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桃花(二)
季识逍抬了抬眼,他额前地碎发已长了些,略微遮住眉眼,光辉落了些在他的眼里。
听风看着他这副神色,话有些问不出口了,先扯些闲话:“你……你……你伤怎么样了?”直接问有点为难它这老麻雀了,还是先唠唠家常,亲近亲近再顺水推舟问。
乌梦榆:“?”这老麻雀嘴上说着要开门见山,没想到还是问得这样吞吞吐吐嘛。
季识逍:“暂时是用不了灵力,外伤好很多了,其他并无大碍。”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语调冷冽得不似在说自己的事。
听风轻咳一声:“你这小孩也是的,不用这么拼命吧,咱遇见打不过的,就先明哲保身嘛,你看你这样,不是让归雪的长辈们愁心吗?”
季识逍:“裴闲突然发难,明夜刀下杀招,拼命是无奈之举。”
听风琢磨一下,这小子真的假的,说话这么滴水不漏,要不是它见过他在昭昭天行梯下那架势,它几乎都要被这话唬住了。
“可是,杀招也不是冲着你去的吧。”
“我总不能,让她死在那里吧。”
季识逍望了望石桌上的剑,右手将他握住,在虚空里重重一挥,已做了招春江花月的起手,按理说,他握剑时该觉得胸有成竹,天地万物皆在于剑中。
可经了天地万象迷宫的一遭,他此时更觉得空茫。
“此前我志得意满,在归雪剑法出众,便觉得剑无可不斩,即使心魔境逼近,也少做准备,经了这一遭,我才算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日受过的伤,来日不会再受了。”
听风听他这前一句答话还觉得它这桩牵线搭桥能成,听到后面是一阵担忧,季识逍这小子往日意气风发的感觉虽然不外露,但内心好歹是锋芒毕露的,眼下这话里话外颓唐得很,
“小季,你听我说哈,你今时今日的修为,在归雪是出类拔萃,就算是在这十派会武的里边,你也绝对能进前三甲,咱还有大好时光慢慢进步不是吗?”
季识逍恍惚一下,回过神来之时,已不再置身于这片幽静的小院落里,而是又站在了昭昭天行梯下——
乌梦榆躺在台阶上,血沿着阶梯一层一层往下流,浓郁得几乎能模糊了双眼,裴闲就站在那里,明夜刀高高举起,再次向着台阶上的身影挥出了一刀。
季识逍很想出一剑,拦住这刀,然而身形禁锢在原地,灵力被禁锢着流通不了。等他勉力调出一丝灵力,使出一招“江花红胜火”之后——
那剑招遇到明夜刀,便如浩浩荡荡的江水瞬即蒸腾那般,消散在了这片天地里。
无法阻拦下的明夜刀再次席卷而去。
季识逍的嘴角溢出血来,五脏六腑都在气血翻涌,在□□牵拉下的疼痛中还有更深更深的疼痛,痛得他一边想要再出剑,一边又觉得没有出剑的力气。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不出意料地对上了听风震惊的双眼
听风是上蹿下跳地:“小季,你别激动别激动,咱就算想练剑也别这时候练啊,你看你出一招‘江花红胜火’,把自己折腾得又吐血又咳嗽,多不划算是不?”
地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梧桐树的叶子看起来从中间划了一剑,地上尽是些切痕整齐的落叶。
他刚刚所看的景象是虚幻,使的那一招“江花红胜火”却是真的,只是他此时身无灵力,剑招威力并不大,但到底是……
虚实已经混淆了。
这样的情景从他醒过来,已经出现很多遍了。
季识逍:“我知道。”
听风:“你是为了救小乌才出剑的,而且你之前的剑心誓……”想到小乌还在听,它把剑心誓的内容省去了。
“你在天地万象迷宫里的积分也都给她了。小季,其实你……”
季识逍正在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来,他摸到的血冰凉冰凉,心却还恍如死灰复燃那样,在灰烬堆里燃起了些星火。
“其实你很喜欢她吧。”
乌梦榆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声,虽然季识逍如果不用灵力的话,是完全不能察觉到她的存在的,可是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存在感再低一些,好像被发现了,就会被戳穿什么一样。
梧桐叶沙沙的,沙沙的,其他的声响却都静寂下去。
季识逍终于将手里的血擦掉,刚刚死灰复燃的心火只是错觉,他手里的血还是凉的,他想起来这些天所见过的心魔幻境,开口——
“没有。”他说得很平静,“我没有喜欢过她。”
听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哑口无言,又看着小季这副平静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个什么话题。
沉默的气息蔓延着——
这样啊。
乌梦榆先回过神来,她倒也不是说失望什么的,就很像是以往归雪的考试之后,等待公布成绩的时候,明明知道自己考得不太好,可是等待的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些期待。
期待落空,总该是有点小小的难过的。
她觉得自己刚刚的一系列动作实在有些傻,更有些说不明道不明的生气。
“这听风,问的是什么问题啊,搞得好像我很喜欢季识逍一样……”
白姝颐:“那你喜欢他吗?”
乌梦榆对上姝颐的眼神,这问题之前已经问过,这时候再问一遍,她本应该坚决地否定,可是她动动嘴唇,失了几分理直气壮。
白姝颐嗤笑道:“你这样子可真不像你平时,怎么说,乌大小姐,”顿了顿,“该不会不敢承认吧?”
乌梦榆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姝颐我们之间就不搞激将法了。”半晌,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只有……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白姝颐笑得更大声了,她很少有这样开怀的笑容:“那你现在怎么办?别人好像是干干脆脆地否认了。”
提起这个乌梦榆就来气,虽然她这气来得很没有道理。
“我……我喜欢过的人多了去了,咳咳,这些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有纠缠的功夫,我不如多学两招剑。”
白姝颐好像有些遗憾似的:“就这样啊……”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真没意思,要是我,我就霸王硬上弓了。”
乌梦榆险些被姝颐这句话呛到,听墙角是听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她拉着姝颐走到一旁:“姝颐姐姐,我……我怎么去霸王……不是这,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咯。”
白姝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别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打算这样心存爱慕,什么也不做,我可没你这样不成器的妹妹。”
乌梦榆望了望天,原先有些黯淡的天空已经转亮,阳光并不炽烈地洒落下来。
“想什么呀姝颐。”她言之凿凿,“我喜欢什么人,他一定要喜欢我更多,不然他就不配,我才不干那些默默喜欢不求回报的事情。”
“不过嘛,现也是多事之秋,我打算多去修行,再也不随麻雀来干这等不务正业的事情了。”
从并不明亮的天空里飞来一只传音鹤,姝颐将它接住打开扫了两眼,她脸上还算闲适神色顿时消失了。
她手里捏着传音鹤:“你这话说得好。”又展颜一笑,“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修行了,我眼下还得不务正业一会。”
乌梦榆:“?”
姝颐道:“我那个……老相好还在同我犟脾气,我还得去管管这件事。”
乌梦榆:“……”
姝颐走后,没过多久,听风也从院落里飞出来,瞧起来是毛都乱糟糟的,再也没有进去时的趾高气扬。
它叹气:“小乌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想到他居然这样说啊,我麻雀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这种事。”
乌梦榆勉为其难安慰着麻雀:“行啦,你别叫啦,我们还有别的事呢。”
麻雀不演了,脑袋向院落偏偏:“你不去看看小季吗?”
乌梦榆想起季识逍刚刚那句毫不犹豫的“不”,撇撇嘴:“不去,他既然没死,也就不用我去见他了。”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郁结在心,望了眼院落,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边走边发传音鹤:“多谢季师兄第三轮舍身相救,感激不尽,等伤好了,必定好好感谢师兄。”
她又想起来自己曾在天地万象迷宫里,收过的季识逍的礼,便将折玉白扇交给听风:“辛苦你再跑一趟,把这个还给季识逍。”
扇子还是很好看的,只是失了欣赏它的心。
麻雀顿觉忧愁:“这送出去的礼应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知道小季那人的,我指不定得被赶出来。”
“你尽管去就是了。”乌梦榆拿了三千灵石装进一个小储物袋里,再挂在听风的身上,“你把这个一并给他送去。”
麻雀看起来惨兮兮的,嘴里叼着扇子,身上还挎着一个大袋子,
乌梦榆继续发传音鹤,语气比平时温柔许多:“受不得师兄的礼,另给师兄备了些钱财,可以拿去治治病,最好治治脑子。”
“好啦,你快去快回吧。”她对听风道。
乌梦榆本想着溜出千里还珠楼去,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她爹娘,又被提溜到正堂,被迫规规矩矩地听着训导。
她爹乌茂庭是很不满意:“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伤好了不知道来说一声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啊。”
乌梦榆低头认错,态度非常好,声音也委屈得很:“老爹,我错了,今天醒过来脑袋蒙蒙的,没有反应过来。”
乌茂庭依然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说说,这次又是怎么搞的啊,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乌梦榆将语调放得更柔弱:“老爹,这次真的不怪我,那个明夜刀忽然发难,我这没有来得及……”
乌茂庭:“我早说了无论何时何地防御符箓都不能歇,法宝也要尽数用上,你这可不是又偷懒去了。”
“这不是,符箓挡不住他那个刀法吗?”明夜刀的刀法,若是寻常符箓都能挡住,他也不配称这个名号了。
姜辞月安抚着两个人:“行啦,你也别说孩子了,那裴闲刀法,也不是他们这个年纪挡得住的,只能说是,不巧撞在了蓬莱内部的事端上。”
乌茂庭听了更是生气:“这蓬莱到底怎么做事的,每一轮都出个幺蛾子,真是好端端得十派会武也被弄晦气了。”
他话说到这里,又看向乌梦榆,“你去看过小季没有?他这次可是伤惨了,那孩子也是,轴得很,打不过也不知道韬光养晦的……”
乌梦榆:“看过了,他看起来嘛,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
乌茂庭被这话噎了一下:“小乌,咱不兴这样说话啊,好好说话,小季这孩子也挺苦的,这第三轮也没过去,来蓬莱一趟,机缘没得多少,倒是多了一堆伤。”
乌梦榆点点头,识时务不再和她爹吵。
姜辞月笑笑:“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小乌,好好回去歇歇。”她给乌梦榆理了理衣襟,“等伤好了些,记得去感谢感谢大慈悲寺的今宵小师父,多亏了他能把你带出来。”
乌茂庭:“是,得感谢人家,怀谷方丈也为治你的伤出了大力,待找个日子,我们一起去拜访人家。”
乌梦榆应了声“好”,又道:“但既然是佛子带我出来的,这第三轮的成绩怎么算呢?后面通过的还有多少人啊?”
姜辞月叹口气:“蓬莱以明夜刀裴闲为守关者,可是这裴闲已经困于心魔境多年,刀法虽说令同辈望尘莫及,但他……戾气太重,刀法已经难控制了。”
“幻海阁、问苍河门、清虚宫也有弟子重伤在他手上,眼下蓬莱是打算了先处置了裴闲,再谈之后的比试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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