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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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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前,徐清恪入宫便直往内阁,将费青今日于庆王府向他道策逆亲王等谋反之语皆向徐节复述。内阁中已有四五位徐节心腹之臣,徐蔚亦于徐节之侧,前时正一同议事,此时闻晋王言,眉头紧蹙。徐节闻徐清恪所言,亦紧皱了眉,反道:“费郎反常。”言罢却一挥手,似不顾这些,只召徐清恪离的近些,道:“你即发兵围庆王府。”似欲续言,又见怔滞之状,不多时,重向徐清恪道:“……暂留费郎一命,不可诛杀,以作质人,随后便有王翰林拟旨,命庆王归京领罪。”

    徐清恪先领了命,复抬首道:“庆王性刚猛,若受胁聚兵如何?”

    只见徐节冷笑摇首,发已白半数,眼中仍射|精光:“寡人已召李将军回京,且庆王军庞,途中需紧补辎重,定借汴州之道。”徐节将指节叩于榻褥蟒纹上,一指之下,如有舆图。“京师府兵不及庆王兵数,虽不可正面为敌。庆王所踞幽州距京师千里,途中却有河南十三州,河北六州。魏博、河南节度使虽不为寡人所用,庆王欲反,他等岂安坐视?汴州宣武节度使为寡人心腹,亦定拒庆王。刀兵不及长安,自于州地方圆之中。”徐节将指一圈,圣人壮年,城府不形于色,此刻年岁已暮,却仰颔一笑,自得之意,已有七分。

    徐清恪抬目看着其父神色,虽行臣子之礼领命,那双狭长目中,却似有为子一缕厌恶寒意,未作拖沓,起身便去。未踏出殿门,便见一黄门擦身,飞也来报:“陛下,昨夜潼关加急来报,关外一百五十里忽见一队精骑,行极异速,约过万数,不知何人领军。”

    在场诸人闻皆大惊,最惊者便为徐节,其近日议事皆于病榻,此时惊的坐起,衣不及披,下榻颤喝道:“你说甚么?说清楚些!”言罢便咳,一壁咳一壁喝道。“如何万骑之军出入如在无人之境,先前竟无一处来报寡人!拿军使来!寡人只怕他在梦里!”

    黄门丧胆而去,军使尚未拿来,擦肩的时辰,又一黄门途径晋王身侧,徐清恪未依前言领兵围庆王府,唯立于门旁,于途中人来人去间低声命门外贴身小僮往东宫报费氏谋反之事。方遣人去,正见这一黄门惊惶跪地,似因惊恐,嗓子极尖细,绝气般声嘶力竭:“陛下,潼关来报,庆王费棠忽至关外,领万余精骑攻关,守关将领防备不及,只怕撑不过一日了!”

    徐节大咳不止,竟有呕血之状,徐蔚大惊,忙将其扶下,叫徐节紧攥了手,仍向黄门勉力道:“命军使来……!”

    少时,两军使被囚人般急押而来,皆是风尘满面,双目血红,一见便知皆是星夜挣命,奔途而归。甫见徐节,似来殿途中已互通当下情形,跪地便雨泪不止,求圣人救命。徐节放了徐蔚,强上前问道:“庆王于幽州,如何越千里而寡人不闻一报?汴州紧邻洛阳,你等未闻洛阳来报?”

    两军使满面泪痕,闻言相视,一使颤道:“见似是潞州方向而来,并非汴州。”

    徐节闻言,口中喃喃道:“潞州……潞州,吴池如何容他借道而过?”言中吴池,便是魏博节度使,其领地正邻潞州。徐节自语片刻,忽向身侧四五心腹之臣道:“吴池反也?”

    臣官闻言,皆先默然,不敢率答,唯萧其何忽瞥见一旁王翰林冷汗涔涔,鬓发皆湿,疑量了一会子,忽向徐节道:“陛下,吴池素有矜伐自雄之心,如何容庆王篡权,岂会瞒上借道。只是若庆王不经魏博宣武之地,确有一路可瞒众人之目。太原节度使王定海出身之晋阳王氏,同琅琊费氏于前朝乃有姻亲故交,若自太原直下,亦为潞州之方向。”

    其话音未落,一旁王翰林已袖抖不止,喝道:“萧御史慎言!好个刻毒构陷……!”见徐节正直视于他,又瞬面如土色,忙辩道。“陛下!萧御史一向滥弹劾之权,行构陷之事,朝臣皆知,陛下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

    萧御史直瞪着双目,虚白了面,胡须皆振,道:“某所言皆为事实,王翰林方才冷汗如河而下,兹时耳鬓仍有余迹,总非老夫老眼昏花!”

    王翰林闻言,取袖慌忙拭耳鬓汗迹,正欲再辩,只闻殿门处一冷淡之声道:“潼关正缺拒敌之士,尔等皆股肱忠臣,可愿凭口舌良才赴沙场退敌?”

    两臣闻声,皆向发言处看去,却见是晋王,立于殿门之处,仍未依令领兵围庆王府。二人见是晋王,早知此人放浪形骸,一向言语无节,又为圣人亲子,于是只作未闻其言语讽刺,吞声罢了。徐节见徐清恪仍未动身,又见其讽刺朝臣,并不责他,只问:“二郎不往庆王府,有何所见?”

    徐清恪闻言,色肃正身道:“此刻庆王叩关,应立调京师府兵援潼关拒敌,若潼关失守,长安危矣。此便不可调兵围庆王府,应留一万兵数驻守皇城,余下皆调往潼关增援。”

    徐节皱眉:“二郎何意?围庆王府不需半府之兵,绰然有余。若先拿费郎,以其作质,潼关之危,现可解矣!”

    徐清恪阖目一摇首,道:“诸臣百官,蚁墙雨屋,百孔千疮,已不能一心而成事,庆王此来甚疾,这般虽措手不及,亦得利处。拥庆王之党未及时得信,于是并未群起而反,若此时先拿费郎,京师之内无异于得闻庆王欲反之信,一有费党立叛,二有不定之臣若同费氏休戚相关,难免惊惧动摇,易共反也。再有……”徐清恪略停一停,仍将话直言道。“世家若见大家挟其子以迫庆王,虽行有其因,难免畏厌,费氏名门,世家更易生齿寒之心。现有关外之敌,若再起京师内乱,内外生乱,长安如烹烈油之上。”

    徐节叫其面刺,并未见忤色,闻言只问兵部李尚书:“现今长安府兵几何?”李尚书躬身埋首答:“府兵半数已调往范阳,安西同御吐蕃,契丹。现今长安府兵,也有六万之数……”

    尚书左仆射道:“长安六万府兵,若一万守城,五万调往潼关,潼关已有两万之兵,这般便有七万之数,庆王所领不过万数骑兵,料无久战之力,七万之数早已过庞,若分出两万之数于京师,一可保圣人之安,二可抵京内叛军,料想已绰然有余。”

    然此言中,虽道长安六万府兵,然近年兵制溃乱,天灾不止,多有流民逃兵,既无新丁,亦少骁卒,军士贪惰畏死,亦多有平民充数,可用之兵实唯有四万余人。唯有新擢右卫将军徐清声练军严猛,规军果伐,其所领一支气象雄然,异于军中,方为可战之兵。

    徐清恪早知此实,甚觉尚书左仆射媚上误国,更恨李尚书或尸位素餐,或唯恐据实相告引来圣人责惩,竟虚报兵数。其冷眼望徐节一眼,觉圣人心腹已皆如此,多说亦是无用。面色阴青于门侧立了一会儿,不愿再发一言。

    殿外薄暮正落,他于臣官争论中走神须臾,向东宫处望了一会子,半晌,便回首来,意欲重新开口,所见便是萧其何叉手摇头道:“陛下,庆王之军骁勇,极以速疾著称。其二十年间百次行军,极见以少胜多之战,其人行军诡踪,飘忽不定,昔日吐蕃以十万之数大败于周,所因乃庆王所领两万精骑,夜袭而成,契丹悍猛势烈,亦百般败北,此次其虽唯领万数骑兵攻关,却仍不可小觑啊!”

    尚书左仆射闻言便冷笑道:“萧御史有何见教?”

    萧其何仍摇首道:“老臣伏乞陛下行羁縻怀柔之策,莫要挟其子相迫,应安抚之,好言劝之,其轻军急赴至京,料想便为其子而来,陛下何不厚赏其子,再许其子恩进荫爵,封官,赠美女,先止其攻关之势,前言皆可日后再议。”

    不待徐节言,先有尚书左仆射拂袖怒道:“庆王反贼,君岂可屈身委节以待,奇耻大辱!”

    萧其何未待再辩,便叫徐节命人拖去,其进贤冠碰堕于地,冠带缠足,直拖出二十来尺,悲谏声不绝:“陛下!庆王性刚猛,怀柔虽苟全,严迫则玉碎,国大难矣!”

    其声盘圜于伏龙檐角之上,金雕龙鳞于如血夕色中闪出一点森冷寒光。王翰林早押出内阁,余下李尚书同尚书左仆射,皆由徐节派去行理调兵之事,李尚书行前,闻徐节最后一问,便是:

    “李将军还需几日至京?”

    李尚书回身来,缓缓想了一会儿,艰道:“星夜马死,也要三日。”

    “潼关距京师,至多也有三日。”徐节回踱半圈,殿内数处已点蟠龙金灯,只见他回身来,却是低首喃喃:“昔日契丹营外三百里,庆王两日便至。潼关去京师三百里,若以攻敌之速,亦可两日而至。”言罢骤然躬身大咳,随即甩开搀扶之侍,连连颔首。“终有这一日,寡人之剑,行将以其锐刃逆刺寡人之心了!”

    徐蔚视圣人,只觉暮照艳春之中,紫宸殿似仍披冰雪,皇城无处不飞花,他瞧着素日所爱秾郁春景,唯觉寒肠百断,肺腑如冰。心内却似犹有星火,一点炙烤如焦。

    他视着殿内金晃晃地上,烛火摇动间,似见一张年轻的面,乌发白肤,极不真切。

    “陛下!陛下!”又见一侍来报,神色慌张。晋王贴身小僮随其后而归,徐清恪全然未见,只聚神注视那侍从由殿外至内。徐节原正低首兜踱,口中不时微声自语。此刻见内侍慌张入殿,竟不及通传,忙蹬下阶,失色惊道:“如何?庆王攻进来了!”

    内侍忙躬身道:“陛下!徐右卫带刀闯进东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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