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
清晨的雾气将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氤氲成浅白色的盘底。绿树成荫的小路旁, 行人三三两两。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从这里走过。
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蹒跚着步伐，他拎着早上刚买完的鸡蛋, 走过公园的小路。然后因为哭声，他看到了林子深处，坐在长椅上搂着男友哭的女孩。
哎呦，年轻人啊，就是烦恼多。
他仿佛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三两事，脸上挂起善意的笑。
小伙子要好好哄哄女朋友啊, 说不定就哄成孩子他妈了。
老人继续保持着踉跄的步伐，摇头晃脑的哼着歌，离开了。
另一边。
伊尔迷用手指抚摸着木宁的后脑, 直到她停止哭泣。
“撒，说说看吧，你到底在恐惧着什么？”他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我不知道……”
她想偏过头，可伊尔迷的手指并不放过她。他冰凉的另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指尖轻抚她的眼下。
“不行哦，木宁。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虽然直接安慰现在的你, 然后把满心逃避的你带回到那边去是最容易且最有效率的选择, 但是这样做的话, 你的心大概永远都会这样消沉下去吧。”
被捧着脸的木宁目光渐渐涣散，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伊尔迷直视她涣散的瞳孔, 漆黑的目光仿佛要破开某种禁制，深入到她的灵魂深处，再一层一层扒开她的恐惧一般。
“既然你不敢说, 那我就替你来说好了。”
“你恐惧的, 无非是这个世界的木宁已经死去, 回来时，父母已经老去的事实。你与这个世界脱轨了，所以你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瞳孔因这句话而挪动了一毫米，木宁开口：“你……”
“我怎么会知道的吗？很简单哦。你父母房间中标了你出生日期的照片。再看看这里的年限。很容易就推断出前因后果了。这是作为杀手的基本素养呐。”
“好了。既然你能听进去我说的话，那么我们继续深入的分析吧。”
“首先是你的死亡。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一致。你在那边度过了近23年，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再次回来后，这边同样过去23年。两边信息的不对等，导致这里成为了一个陌生又全新的世界，这让你突然产生了一种又要重头开始的荒谬感。”
“接下来，你的父母很可能已经接受了你已经死亡的事实，让你不知道怎么和他们重头开始，如何开始。于是你不知所措，你感到恐惧。”
“然后，是你父母那边。你记忆中的父母并不是这个样子。这空白的23年，你骤然看到他们老去的样子，除了陌生和心酸，你也不知道现在的他们还能否承受你回来了这种事，或者，更糟糕的情况，他们干脆把你当成骗子，把你赶出家门，让你面临无家可归的悲惨局面。那样，你挣扎的这23年终将是一场笑话。”
“别说了！！”
木宁拍开伊尔迷的手，身体猛然向后扬去。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看着伊尔迷的目光犹如在看洪水猛兽。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猎人最终考试时，奇犽惧怕伊尔迷的原因了。他会无视你刻意回避的东西，将你内心深处最痛苦的一面挖出来，血淋淋的挖出来。
“呀嘞呀嘞，竟然起反效果了么？”
被木宁这样注视着，伊尔迷伤脑筋般挠了挠后脑。
“嘛，为了将可能溃烂的肉挖掉，填补新的东西进去，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他一手握拳敲击另一手掌心：“呦西。既然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那么我们来说解决方案吧。”
坐在长椅上的木宁依旧满头冷汗，似乎并不相信伊尔迷能说出什么好话。
“那么接下来，我要开始反驳木宁的思维观念了哦——你的想法在我看来，除了给自己造成负担外，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呢。”漆黑的眼眸，说教般的语气，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怒火。
“悲剧没有降临到你身上，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她大声呵斥他。
“就凭我足够在乎木宁呢。”还是那种悠然的语气，伊尔迷摊了摊手，继续说，“陌生的世界也好，父母老去也罢，这些因素在我看来，并不需要在意。木宁，你现在需要关注的重点，不是你死去的事实，不是你父母能否接受你的事实，而是你千方百计回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应该做些什么？你做了么？”
木宁怔住了，她嘴唇翕动：“我……”
“不是照片上那只可笑的蝴蝶哦。木宁。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应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没有孩子会惧怕父母，也没有父母会抗拒孩子。”
“他们岁数大……”
“把选择权交给你的父母。阅历比你深，比你丰厚的父母，也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脆弱。”伊尔迷再次拥住她，他垂下眸，用手指轻轻的抚摸木宁的发，“能教导出你这样性格的女孩的家庭，不可思议的事情和磨难是打不倒的。更何况，你的退路上，还有我哦。”
男人微凉的怀抱因为女孩温热的眼泪而有了些许热意。木宁紧紧的拥住伊尔迷，心里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安全感，同一时间，恐惧感莫名的，彻底的消失了。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个喜欢自说自话的利己主义者给安慰到。
木宁在伊尔迷的怀中闭上眼，又因为四周多出来的气息而退出了伊尔迷的怀抱。
“啊啊，接下来我也来帮忙吧，就当弥补我不让你走那句话的过失。”奇犽挠着脸从一旁的树上跳下。
“那，要我去帮你试探一下么？库妮。”在其他长凳上坐着的库洛洛，啪的一下合上手中并未翻阅的书，他偏头看向这边，眼含笑意。
太阳蒸发了晨时的雾气，如一团燃烧的烈火，悬挂于天上。
张可是木静多年来的邻居。两家关系不错。所以她会在木静没空的时候，偶尔照看一下木静的爸妈。
轮椅的小轱辘滴溜溜的转，张可推着木静的母亲走上铁海公园的鹅卵石小路。
“小张啊，老头子哪去了？”
走至半路，木静的母亲抬起头，有些茫然的问道。
“阿姨，您忘了？叔叔在家给您热饺子呢。您昨天和木静包的。饺子热好了才能来找您。”张可凑到老太太的耳旁说。
“哦。”老太太听到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张可对老太太的行为似乎习以为常了，继续推着轮椅朝前走。结果她没走出几步远，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的从张可身边跑了过去。等张可反应过来时，牛仔裤中的钱包已经没有了。
除了各种证件外，那里面还有三千块钱作为生活费。她焦急的向四周望了望，径直将轮椅推到一对情侣的手中：“那个！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我马上回来！”
漂亮且有些面熟的女孩微愣，她看看老太太，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张可跑远了。
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木宁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妈……她在心里念叨着。
“你……”老太太看到木宁，面露茫然，“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大概是……大概是肚子里见过吧。”木宁眼中含泪，努力的勾起笑。
另一边，抢走了张可钱包的奇犽郁闷的站在一棵树上。他用指尖顶着钱包的一角，郁闷的露出猫眼：“哎……没想到语言不通啊。”不然骗也能把她骗走。
看着慢腾腾追进树林里的张可，奇犽在林子里溜了她半个小时，这才装作绊倒的样子，没再管地上的钱包，‘哭着’跑掉了。
好了，第一步搞定。将手放在脑后，奇犽站在某颗树上，无聊的想。
树下，气喘吁吁的张可终于抢回了钱包，她拍拍钱夹上的灰，看看有没有丢失东西，这才嘟嘟囔囔了几句，转身往回走。
然后，她在半路碰到了木静。
“咦？你不是有重要的客户要见吗？”张可面色诧异。
‘木静’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我的事忙完了。谢谢你。接下来的这段路，由我陪着爸妈走完吧。”
张可看着他无神的眼，表情奇怪：“你……今天吃了奇怪的东西？”
‘木静’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重复刚才那段话：“我的事忙完了。谢谢你。接下来的这段路，由我陪着爸妈走完吧。”
……真吃错药了。
张可无语片刻，还是带着‘木静’找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妈妈。
双方交接妈妈完毕，等张可走后，木静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短短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位长发猫眼的美人。
“呼……不用针调整脸型还真是辛苦。”他用通用语说着，乌黑的眼瞥了两人一眼，随后迈步离开了木宁的身边。
接下来，木宁推着坐着轮椅的妈妈，漫步在满是爬墙虎和粉色康乃馨的门廊中。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蝴蝶在两人眼前飞过。花香扑鼻。这一刻，时间都缓慢了很多。
清风吹过满是爬墙虎的门廊，叶片沙沙作响，吹落了一朵花，正好落在了妈妈的头上。
妈妈茫然的拿下头上的花，看着它，又突然把花放在了耳旁。
“好看吗？”妈妈回过头，看着木宁笑，尽管脸上已经满是皱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貌。
“嗯。”她帮妈妈调整了一下花的位置，夸奖道，“好看。”
她重复道：“真好看。”
然后，门廊走到了尽头，出口的远方，便是龙河。那里绿草如茵，百花齐放。
木宁推着妈妈走到河边，像小时候那样，捡起石头打起了水漂。那时候的妈妈还说自己淘气，就像，就像是……
“就像假小子一样。”
身后，响起苍老慈祥的声音。木宁快速的回头，就看到妈妈嘴角挂着善意的笑，但眼中依然带着陌生的神色。
她还是没有认出她。
“嗯。我妈也这么说过我。”木宁仰起脸，吞下心酸，面带微笑。
接下来，她推着妈妈顺着河边散步，直到远处蹒跚走来一个驼背的身影，他一手拎着餐盒，一手拿着拐杖。
“啪嗒！”
等走近后，老头看着木宁的样子，拐杖掉在了地上。他嘴唇张张合合十几下，眼中闪过不敢置信、震惊、怀念还有泪意。
宁宁……老头无声的念叨了女儿的名字几下，随后，他弯腰捡起拐杖，费力的走到两人面前。
“这位姑娘，谢谢你照顾老婆子……”他抖着手递出了食盒，声音发颤，“要…要吃个饺子吗？”
木宁看着低着头的老人，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再用袖子擦干，她轻声回答，尽力不让声音颤抖：“要的……”
我最最怀念的，就是妈妈的大饺子。
最想实现的愿望……是和你们散步啊……
木静伴着夕阳走上公园的小路。这次接待客户，多亏了公司里一个叫库洛洛的年轻人，才能轻松签下这块肥肉。
晚上给木思宁那个丫头片子做肉。木静想到。
他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挂着轻松自在的笑，在偌大的公园里走着，绕了几圈之后，木静终于看到了坐在河边的父母。
“咦？”那是谁？
一个长发的女人从长凳上起身，她在木静的注视下缓缓转过头。
“……啊……啊……j……”
木静看着女人，表情瞬间空白，他抖着下唇，失了声。
对方向二老鞠了躬，做了简短的道别，随后起身向他走来。
“照顾好爸妈。”
两人擦肩而过，随后，风带来了女人的声音。
木静焦急的回过头，但被夕阳余晖映照的橙红的草地上，已经没有了女人的身影。
“姐……”
粉色的蔷薇花瓣随风飞舞，不远处，老头牵着老太太的手，笑容中没有一丝苦闷，那是放下的笑。
“宁宁过的很好呐，老婆子。”
“啊。”老太太摸了摸头上那朵花，嘿嘿的笑，“还跟以前一样，跟个假小子似的。”
木宁牵着伊尔迷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真的放下了？”伊尔迷转头看向她。
“啊……”木宁挂着轻松的笑，“这样就很好了。与其互相迁就重新磨合，不快乐的过完剩下的时光，不如彼此正式的做个告别。”
自己当初留给他们的钱，已经足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她没有什么担忧的了。也完成心中的夙愿。
伊尔迷点点头：“也好。这样回去后，你才能安心当我孩子的妈妈。”
木宁短促的笑了一下，她甩开他的手，向前跑去：“想让我嫁给你？哈！看你表现喽！”
被甩开的伊尔迷留在原地。他回过头，看向人海的尽头。在那里，一个白色头发，戴着眼罩男人正静静的注视着这里。
“伊尔迷？”木宁在远处喊他。
“啊，来了。”
确定没有威胁，伊尔迷放下针，向着木宁走去。
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五条悟缓缓抬起左手，位于无名指的位置上，一枚银色的戒指在夕阳的余热下闪烁着光辉，上面的木宁二字，因为长年摩擦，字体已经快要磨没。
他笑了。
“这世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
就像你离开以后，我希望你能在别处无忧无虑，恣意放纵的生活一样。
木宁，祝你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