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锦绣无双(五)
乌梦榆再次凝望了一番这棵树,只觉得它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一般,隐隐透着些古老的气息。
她又无奈又苦恼:“前辈我来都来了这里,怎么着也该去上面看一看吧。”她指了指其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楼阁。
她随着涂老前辈回去的时候,恰好季识逍随着一位陌生的修士走出来。
“你怎么来这里啦,姝颐和小徐呢?”
“若要到第二层去,还需要通过这里的考验。”
那引路之人道:“请吧,碧吾大人修为深不可测,它对你的考验自有定数。”
乌梦榆的脚步微顿了顿。
涂见意眯了眯眼,摇晃了下脑袋:“他就是冬虚曾提过的那个剑法天赋过人,勤学苦练的后辈吗,约莫是性季的那位?”
乌梦榆的心小小雀跃了一下,点头:“是。爷爷他……当时是怎么跟您说的呀?”
涂老前辈笑了一下,揉了揉他那已经发白的胡须,道:“他说自己一身剑术有了接钵之人,成大事者的,天赋与坚韧之志皆备。”
“除了先前那位……”不知为何,说到这里的时候,涂老前辈很是停顿了一会,打量了一下乌梦榆的脸,才接着说,“除了他先前那位得意弟子之外,要数这位弟子未来不可限量。”
“爷爷他之前还收过弟子吗?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我印象里怎么从未听别人提起过?”
“已经陨落在道魔大战之时了。”
乌梦榆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涂老前辈道:“他当时,还邀我来为你们的婚宴掌勺,我应允了,只是自他归墟后,我同你们宗门其他人再没过联系。
“啊?”
“算算年岁的话,不知你们如今婚宴可办过了?”
乌梦榆:“……没有。”
涂老前辈像是庆幸一般:“那还好,我总算没有辜负对老友的诺言,也不知你们定在什么时候?”
乌梦榆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一样,道:“……还没有定。”声音要多细小有多细小。
涂见意:“哦~那烦请定下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吗?我这老人家肯定要厚脸皮上去吃一顿席的。”
乌梦榆声音清脆:“不不不,您能来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我们的荣幸。
话说到这里,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语塞,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还好小季不在这里,不然她可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风里满满都是树叶的清香,此处连月光也洒不进来,只有摇曳的灯火。
季识逍跟他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再对那一棵苍茫的古树拱了拱手。
他手中之剑,不过才淬炼出来几十年,比起这棵接近不朽的树,实在算得上是渺小。
起手之势,为春江花月夜。
这并不是归雪宗有名的剑法,甚至在归雪传承的历史里,也没有几个归雪弟子会用这样的剑法,在此处用出来也不必担心被认出来。
古树霎时伸出来无数根枝条,枝条之上冒出许多尖刺,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席卷而去——
剑尖之处寒光一闪,比此处春风还要柔和的剑意虚虚地一出,恍如春夜里绵延的雨,并不争先,古树枝条迅猛来得一瞬像被停滞住一样。
春雨转瞬如雷,三道寒光划过,将所有袭来的枝条通通斩断。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挪一下。
涂老前辈看起来很是满意:“不错不错,他已悟快慢之行,以这般的岁数,实属不易,我都想收他为关门弟子了。”
乌梦榆:“啊?您收他来做菜吗?”
涂见意:“是啊,以他这剑法,想来刀工一两年便可上手,再加上快慢之道,用来熬味可谓是万无一失了,可惜啊可惜,让冬虚抢了先。”
乌梦榆笑了下。
涂老前辈:“你可别笑啊,老夫的门下,也不是谁都能拜入的,想当初裴闲那小子求着拜入我门,可惜坚持了三五月就走了……”
听到“裴闲”的名字,乌梦榆微愣了下,还欲再问,便见古树枝头纷纷落下一些树叶来。
碧吾叶翠绿幽深,落下来的时候也悠悠的,沙沙的树叶声悠悠地响彻在整片天地里,还有细碎的光缠绕在树叶之间。
季识逍也抬头望了望,按理说他刚刚打败了那些古树枝桠,就已经获得了到第二层的资格。
忽而在这簌簌的落叶里飘出来一片凌厉的叶子,来得又快又急,叶的边缘之处忽而锋利如剑刃。
他身形往旁侧偏了偏,那片叶子却也刚好往他偏的地方飘,像是紧随着他而去。
季识逍以剑光一斩,明夜刀意他已隐隐领悟,快慢的法则譬如动与静,以“天地明心”来挡这一片叶最为妥当。
叶子在这一剑下轻飘飘地被碎成了两半,而往下飘落的一半叶却又死灰复燃一般朝着他的咽喉而来,轻轻地又凌厉地擦了一道口子。
血珠飘散在风里。
闪无可闪,避无可避的一片叶子。
涂见意笑道:“他刚刚让碧吾输得太没有面子了,虽说只是碧吾的几根□□,可那到底是棵古树。”
乌梦榆:“好奇怪啊,为什么我觉得这碧吾最后落下来的那片叶,像是没有办法躲开一样。”
“就是没有办法躲开,这碧吾树修炼了上万年,因果线不知道缠绕了多少,不然它何以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涂见意见她仍是迷茫,补充道:“复活之说,除却要有无上的疗伤之效外,还需得有重修因果之用,因果之道,更在快慢之上。”
在锦绣楼前的散财,远渡往生洲将人接过来,以及这城里的百姓对殷氏的敬仰,难道都是为了因果吗。
乌梦榆:“……说是这样说,可逆转因果,不是逆天理的吗。”
“只要强到一定的境界,像碧吾一样,天道也为你让行。”涂老前辈如是说。
季识逍用手擦了擦咽喉处的血,目光从碧吾树上又移到了那位带他过来的修士身上。
“我可以上第二层锦绣楼了吗?”
“可以,碧吾大人已经认可您了。”
乌梦榆回过神来:“那涂前辈,我就过去啦?”
涂见意看着这位很明媚的小姑娘,小跑着过去,青丝飘扬在风里,同那位冬虚的高徒说了些什么。
使剑的少年的头稍微弯了一些,她的手指在他的咽喉处用了些灵力,两人对视着说了些什么。小姑娘倒是笑得很开心,另一个人看着她,眉眼也舒展开。
令人艳羡的时光啊,涂见意想,如是冬虚还在,应当也该觉得美满吧。‘
他笑了一下,又摇摇头,提着食盒回了锦绣楼里。
“姝颐给我发传音鹤说,她和徐知行都过了碧吾考验,但是受了些伤,让我们明日再来。”
季识逍:“好。”
他们沿着南雪城的碧吾路慢慢地走,这城里实在是到处都是树,婆娑的影子缠绕在一起,风里,地上,远方都是叶子的影子。
乌梦榆垂着头,望了望他们俩的影子——
似有似无地挨在一起,等风吹来的时候,影子就会贴在一起,没有风的时候,又会分开。
这条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不见边际的往前蔓延的树。
乌梦榆望了望季识逍的手,又望了望自己的手,再看看季识逍的脸,只觉得偶尔落下的光好像都映在了他的脸上。
她心跳得飞快,快步往前走了几步,道:“这里居然有芷榆树。”
芷榆树并不高,比旁的树叶色浅一些,往往是生于温暖的地方,叶圆而宽,其叶有药用,是一种不太常见到的树。
“我真是听过我爹讲过好多次,他和我娘相遇的故事,芷榆树下,一见倾心,他反反复复地叫,到最后给我起名字也这样起……”
“梦榆,”他停顿了一下,“确实是很好的名字。”
风吹得有些寒凉,乌梦榆的脸上却有些薄红,心有如日出将出未出之时,那种急切地想要冒出来的感觉一样。
她踮起脚从芷榆树上摘了一枚叶子,她的手心也被这枚叶子凉了凉。
她走到季识逍身前:“小季,你把手伸出来。”
季识逍望着她,伸出了他的手来。他手指修长,虎口之处有握剑的薄茧——
乌梦榆将这枚叶子放在了他的手里,然后,她的手指顺势,轻轻搭在季识逍的手上。
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太慢,可是心跳得太快。
凉风又稍微猛烈地吹拂了过来,乌梦榆心一颤,迅速地将手指同季识逍合上了,虽然隔着一枚芷榆的叶子。
她将他们握起来的手对季识逍摇了摇,笑道:“我们回去吧。”企图假装自己做得是一件极其普通极其正常的事情。
季识逍忽然笑了笑,他即使笑的时候也是浅淡的笑,只是眉眼清阔,连身上负的剑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冷冽的感觉。
他动了动唇,好像想说点什么。
乌梦榆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急急地道:“你不会是要笑我吧,好过分啊!”
她强调道:“你不能笑我,我才把手移开。”
季识逍点了点头。
乌梦榆移开手来,听见季识逍道:“我没有笑你。笑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种。”
他扬了扬眉,感受着手心里的感觉,再将那枚在他们手心里的叶子抽出来,“我现在觉得,我也很喜欢芷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