,我也会成为——”
他顿了顿,清冷的眉眼耷拉下来,头也耷拉了下来,声音极闷,明明很高冷的一个人,却跟小学生一样不敢面对成绩的语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很久以前,父亲出事后,同学们都不与他往来,都嫌弃他,说他有一个死刑犯父亲,说他迟早会变成他父亲那样。死者的亲属来他学校里闹过事,当时那个妇女揪住他的衣领,眼睛瞪得很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女儿死了,他儿子凭什么活着’
‘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人,死刑犯的儿子就会成为死刑犯。’
‘你就应该去死。’
……
甚至母亲遇到难事,烦恼、气极的时候,也会坐在沙发上,用极冷极凉的目光看着他,平稳的语气为他定下未来,说,
‘你和你爸一个样。’
……
所以。
乔又澄是和那些同学一样,觉得他很可怕而远离他?
霍迟以为是。
但又不太一样。
当时他并不在意同学们的疏远,可现在他很在意乔又澄的疏远,就像不想失去阳光一样,他很想告诉他的阳光,他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至少是,告诉了她,给自己一个挽留的机会。
“不是。”
乔又澄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霍迟目光微动,却说,“你不用找借口。”
“我找什么借口,”乔又澄语气格外平静,她抬头看着霍迟,一字一句清晰道,“你和你爸不一样,我也不是因为你爸才和你分开。”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她只需要在霍迟面前当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对他一丁点情面也不留。
面对这个问题,她应该点头说对。
可听完所有,看
见那双眼睛时。
乔又澄不想点头。
霍迟的父亲有错,可霍迟是没有错的。
那些伤痕她也经历过,连坐论她也受过,无关年纪,被这个社会指指点点的感觉不好受,如果喜欢的人也表示嫌弃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这一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骗他。
即便他的喜欢只是现在时。
即便她应该冷漠地对待他的喜欢,将他的喜欢置之不理。
她也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他。
至于其他的。
沉默两三秒,乔又澄终于放下曾经的原则,找出来最合适的借口,“我就是不喜欢你了,玩腻了,不想要你了。”
“你骗人。”
霍迟冷冷扔出三个字,他语气很慢,特别严肃,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你没有新男朋友,而且,你躲着我,还有,你给我买水了。”
乔又澄愣了两秒,笑了,“买水就是喜欢你?”
霍迟垂了头不和她对视,又非常坚定地说,“反正不是讨厌我。”
乔又澄觉得这个谎可能没办法撒下去了。
一来她确实不讨厌霍迟,甚至觉得他很好。二来,霍迟的固执能直接打破她的谎言,她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就跟之前想的一样,不用理会,逐渐淡去就好了。
她叹了一口气,“行吧,回酒店吧。”
这次霍迟点了头,也没再说什么。
乔又澄伸手,先一步拎起塑料袋,拎住的时候感觉指间有些滑,她又放了下来,就着便利店明明灭灭的灯光看了两眼,是几滴血沾在上面。
霍迟跟在她的身后,正琢磨她话的意思,猝不及防就被她握住手。
霍迟眉梢一扬。
然后被乔又澄打开手掌心。
霍迟:……
“你——”
乔又澄打断他的话,“你受伤了?”
霍迟眼帘动了动,“嗯,很疼。”
乔又澄掰开他的手掌,冷白干净的掌心好几道血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抬起头看向霍迟,“怎么没和我说。”
她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