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姜梦捏着钢笔的手微微一抖。
锋利的笔尖。
瞬间划裂脆薄的临摹纸。
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随之而来的, 还有椅子微微挪动的声音。
阴影很快地从纸上移走了。
姜梦缓缓抬头。
前门并没有盛丛的身影。
她忙不迭地看向后门。
只能看到,盛丛快步离开的样子。
他微低着头。
一向挺拔的背脊,也有些弯。
原来那些话, 他听得到。
他并没有睡着。
只是一直在忍耐着。
而盛丛最终,忍耐不下去的原因。
是因为她。
他觉得, 自己衣服上的味道, 影响到了她。
哪怕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可他仍旧认为。
她的想法,应该和那些人一样。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制止她们的讨论。
如果说从未表态。
还可以说是态度中立的话。
那么,当别人说出怜爱她的那种话的时候。
无异于将她,拉进了她们的阵营里。
甚至,盛丛可能会认为。
她早前就对那两个人抱怨过。
所以,这时候才会得到别人的理解和怜爱。
误会, 就这样产生了。
可是消除误会。
并不像制造误会那样简单。
望着盛丛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姜梦失落地转过身。
她低下头将被笔尖划破, 微微皱起的豁口抚平。
之后缓缓盖上笔盖。
其实她知道,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花露水的味道。
这也是她方才, 一直没有制止她们交谈的原因。
她们有讨厌那种味道的权利,也有表达不喜欢的权利。
姜梦不能因为她们吐槽的人是盛丛。
就出声制止。
尤其是在这种, 客观与不客观的界限模糊的时候。
所以,她选择了置之不理。
冷漠地听着那些,不算好听的话。
哪怕姜梦完全能, 与盛丛感同身受。
却不会在这种时候。
帮他多说一句话。
因为,如果被那样议论的人,换做是她自己。
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沉默地听下去。
可是, 她们千不该万不该。
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强行拉着她表态。
像是把她当成工具人一样。
姜梦对身旁的同桌,认真而严肃地说道:“不用怜爱我。我不觉得那个味道,难闻或者恶心。”
许是姜梦这样严肃的时候很少见。
导致刚刚还表示怜爱她的同桌,突然有些心虚和害怕。
同桌对她讪讪地说道:“其实,我们也不觉得难闻,不就是花露水的味道么。”
另一旁的同桌也趁机说道:“对呀。不过那个又不重要,你有没有看盛丛刚刚的样子,特别窘迫!笑死了。”
姜梦心里一沉。
“所以,是为了看他难堪,才故意讲出那种话的吗?”
“对啊。我从来没有过窘迫的时候,所以很喜欢看别人窘迫的样子。”
姜梦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没有用严厉的语气来质问。
而是,用一种既心疼,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语气,低声问询。
并不是姜梦心中没有愤怒那种情绪。
只是当时对盛丛的心疼。
已经远远压过了因为愤怒,想要发泄的情绪。
更重要的是,姜梦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盛丛的什么人。
所以,就连替他愤怒的资格,她都没有。
只能极力忍耐着。
“为什么不可以?有的人无论多么努力,可他们生来就是,供我们这样的人取笑的不是吗?”
姜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想要辩驳,却不知道从何辩起。
自视过高的人的思想,经年累月受环境所影响,是很难扭转的。
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之后,她对着方才那个怜爱自己的同桌问道:“你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吗?”
“我不是啊。我主要是担心他身上花露水,会遮过我的香水味道。”
姜梦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的舌尖有一点点疼。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所有荒谬的理由,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她们根本就不是因为讨厌花露水的味道,才讲出那样的话。
只是在借着看似客观的厌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姜梦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盛丛还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之后接下来的一整天,姜梦都没有见到盛丛。
好难过。
一时的迟疑,让她错过了对他解释的最佳时机。
姜梦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在身上喷洒了很多花露水。
但并没有人对她议论什么。
盛丛也没有。
他只是认真地在上早读。
仿佛昨天的事,对他没有影响一样。
姜梦微微靠近盛丛。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身上的味道太过浓郁。
她并没有闻到,他身上有花露水的味道。
姜梦想要问盛丛,昨天大课间之后,怎么没有来上课。
但是,她觉得,早读的时候不太适合讲这些。
哪怕她现在再想和他说话,也要等到课下。
可是,盛丛一到课间就会出去。
姜梦完全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
她想要拦住他,又担心会误了他的事情。
直到大课间的时候。
她终于赶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之前,轻轻喊了一声:“盛丛。”
可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小,盛丛并没有转过身,或者为她停留片刻。
其实盛丛听到了姜梦在喊自己。
但他不敢确定。
因为,她很少和自己讲话。
平时,他问她借东西的时候。
她都是任由他自己拿。
却不会抬头多看他一眼。
但盛丛不知道的是,姜梦不抬头看他,并不是因为不想看他。
只是,她担心他借东西的时候,被她看到,会感到窘迫。
毕竟,他问她借东西的次数,实在不算少。
盛丛因为对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
哪怕是隐约听到了她在喊他。
却连回过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仿佛只要他看她一眼。
就会暴露自己隐藏的心意一样。
甚至,万一是他出现了幻听,那他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自卑而胆怯的少年,想要匆忙逃离的时候。
袖口却被人轻轻地拉住。
盛丛能感觉到,牵制住他那股力量并不大。
只要他稍稍甩手就能挣脱。
可他并不想那样做。
他那么喜欢她。
怎么会想要甩开她的手呢?
姜梦是有意用很小的力气拉住他的。
她有时候也不是很勇敢。
所以只是在试探。
她想的是,如果他甩开,那就表示,他不想和她讲话。
所幸,他没有。
姜梦仰头对盛丛说道:“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讲,你现在有时间吗?”
盛丛轻“嗯”了一声。
可是,他却迟迟未坐下。
盛丛很少有那种,侧坐着和姜梦聊天的时候。
尽管,那是班上前后桌的同学,课间常常做的举动。
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那样做。
姜梦不知道盛丛为什么,不坐下来和她聊天。
她觉得,他可能是不想。
所以,便没能说出,让他坐下来的话。
可是,他这样站着,她坐着。
也很不合适。
姜梦就也站了起来。
她对他问道:“你,你昨天,为什么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
盛丛低头默了一下,才抬起头说道:“我身体不太舒服,就请假回家了。”
姜梦有些担心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嗯。”
盛丛昨天不舒服,还听到了那样的话。
姜梦越想越觉得他很惨。
她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提那件事。
所以,就想着找一个过渡。
她对他说道:“昨天大课间的时候——”
只是姜梦话还没说完,就被盛丛打断道:“我那时候在睡觉,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知道,他在说谎。
盛丛似乎不太想提那件事。
可是这样一来,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呢?
姜梦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
很想哭。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可能,即便她对他解释了。
盛丛也不会相信。
他只会觉得,她是出于愧疚,或者是其他原因。
才会对他说话。
可哪怕他不会相信,她也还是要告诉他。
不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而是,她再也不想看到,他因为那种事情,变得窘迫了。
她对他说道:“我不觉得花露水的味道难闻,从来,就不觉得。”
盛丛愣了一下。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对他讲这些。
姜梦说完,担心盛丛会不相信自己的话。
她对他补充道:“我今天,也喷了很多。”
这样的行为虽然看起来有些刻意。
但这却是她绞尽脑汁,想了一整个晚上。
才想出来的办法。
姜梦实在是不知道。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因为自己的沉默,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和伤害。
姜梦想过盛丛会打击她。
甚至会把昨天所听到的话,对她重新讲一遍。
可盛丛只是轻“嗯”了一声。
便没再说什么。
姜梦也渐渐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她在盛丛离开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一样。
姜梦以为她解释过之后。
他的心情会好一些。
却没有想到,会让他变得更加难过。
而从那以后,盛丛的身上,再也没有过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
这也成为了一件,让姜梦难过很久很久的事情。
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有懊悔的情绪。
她恨自己当时,没有足够的勇气。
上前抱住他。
只知道,沉默着。
尘封已久的往事,如陈年老酒一般。
回忆即拆封,后劲很大。
她的思绪一时难以回来,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
柳钰见状,却以为姜梦流下了懊悔的泪水。
不在同一个频道的人。
总是习惯以自己的心理,去揣摩对方。
他对姜梦说道:“后悔嫁给他这样的人了吧。看着这样的人睡在自己身边,难道都不觉得恶心吗?”
“从那么肮脏的环境里爬出来的人,怎么配拥有现在的一切?”
“盛丛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特长,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很难想象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话题可以聊。”
姜梦本来还沉浸在过往那段,令她难过的回忆里。
眼下却生生地被柳钰给,刺激清醒了。
姜梦不管柳钰是不是有精神病。
她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
怎么会发疯到如此地步?
她特别不理解。
“你知道你的性格现在很扭曲吗?”
柳钰笑了一下:“我,我吗?”
“嗯。没有正确的人生观,更没有半点家教。勉勉强强长得像人,却做不出人应该做的事情。”
姜梦不是不会讲难听的话。
只是,当她一旦讲起难听的话来,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很可能会把对方气死。
“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爸爸只是个吃软饭的,妈妈也挤不进核心圈。一家人就像是强盗一样,恬不知耻地霸占着,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欺负盛丛,却丝毫不觉得耻辱,反而沾沾自喜。嘲笑他人的不幸与苦难,更讽刺的是这一切是你们造就的。”
“你有什么资格贬低盛丛?凭你长得像蟋蟀一样的脸吗?”
“其实就算长相不行,性格也应该好一些啊,可是你似乎哪一点都不沾。”
“你妈妈难道没有教过你,你这种劣质货色,就算是去做鸭也是会被嫌弃的吗?”
柳钰的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
一个劲儿的嗡嗡。
姜梦出其不意的言语攻击,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柳钰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姜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这样能说。
“有些纨绔子弟,读书虽少,至少可以说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你好像是破铜在外,内里空空。”
“你可能不明白什么意思,我给你解释一下。”
“就是你里子和面子,都很垃圾,完全没有任何看点。”
或许是他之前被保护的太好。
柳钰从来没有被人贬得,这样一文不值过。
他都已经开始不自信了。
柳钰想要制止姜梦说下去。
可他同时又想听,她对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他讲这样多的话。
姜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柳钰。
她极少有被人气成这样的时候。
所以,肯定会对他发泄个彻底。
“恕我直言,盛丛当时随随便便一件衣服,都比你身上的要好看许多。”
“哦,他不穿衣服,都比你好看。”
“我就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蠢到,几次三番,枉做小人,自取其辱呢?”
柳钰已经快要听不进东西去了。
他的耳朵有些疼。
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样的人。
可是盛丛又有多好呢?
她不还是……
柳钰像是挽回自尊一样地,对姜梦说道:“你这样贬低我,无非是给自己倒贴盛丛找理由罢了。你就是眼瞎而不自知。”
姜梦冷笑一声。
“就算我是倒贴,我也只会倒贴盛丛。”
“谁会倒贴你这样的人呢?整天蠢得不可思议,活脱脱地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以前你或多或少有家世做仰仗,至少还能收获几个虚假的喜欢。”
“很好奇,现在还会有人喜欢你吗?大概是眼瞎才会喜欢你这种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丛丛:呜呜呜
从来不和别人吵架的姜小梦,为我跟大蟋蟀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