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终不似,少年游(终)
只是可惜。
乌梦榆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裴闲,他混在这一群铁甲里边,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两位道人手握着浮尘,在铁甲的身上加持着阵法,以灵墨在虚空里挥就成枯木逢春的印记,再牢牢地印在铁甲的身上。
阵法凝成之时,光华一闪一闪的,除了这些零碎的光,再没有别的任何动静,一直到他们走到最后一只铁甲前。
这最后一具铁甲看起来比别的要损坏许多,身上曾经刻下的阵法磨损了大半,身形也是歪歪扭扭,别说挥动大刀了,怕是连把木剑都再也拿不起来。
“这一具损耗太过严重了,再加上枯木逢春阵法也是无用,不如还是毁了吧。”
“行。”另一位道人的拂尘在虚空里画了一个简单的阵法,这最后一具铁甲便轻飘飘地,如流沙那般在虚空里流逝了。
两位道人的年龄从外表上来看,也不算大,脸上的神色很有几分稚嫩,笑容也从未消失过——
“今日见到了那位剑堂的明珠师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剑比人更美。”
“这样吗,可惜我没有剑法天赋,否则我是一定要去剑堂领略领……”
“咱就别想学剑了,把枯木逢春阵法练好,管着昭行队这群……这群……”
道人忽然卡了壳,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群铁甲,昭行队的弟子?可是他们已无神魂神智,只被阵法驱使,那称呼为昭行队的工具?好像又对不起这些曾身陨青衣江的刀峰弟子。
他想不出来,只能打个哈哈,“总之管好他们就是了。”
他这最后一句话断在了一刀下。
一具铁甲忽然暴起,看似笨重的身躯却把那刀用得出神入化,电光火石间便取了一人性命。
另一位道人面色大惊,下意识想逃跑,腿却先软了,被刀指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出刀的铁甲将自己的头盔取下来,露出一张瘦骨嶙峋,苍白过分的脸来——正是裴闲。他以前看起来怎么也算是翩翩公子,在这铁甲里待了许久,恍如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去了,瘦得让人觉得心惊。
唯有眼睛里却还是燃烧着火焰,仇恨和比仇恨更深一层的麻木。
裴闲:“把他们的枯木逢春阵解了。”
那瘫倒在地的道人瞪大了眼睛,面色霎那间比裴闲看起来还要苍白三分,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裴闲?你、你、你是裴闲?你竟然,你竟然没死在祖师爷的剑下……”
裴闲的嘴角扯了一下:“将枯木逢春阵解开……”
刀直接斩下了这人的左手,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这狭小的地室里,铁甲仍一排一排整齐肃穆地站着。
“枯木逢春阵是解不开的,你以活人之躯受了枯木逢春阵这么久……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裴闲的表情未变,随意地一挥刀,又斩了这人的一只腿。
血流在脏兮兮的青石板上,黏黏的,凌乱又恶臭。
“解不开的,这是昭行队的独门阵法,驱使死尸为我蓬莱效力,从创立那天起,就是无解的阵法,他们只能,只能,一直一直为蓬莱效……”
——裴闲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那头颅在空中高高地飞扬,再重重地落于地下。
“你也算是……为蓬莱而死了。谁会记得你这条狗呢?”墙上镶嵌的夜明珠映照出裴闲的侧脸,看起来惨淡又渗人。
他就那样站了很久很久,记忆一直停留在这一块。
乌梦榆走得近了些,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冷冷清清,洒满夜明珠冷光的地势内,她望着裴闲,像在望着一个早已经沉入黄泉的幽魂——
“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同门,不是你们呢。”
她听见裴闲这样说。
终于,裴闲提着刀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地室,又开始漫无止境的杀戮。
——遇蓬莱弟子,杀,遇使刀者,杀,遇到不顺心之事,杀。刀在他手中,明夜所向,无往不利。
……
归雪纷落的桃花里,裴闲随意提了把刀来拜访,他自从遁入黄泉渊之后,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久到甚至蓬莱都不再放过多的精力追杀他。
他入归雪之时,甚至没有被护派大阵拦一下,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前来求医的修仙者。
乌梦榆望见他一路遇见季识逍,遇见儿时的她,最后到第三峰拜见她的母亲。
“……姜前辈,这世上能有起死回生的秘法吗?”
姜辞月:“没有。”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叹息一般,“裴闲,你刀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就此收手,再过个百年,未必没有飞升的机会。”
裴闲的目光和离开蓬莱那天没什么变化,笑了两声便道:“飞升之后可以救我的同门吗?”
“我不知道。”
裴闲拱手:“多谢姜前辈,只是我志已不在刀法,这一生……就这样过吧。”
他从第三峰峰顶往下走,路过所遇皆为结伴成行的归雪弟子。
他长了一副好相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拿刀的时候显得风姿卓然,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他这里看了好几眼。
桃花纷然而落,夕阳拉长了他孤零零的影子。
乌梦榆眨了眨眼,自进入裴闲的记忆之后,她再也没感觉到那一刀贯穿的疼痛,她就好像成了一抹幽魂,附在裴闲的身上旁观了他一生的恩怨情仇。
可眼下疼痛一点点复苏,明夜刀不愧是蓬莱的天极神通,这一刀带来的疼痛也比别的伤更剧烈,像是血肉再被啃噬一般。
乌梦榆的身形晃了晃,裴闲的背影在她前方渐渐远去——
“裴闲前辈,当初在归雪峰下初相见的时候,你没有杀我。我想来想去,也不知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此时对我出杀招。”
存在记忆里的裴闲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乌梦榆迷迷糊糊之间,仿佛是闻到了细雪寒梅的冷香,她不知为什么只能把眼皮浅浅地撩开一截,望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虚影。
佛子今宵站在她的身前,弯下身子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霎时间,细雪的味道铺满了她的鼻尖,像是大慈悲寺的夜晚簌簌而落的雪那样。
“多有得罪,乌施主。”今宵道,“你伤势太重,我得带你出昭昭天行梯。”
他嘴里轻轻念着大慈悲寺的金刚经文,语调有种奇异的安稳人心的力量,她那道贯穿身体的刀伤,在这经文念诵之下竟也觉得没那么痛了。
“多谢佛子。”她动了动嘴唇,这四个字还是没力气发出声来。
听风在她身边很是焦愁的样子:“小乌,你醒醒神,千万别睡着啊,也别用力,你就,你就,你就听我说话吧。”
乌梦榆:“好。”
今宵在昭昭天行梯上,怎么说呢,如履平地一样,天行梯为修心之所,按理说该窥见一切内心薄弱之地。
但是佛子,就像是没有薄弱的内心一般,轻轻松松地一步一步向前。
乌梦榆隐隐约约地,有些失落感,在巨大的心慌和焦急之下,她竟然还有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感,觉得此时此刻,这样的情景不太对。
佛子向来是大好人,来救她她很感激,但是,但是,她……
她受伤是意料之外,可是,可是,可是,季识逍这也不来看看她吗。
万一,万一她就死在这里了,岂不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乌梦榆勉强打起点精神,不知怎么的又凝结出一点灵力,将灵力覆在眼睛上,用了紫微瞳术——
“乌施主,你伤势已重,还是不要再用瞳术为好。”今宵道。
晚了。
紫微瞳术一瞬间穿透了厚厚的云雾,从昭昭天行梯最上方,穿行到血色蔓延的最下方。
季识逍在同裴闲……比试。
他身负天地明心剑、万骨枯、春江花月夜三大剑法圆满,已是归雪的不世奇才,为什么要同裴闲前辈这样打呢。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修为不足便强行以肉身来挡招。
他在十派会武的第三轮耗尽气力,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乌梦榆很想说:“季识逍,你别和明夜刀前辈打啦,哪有你这样的,就算想提升修为,一步一步来呀。”只是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抬不起来了。
季识逍……他打不过修为比他高深的裴闲,倒在血泊里。
与此同时,今宵走到了昭昭天行梯的最后一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便走出了这方须弥小天地。
倒在血泊里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乌梦榆意识到这一点后。巨大的悲伤仿佛狂风骤雨一般,将她整个人吹打得无法动弹。
她这么痛了,却也还有悲伤的力气。
宁双双已经等了很久。
晏浮瑾身上的福缘太高,无论怎样必死的局,天道都会为他找到出路。
当有人踏出昭昭天行梯之时,整个须弥小天地的福缘会颠倒一瞬,也只有这个时候主角身上的福缘是最低的。
这也是她唯一能杀死拥有主角光环的晏浮瑾的机会。
阵法已经布好,四处都是垒起的高墙,晏浮瑾困在其中,连出口都没有靠近过。
宁双双一直等着,等着天地风云变色那一瞬间——
手下的杀阵齐开,生门全闭,哗啦哗啦地飞石乱飞,阵法里的妖魔连惨叫声都还未发出,便悉数湮灭。
晏浮瑾在其中必然是尸骨全无,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宁双双松了口气:“总算是解决了。”她回望了一眼昭昭天行梯,“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有人过关。”
她摇摇头,身子摇晃了一下,支撑这么久阵法她已经觉得灵力空虚,完全是靠着一股劲坚持下来的。
“休息一会去过昭昭天行梯吧……”
话忽然止住,宁双双再最后掐了一个法决,她所控制的阵法又慢慢地变为原样——
在杀阵的中心,躺着一具身形同晏浮瑾差不多的傀儡。
宁双双的脚步一顿,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想来是晏浮瑾不知取得了什么机缘,在这个时候已经掌握了傀儡术,再也术法逃出了她的必杀之局。
宿老在她的脑海里也是啧啧称奇:“我本以为这小子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愣头青,眼下看来,倒是不简单。”
宁双双看着这具傀儡:“这一次我输了……你竟然不在须弥小天地里,裴闲的剧情你也不走了……”
晏浮瑾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里,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放弃裴闲的机缘吗——宁双双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呼出一口气,将她布置在此处的阵法收拾好,再提剑向着昭昭天行梯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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