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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离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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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的地点定在大慈悲寺外的小城里,城中屋檐之上挂着许多火红的灯笼,迎风所飘扬之时如火花一般。

    风里撒下不少金色的碎屑,这是凡间的视为珍贵之物的金子,在修仙者之中也不过是不值一钱、

    满满当当的金屑覆在偶然冒出一点青草的路上。

    此城以特殊的仙法驱散了风雪,路旁特意移栽过来新盛的桃花,粉红花瓣消散在风里,乍一看,真有几分归雪的模样。

    “这仙师可真是如此大的手笔,连我们这些凡人也能分到这么多赏钱……”

    “还有这桃花,我还以为我们这地方,一年只能看一次桃花呢,开得可真漂亮啊。”

    “……”

    乌梦榆两天之前,就已经搬到了这座小城之中。

    一清早,晏浮瑾就派了一堆人,就来为她梳洗打扮。

    镜中之人,呈现出一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来,总是惨白的脸上,显出红润来,眉如远黛,唇色上也被点了朱红,头发高高地挽起,金步摇摇在其中。

    乌梦榆看向镜中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也要认不出来自己了。

    她往周遭扫了一圈,往常这时候晏浮瑾那张可恨的脸总会来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可是今日这种时候,他却不在。

    乌梦榆隐隐约约生起些不安来,问:“晏浮瑾去哪了?”

    身旁的人回答:“大人有要事回了趟大慈悲寺,他说一定会在婚礼前赶回来的,还请……夫人放心。”

    这种时候回大慈悲寺必定没有好事,乌梦榆心念一动,也立即想回大慈悲寺了。

    不过她稍稍一起身,走到门前,两具铁甲就围了过来。

    “仙子,大人吩咐过了,在婚礼之前,您都不能离开这里。”

    风里还有熟悉的桃花气息,在此刻也冷得透骨一般。

    晏浮瑾站在大慈悲寺的高塔之内,凝视着眼前的破军剑灵。

    它有着怀谷方丈的面容,脸上的黑斑已经褪去,只是眼睛里越发血红,嘴里无意义地发出几声嘶嚎,在它身边皆是些妖魔残骸。

    这些时日,给它喂些邪魔,倒是让它实力大增。

    只可惜……晏浮瑾再看了看这张怀谷方丈的脸,方丈是修佛之人,最是慈悲为怀,也从未修行过剑术,这具躯倒是从任何方面同破军剑灵都不协调,局限了它的成长。

    他笑了笑:“跟我走吧,今日还为你另寻一处躯体了,保准你……会满意的。”

    他带着“怀谷方丈”一路走到冰室之内。

    此时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已经完全闭上了眼,面容之中分不出本来的样子来,仿佛已经死去了。

    晏浮瑾开口:“今天就是我的大婚之日,我想了又想,这样的日子,该赠你一份大礼。”

    季识逍也不知道是听到了哪个字眼,睫毛微颤抖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仍是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冷静来。

    晏浮瑾往后退了一步,对“怀谷方丈”说道:“去吧,杀了这个人,他的躯体可就归你了,这可是归雪的剑道天才。”

    冰室之门,随即重重合上,晏浮瑾在门外等了一会,一直等到铁甲来催促他——

    “大人,该到成亲的时辰了。”

    冰室门倏地打开了,室内同刚刚并无区别——

    只有季识逍身上的血迹淡了一些,手腕处的伤口也痊愈如初,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脸上青筋忽隐忽现。

    而“怀谷方丈”彻底倒在他身旁,彻彻底底死掉了。

    忽然,季识逍猛然睁开眼,两只眼睛呈现出一红一黑来,眼睛之中终于消失了往日令人生厌的平静来,看起来既阴森又恐怖。

    晏浮瑾笑了声:“把他带上吧,一同到城里去,我随后就到。”

    铁甲只按照晏浮瑾的吩咐做事,尽管这件事非常奇怪,他们也按照晏浮瑾所说,将季识逍一直押解到了飘满桃花的城里。

    “给他一把剑,然后,等他杀人就好。”

    此次来婚宴的,自然也有归雪的人。

    孟越思作为归雪这一任的首席弟子,没能死在归雪护派之战里,被晏浮瑾所捕,在蓬莱之地牢中被困了许久。

    他身旁同样也是一众归雪的弟子,他们被晏浮瑾的铁甲,从蓬莱押送至此处,就是为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

    程若站在孟越思身旁,目光扫视过此处的桃花,道:“我不相信师妹是真的要嫁给他,定是受了晏浮瑾的逼迫,可怜我归雪……”

    孟越思握住她的手:“我来此之前,已经想过了,我归雪大阵被破,剑冢遭洗劫,活着的人受晏浮瑾的无休止地逼供,所为就是我归雪绝学。”

    “我们与他,已是不死不休,他即使得了绝学,也不会放过我们,因而,我等性命,早就已经不保,今日见了师妹,我会与她言明这一点的。”

    程若流出泪来:“好,即使是死,只要我们归雪之人死在同一处,也就没有什么好惧怕了。”说到此处,她又流露出刻骨的仇恨来,“不过死前,一定要拖着晏浮瑾陪葬。”

    他们这一众归雪之人穿行在桃花的城里,对面遥遥走来的却是幻海阁的人。

    好像又回到了蓬莱岛上,两方人马在审判台上遥遥相对,只是如今再次打照面,却是在此情此景。

    幻海阁的连常川长老正走在最前面,他本就因过往之事对归雪看不顺眼,来了这城里,一见到归雪的修士,他更是分外眼红。

    “没想到啊,我等还在苦苦抵抗晏浮瑾之时,却没有想到归雪的人先软了骨头,看来啊,是担不得这上三宗之名啊。”

    “按理说,大慈悲寺与你们也算关系好的,我怎么听说,你们派那位剑尊后人,方丈们不过去世了半个月,便火急火燎要嫁给仇人了啊。”

    连常川“哈哈”大笑起来。

    程若立即想拔剑,被孟越思挡了回去,他道:“长老若真那么有骨气,为何要来赴这婚宴啊?”

    连常川:“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忽然开始骚乱,远处的吵吵闹闹地跑过来一群人——

    “救命啊,仙师,救救我们啊,后面有怪物!”

    “是用剑的!那一剑斩了好多人!仙师啊,救救我们吧……”

    好几个凡人们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过来,身上都溅了些血,面容里满是惊慌。

    一道灰败的剑光腾起在虚空之内,飘扬的风里的桃花瓣急剧得枯萎——

    孟越思和程若脸色大变,这分明是归雪的“万骨枯”剑法,可是,此次来奔赴这场婚宴的归雪弟子都在他们周围。

    那这一剑,又该是谁?又有谁被晏浮瑾抓到了吗。

    两人匆匆往前方走去,一路上桃花瓣混着血铺满在路上,和风里飘扬的红灯笼组合在一起,看起来整片世界都是血色的。

    他们跌跌撞撞地,一直走一直走,在这条路的尽头,终于见到了持剑的人——

    那人的模样熟悉得像此处的桃花一样,手里所持的剑招也是熟悉的归雪剑法,脸上沾了些血,高高的马尾飘扬在风里,=。

    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却找不出昔日一点熟悉的神色来。

    在他身侧所躺的皆是尸体,被剑光洞穿的尸体。

    程若喃喃:“季师弟……”

    连常川从身后慢步赶来,将此处的情景仔细打量过,他望着季识逍的脸,哈哈大笑道:“我就说这小子心性狠辣,必定会成为一代魔头,你们当时不信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柄剑急速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像是迎面而来呼啸的风,根本抵挡不得。

    连常川看了看身侧的人,道:“这是……什么剑法……你……我早该审判台上杀了你的……”

    他头一歪,就这样咽了气。

    而季识逍,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到了归雪的众人身上。

    孟越思护着程若往后退了一步,道:“季师弟……”

    那目光里的杀意,是真切的,不论为何师弟会变成这副模样,归雪都不能再死一个人了。

    季识逍的目光闪过,手里握着的剑忽而颤抖了一下,接着继续向前走去,除了归雪的人,其余之人皆被他的剑或重伤,或死于此处。

    一直到晏浮瑾姗姗来迟,以众多铁甲将季识逍团团围住,再以刀剑对向他。

    晏浮瑾望了望还活着的修士,声音悲切:“此人强行攻入大慈悲寺,以大慈悲寺之人的性命,逼迫我交出破军剑……”

    他举起手中之剑,一片大义凌然的模样,“没想到他反而被破军剑所控制,如今剑灵正附着在他身上,诸位放心,我一定诛灭此魔!”

    窗外时不时传来些吵闹声,乌梦榆推开窗看,却只能看到有雾蒙蒙一团,晏浮瑾在她的房间里设下结界,又以铁甲守住房门。

    无处不在的不安感将她裹挟住,就在她忍耐不住准备强闯之时,晏浮瑾终于赶来了。

    “不好意思,让仙子久等了,不过今天的婚礼,大概是办不成了。”晏浮瑾也换上了喜服,但尽管都是红色,这衣服上的血色也依旧那么明显。

    乌梦榆忽觉一阵头晕,道:“你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嘛,你随我来就明白了。”

    乌梦榆跟着他往前走,厚厚的铁甲围在他们周围,从铁甲的间隙里,乌梦榆得以窥见路上的血,倒在血泊里的人,凋零的桃花瓣里沾着血色。

    痛苦的哀叫之声更是在耳边从没有停息过。

    是谁?

    破军大开杀戒了吗?

    她盯着那倒下那些的人的剑伤,看了许久许久,感觉自己的思考都停顿了。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一定是破军干的!

    可是,思想就像风一样不会停息。

    那分明是归雪的万骨枯之剑。

    晏浮瑾走在她身侧,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就在前面了,这事情,我想总比我们的婚宴重要,只能委屈仙子。”

    乌梦榆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忽打了一个寒战,可她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季识逍被锁链捆住,就像是昔年破军剑被捆住那样,两具铁甲站在他的身侧。

    他的脚下放着破军剑,此时剑身上血迹斑斑,分不出原来的色彩,屋里的血腥味被风一吹,仍是久久不散。

    周遭站的人,皆是十派里熟悉的面孔,他们面带怒色,几乎是对季识逍破口大骂着——

    “你是何等的心狠手辣!这可是我十方派的长老,平日里与你无冤无仇!你竟如此杀了他!”

    “手中之剑,做何种事情不好!偏偏对准无辜之人,你究竟是何派的弟子,我今日定要替你师门教训你!”

    “师姐!我们不过是来参加婚宴,为何,为何……”

    乌梦榆和晏浮瑾一进入这屋,所有人的视线都投过来,连季识逍的目光也望过来,他的右眼之中还是熟悉的黑色,左眼里同破军的红色没有区别。

    他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杀意。

    晏浮瑾在屋里扫视过一圈:“如诸位所见,这人夺我破军剑,但因为身上杀孽太重,反被破军之剑所控,如今已失了神智,只懂得杀戮了。”

    他话音刚落,幻海阁一位弟子立即接话:“是啊,我派的连长老被他残忍所杀,长明灯已经熄了,还望诸位给我幻海阁做主啊。”

    蓬莱的来客早与晏浮瑾沆瀣一气,此刻也是道:“我等眼瞅着他手中之剑对准那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我等正道修士,有此种人物,真是令我等不耻。”

    “……”

    有人很适宜地插了句话:“我看他的模样,是归雪的弟子吧……”

    这话一出,越来越多人认出了季识逍——

    “嚯,还真是他,我当时在审判台时就觉得这位弟子手段太过狠辣,没想到还是酿成大错。”

    “是啊是啊,还是冬虚剑尊的弟子呢,若他老人家在,还不知要多么痛心。”

    “唉,归雪宗之人,我记得当年那位宋盏也是这样吧……”

    “……”

    乌梦榆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望着季识逍的脸,忽然怔然一般地落下泪来。

    也许是舍利子的缘故,她一直以来对破军剑灵的感应很敏锐。

    此刻,破军剑灵就蛰伏在季识逍的躯体里。

    为什么会这样啊。

    杀这么多人,绝非他本愿,可是……可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这究竟要如何去诛杀剑灵。

    她还能怎么做啊。

    杀了季识逍吗。

    周遭请求诛杀季识逍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所有的想法,都敌不过心里的另一个想法——

    季识逍也要死了。

    他不该来往生洲的,他不该来大慈悲寺,永远待在黄泉渊也好。

    为什么是这样的情景啊。

    为什么她身边所有人都要一个接一个离去。

    晏浮瑾道:“既然是归雪的弟子,那理应由归雪来处置才对,也不知归雪,对这种叛宗而成大魔头之人,是何处置手段。”

    乌梦榆望着季识逍,没有答话。

    归雪的所有人也没有答话。

    整座屋内死一般得寂静。

    晏浮瑾又继续道:“素闻乌仙子手心里有剑尊的一道剑招,冬虚剑尊剑法无人能敌,若真真正正能完全诛灭此人,我猜也只有用剑尊的剑招吧。”

    原来如此!

    晏浮瑾明知道剑尊留下的剑招是修罗剑招,这样的剑意去诛灭破军,只能助破军成长得更快。

    而且这样一来,她身上再没有任何底牌能伤到晏浮瑾了。

    乌梦榆开口:“破军剑灵乃嗜杀之灵,剑尊留给我的剑招乃是修罗之剑,也是杀戮之剑,以这样的招式,是杀不死破军剑灵的。”

    晏浮瑾:“哦?仙子原来对诛灭剑灵,如此了解啊,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人呢?”

    乌梦榆说不出话来。

    当即蓬莱中有修士接话了:“这在蓬莱的规矩里,应当由宗主或者是教他剑法的师父,亲自废去他一身功夫,不过一般是废其剑骨,让他再也不能修剑。”

    晏浮瑾闻言,往归雪众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此,归雪可有长老来行此事啊?”

    孟越思面色一白,沉声道:“我宗长老,要么死于护派之战里,要么受了重伤不宜远行,今日来此的只有我们这些年轻弟子。”

    他看了眼季识逍的方向,道:“师弟不知是何原因,为破军剑灵所附身,请容许我们归雪将其带回,以后一定严加看管,绝不会让他有任何为害他人的机会。”

    “哈哈哈,你们说得简单,那我派死去的连长老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那他的命谁来偿?”

    “对啊,我派重伤的这些弟子怎么办!一命换一命他也不够换的!”

    “……”

    不行不行,季识逍绝不能死在这里,可破军的剑灵也必须诛灭……乌梦榆怔在原地,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其中一位幻海阁弟子,死去的连常川长老正是他的师父,他双目通红,道:“将他剑骨取下,再放逐至黄泉渊,他必受邪魔侵袭而死,诸位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这话里像淬着冰一样。

    乌梦榆的血液好像同这话一起凝成了冰。

    然而周遭所围着的人,反而对这番提议拍手称快:“好,就该这样,如此堕魔之徒,实在不该学会我正道的所有的招式!”

    “可怜我派连常川长老,从来勤勤恳恳,不肯有一天懈怠对阵法的钻研,没想到死在了此处……”

    “好,不过现在就要取,我等就在这里看着。”

    “……”

    晏浮瑾沉吟一会,道:“这种刑罚好像是够了,但是,按理该由归雪之人来执行的,”他的目光往归雪众人看过一眼,“可我看归雪众人,好像都不愿意来动手啊。”

    乌梦榆看了眼归雪的方向,师兄师姐们脸色惨白如纸,她动了动唇,发出来的声音沙哑无比:“那就我来。”

    孟越思仿佛也不敢认识她一样:“师妹……”

    乌梦榆朝着季识逍的方向走去,季识逍的眼神也刚刚好对过来。

    即使是那只红色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浓浓的悲伤来。

    季识逍的神识里一片模糊,他感觉自己用了很久很久的剑,可是怎么也停不下来,心中暴起的杀意让他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

    为什么到处都是血呢,为什么地上是血,为什么连飘落的桃花瓣里也是血。

    他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是已经死在了大慈悲寺里,还是又流落到了何处的无边地狱。

    眼前除了血色,再无别的颜色,他本已经习惯这样的红色,可是模模糊糊间,好像出现了一抹新的红色。

    即使是这样被杀意所充斥的神识里,在见到这样的红色时,他依旧感到了一种很奇异的宁静感。

    红色渐渐走近,他想着,这不是桃花的红色,不是残阳的红色,是——

    直到这一抹红色走近,他看清了她的面容,才恍然又有一些难过地意识到——

    原来她穿嫁衣是这样的模样。

    接着,她手中的刀就落了下来。

    晏浮瑾跟在乌梦榆后面:“动手吧,我的夫人。”

    她闭了闭眼,手里只握了一把匕首,从前戒律堂只会对犯下大错的弟子,譬如说背叛宗门投靠魔门之类,行取剑骨之刑。

    晏浮瑾的目光如附骨之蛆一样缠绕在她的手上,而另一道目光也如灼灼地注视着她。

    她的手在这两道目光的缠绕之下,一丝一毫也没有抖。

    学剑法之初,长老就教过他们识别人体结构穴位,因而取剑骨的过程其实对她来说,很简单。

    她面无表情地,在这具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之上,取下了剑骨,每取一块,她就念一道慈悲咒。

    怀谷方丈除了传她如意剑诀外,还传过她一些大慈悲寺的秘法。慈悲咒就是其中之一。

    方丈有舍己为人之心,常引渡他人罪孽于己身,再由苦修行善以消除孽债。

    “乌小友,你需得记得,引渡罪孽不可过多,寻常人等如我易生心魔,或被白玉京的明灯修士驱逐入黄泉渊。即使你是舍利子修炼成人身,对你自身也是有损害的。”

    慈悲咒她是默念的,在场也没有大慈悲寺的弟子,因而没有人能认出她在用慈悲咒。

    希望季识逍因破军而犯的杀孽,都由我来承担吧。

    一直到取下剑骨为止,乌梦榆记得很清楚,一共三十七块。

    季识逍的身体还有灵力,可以凝出新的骨头来,但是剑骨一去,他所有关于剑的记忆将飞速地湮灭。

    以后也再也握不了剑,学不了剑法。

    可是——

    他怎么能不握剑呢,他是归雪这一辈最有天赋也最勤奋的弟子,是冬虚剑尊的高徒,十四岁那年他就可以斩杀百年了。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他这样的人即使死也该死在伯仲之间的对手剑下,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么恶臭的地方。

    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所有人的唾骂……

    乌梦榆想,他不该来的。

    然后她又想了想,哦对,他不该喜欢我,这样他就不会来这里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漂浮在这座恶臭的房屋之上,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自父母归墟后,她好像又死了一回。

    从她的刀落下之时,季识逍没有说一句话,但到取下最后的一块骨头之时,他忽然说了句:“你竟然真的……讨厌我到如此境地……”

    乌梦榆没有停顿一下,将这块剑骨也取下——

    这一瞬,自苍穹之上,穿来一道耀眼的白光,穿过屋顶,一直萦绕到季识逍的身上。

    乌梦榆恍惚间记起来,季识逍剑心誓成的时候,直接过开灵窍一关而至问灵境,如今剑骨已去,那剑心誓自然也破了。

    白光缭绕着,汇聚成一幅画面。

    众人的叹息之声渺远般传来,要取剑骨之时,喊打喊杀的是他们,这个时候,反而又开始哀叹——

    “可惜了,连剑心誓破都是这样的奇景,那剑心誓成之时,又是何等有天赋的剑修啊……”

    “怪不得冬虚剑尊,也动了惜才之意,收了他为弟子,只是后事难料,谁能想到有今日呢。”

    “唉,等等,这剑心誓,好像不太对?”

    “……”

    画面里所成之景该是剑心誓成的时候,各门各派的目光都凝在其上。

    晏浮瑾心头大患已除,心情颇好地往上看去。

    而乌梦榆,抬了抬眼。

    “求求你了,杀死我吧,真的好痛苦啊……”

    在流金毒蛛之上,因为所有人哀求而出剑的小孩……

    他孤独地在风月派里待了三年,直到有一天遇见了另一个小孩。

    “需要我杀死你吗?”

    “不要不要,好痛的,我想活下来……”

    “我保证一定让你活。”

    “你保证有什么用啊,除非你立剑心誓啊!”

    “乌梦榆,我发誓,你绝不会死在我的前面,我会用剑除去所有想杀你的东西,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若有违此誓,我将受世间极刑之苦,永不入六道轮回!”

    ……

    那一瞬间好像很漫长很漫长,漫长到乌梦榆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落泪。

    这样沉重的誓言,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破碎的剑心誓言之光渐渐消隐,天地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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