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飙车
顾临奚吃完晚饭走出陈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记忆力很好,空间感却比较糟糕。黑漆漆的小窄巷子里错综复杂,就像被丢进了迷宫。
顾临奚找路失败一次后,就靠着墙开始思考人生。
——通过解析复杂又高体量的智力活动得到正确结论是高雅的智者,但靠体力活动来排除错误答案那就是没头苍蝇了。
可惜,顾教授还没来得及等来脑中灵光一闪的正确路线,就被黑暗中一串明亮的车灯闪了眼。
“兄弟们,终于找到了,就是这小子!他扶了那糟老头子,还说背下了咱们的车牌号,要去报警!”
顾临奚抬手挡着光,眯起眼睛,看到了撞了陈老爷子逃逸的电动车队中的其中一人。
这司机是他当时看的最清楚的一个,因为跑在最后一个,且穿了一件荧光色的褂子,脸当时没看清楚。
现在在车灯的照耀下倒是很清晰,眉心一颗肉痣,眼睛细小狭长,透着一种阴险。
白色的车灯光从下往上打在他脸上,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
痣男身后七八个男人,都开着电动车,不过车子破破烂烂得一看就跑不快,估计算是这片城中村的低配版“飙车族”。也就是今天撞陈老爷子的肇事车群。
顾临奚立刻说:“我不怎么会打架。”
领头的痣男听他这话哈哈笑出了声:“哈,扶那老头子的时候话不是说的很硬吗?还要报警,这会子别软啊。孬种!”
顾临奚后退了一步,摊开手示意自己不敢和他们对抗:“都是随口说说的话,讨好一下那老头子而已。我哪敢报警啊。”
他这话倒引得痣男他们心里打鼓,心想那老头穿的破破烂烂穷酸像,难道竟和玄幻小说似的是哪位隐居的大佬或者大佬老爹?
“讨好那老头子?那老家伙是哪根葱?”痣男喊道。
“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是陈大强的爹。”
痣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何许人也,然后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男人们附和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顾临奚仔细观察这些人的反应,发现有一个人并没有笑。
此人身材不高,却很结实,带着黑口罩站在最后面,扶着自己灰色的车,半个人藏在阴影里,不注意看可能都会被忽视。
痣男笑了半天,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他家又没个闺女,只有个猴儿似的蠢孙子和死鬼儿子,你是惦记着给人家做上门儿子吗?”
看来陈大强的死已经在街坊邻居里传开了。
顾临奚这么想着,口头的话却是服软的语气:“大哥,我也不想啊。就因为他那死儿子,我被警察讯问了好久。没想到这么晦气,今天路过这里又看到老头子摔在地上。要是老头子记仇我没有扶他,去警察那里胡说八道我可怎么办。”
他这番话其实经不起推敲,但糊弄这些没脑子的混混非常足够。
这些人比起关注事情的逻辑链闭环,更关注情节和人物动机是否丰满且跌宕起伏。
领头的痣男已经信了八分,他本来就是来恐吓这小子两下,眼看事情在自己领导□□面结束了,还颇得意。
“看你小子也是倒霉,身上值钱的东西孝敬出来,放你走。”
顾临奚立刻点头称谢,低头掏钱包。
就在这时,痣男忽然哇地大叫了一声!
顾临奚抬头,看到痣男已被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制住。男人将他的手别在后背,是个很标准的擒拿姿势。
“别动!”男人喝道,正是方警官。
方恒安干净利落地将痣男铐住。他刚才在附近走访查案,正要结束离开,就看到这聚集的车灯,怀疑异常,寻了过来。
被解救的顾临奚却皱起了眉。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方恒安拿出了警官证。
电动车车灯的光乱七八糟地晃眼,直到一个银色的光点晃过,顾临奚的反应非常快,他闪身挡在了方恒安面前,同时一脚踢开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那竟是一把刀。
那个一直躲在黑暗里的矮个儿口罩男揉了揉右手,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意。
痣男咋咋唬唬地对着顾临奚乱叫:“你小子不是说不会打架吗?”
“我是说,不’怎么’会。”
顾临奚随口强调了中间两个字。余光却看到那个口罩男身子往后一缩,弓背猫腰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他的右手握拳缩在腰侧,在逼近顾临奚的时候狠狠往前一捅!
这些发生在一瞬间。
顾临奚刚才对自己的打架水平描述的确非常精确,他对于不会打架小混混的是“不怎么会”,对于专业的练家子却可以简单地用“不会”来概括。
但好在,他虽然没有丰富的打架经验,却有丰富的防人暗箭的经验。
他的直觉很准,危机袭来的时候已经有意识的闪身躲避,且随着这个姿势,痣男变成半挡在他身前。
却完全没想到口罩男完全不顾惜同伴的生命,就着痣男的身体要把顾临奚和他一起捅个对穿。
顾临奚矮身从痣男的肋下钻过,并一把推向痣男腰部!
就这样痣男嗷嗷叫着险险躲过了口罩男的刀。
借着推力,顾临奚也就地滚了两下躲开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就在他吸引口罩男的注意时,方恒安悄悄地出现在口罩男身后。
他的手就要劈在口罩男的颈窝,那人却好像背后长眼一样,收回刀刺向顾临奚的去势,看也不看反手往后一捅。
方恒安背后靠墙,无处可躲,只好用力扳住这人肩膀往反方向拖。
口罩男的肩胛骨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嘎吱”一声脆响,他却仿佛没感觉似的,一门心思和方恒安角力。
方恒安的左腰已经被刀划到渗出了血迹。
“这人不对,上车!”
就在这时,顾临奚开动那痣男还没来得及拔钥匙的电动飞驰而来。车没有停,方恒安不假思索地握住顾临奚伸出的手跳上了车。
可怜的破电驴因为承担了两个男人的重量发出了一阵破碎的声响。
那口罩男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并跳上了自己的车穷追不舍。
“带枪了吗?”
“没有。”方恒安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这在顾临奚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不是特别失望。
方恒安衡量了一下两辆车车速,说:“这样不行,迟早会被追上。你把我放在某个转弯的暗巷里。自己先走。我一个人对付得了他,你在我反而要分神保护。”
顾临奚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只说:“你来这边走访查案,这一带的路线应该走过一遍或者心里有数吧?”
他没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给我指一个去大道的方向,弯越多越好。”
说罢便紧了紧油门,方恒安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被呼呼风声席卷,带着笑意传来:“我开车,保证甩掉。”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顾教授表演了如何用破电驴飙漂移。
其实在他说出放心的话之前,对自己并没有那么放心。
因为在他过去的几十年人生里,只有很小的一段时间里玩过飙车这种刺激、玩命且烧钱的游戏。
那是在他外公刚过世的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活着该干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想把自己的小命交给随机的极限运动。
没想到,冥冥之中,这破技能还能救了自己和方恒安。
他们在大路上又开了一段后确定甩掉了口罩男,就进24小时药店买了酒精和纱布让方恒安简单包扎了下。腰部只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当时药店大姐正把手机音量开的震天响刷抖音,一个百无聊赖的哈欠打到一半,看到两个男人进了店。
一个灰毛衣上都是灰和土,不知道在泥里打了几个滚。
另一个身上还带着血。
大姐盯着他们英俊的眉眼,惊恐地在“拍电影杀青后买逛药店”和“混混抢药店”这两个感觉都很不靠谱的脑补间游移不定。
“纱布,绷带,刷医保结。”方恒安面无表情,掏出的医保卡在药店大姐眼里都带出了一种杀气,仿佛见血封喉的刀片。
五分钟后,方恒安拿着绷带坐在台阶上。顾临奚拿着旁边便利店买的关东煮毫无形象地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身后一声清脆的落锁声,是药店大姐被吓的提前结束营业了。
方恒安正在拆绷带,听到这声响顿了一下。
顾临奚正拿起一根牛筋丸关东煮,正好对上了方恒安僵住的面无表情的脸。
顾临奚思考了一下,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一种无声的请求:“是要我帮你缠绷带吗?”
方恒安伤在腰侧和右臂。腰侧的纱布在顾临奚去买关东煮时已经贴好。手臂上的的确不太好操作,非要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话估计挺狼狈的。
方警官研究生三年和他也算朝夕相处,一年四季,顾临奚就没见过他露出风纪扣以下的皮肤,袖口领口都平整的仿佛被强迫症来回熨了十遍。
这让偶尔会特意散开领口,营造一点非正式感的顾教授十分印象深刻。
他觉得,这么要面子的方警官显然不肯没形象地拐着肘子笨拙地换药,需要人伺候。
谁知顾临奚的手还悬在空中要去接那绷带的时候,方恒安已经干脆的扯开绷带包装,一手拉开绷带,用牙一咬,干脆利落的缠上小臂。另一手漂亮的打了个结。
他一点也不狼狈,就像草原的孤狼舔舐伤口,有种带着血气的凌厉。
方恒安的风衣外套因为刚才的打斗已经皱成一团,被叠好放在身后的台阶上。
他的衬衫卷到了肩头,鼓起的肌肉微泛着小麦色。衬衣的领口也被刚才那口罩男一拳打散了,修长的脖颈上突出嶙峋的喉结,一滴汗水蜿蜒的淌下,在黄晕的路灯下仿佛上了层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