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程淮律
临到二十岁, 突然被告知自己其实是被错换了人生，这件事如果能够让程沂选择，程沂会选择从来没有发生过、存在过这件事。
他希望自己能够是苏氏夫妇的亲子, 哪怕他们已经在车祸中双双去世。
这并非是出自于他对程家人的排斥、也并非是逃避。就像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意出生在富贵又和谐的家庭？但是命运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棋局, 因此哪怕被安排到了不富贵又不和谐的家庭, 大多数人还是会接受命运，会爱自己的父母，爱自己的家庭。
程沂也同样如此，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对他来说是惊远大于喜，这是一件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但是既然发生了, 他也不能抛下生恩。
不过这也是最开始的想法了，如今, 他觉得自己对程家人, 也算仁至义尽了。
程淮律也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弟弟是被抱错的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程崇山和凌静华从来不是一对好父母, 也是一对商业联姻的夫妻，婚后几乎是各玩各的，生育孩子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必要的任务和流程, 他们没有去深究这背后的意义和责任。聚在一起多半是为了商业活动和公事，私下聚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
程淮律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着家里的佣人保姆，程崇山和凌静华还给他聘请了许多儿童教育专家。
他很少见到自己的父母, 也很少得到他们的关怀。好像一开始是期待的, 渐渐地, 也不期待了。
他说不清是这样的家庭环境，还是他天生冷情，等凌静华他们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缺乏同理心、情感淡漠的异类了。
他们带他去看了很多医生，不过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程崇山说，或许是他缺乏陪伴吧。
但是他们想到的办法并不是增加陪伴，而是说要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多个人陪他，或许他就能渐渐开朗起来了。
当然，这到底是不是个托词也很难说了，毕竟他们婚约的“任务”，也许仅有一个孩子是不够的，本来就打算生第二个孩子。
或许他们也不在乎大儿子的情感冷漠，只要他足够优秀就行。
凌静华怀孕的第三个月，他们去私人医院做了检查，是男孩。
因此他们告诉程淮律，他要有个弟弟了。
当程淮律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竟然真的生出了强烈的期待。
他有些可怜这个即将出生的弟弟，因为他知道他出生后会和自己一样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在这个看似繁盛实则冰冷的家中长大。
但是他又很期待。
为这个弟弟即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命运感到期待。
这个家很快就要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了。
他们将会流着相同的血液，他们将会有着相同的命运。
或许，两个注定得不到关爱的孩子，也能报团取暖呢。
这个念头一旦想通，他竟然高兴起来。
妈妈偶尔来看他时，他总盯着妈妈的肚子看。
看着妈妈的肚子逐渐大起来，他好像也升起了一种看着弟弟一天天长大的奇异感。
他忍不住会想，他的弟弟会是什么样子？
应该会很可爱吧。
他从小就不喜欢玩玩具，但是却特地叫人空出了一个房间，从仓库里把从前生日时那些关系或远或近的长辈送自己的各种玩具都翻了出来，布置了一个玩具房。
由此凌静华去做彩超也带上了他，把拍出来的照片指给他看，说：“淮律，你看，这是弟弟。”
才七岁的程淮律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很模糊，只能隐隐看出孩子的形状，对于七岁的孩子来说甚至算得上是有些狰狞。
但程淮律却看着很仔细，他想，原来弟弟现在是这个样子。
凌静华见他看得入神，就在照片上边指边说：“这是弟弟的手，这是他的脚，是不是很可爱？”
程淮律点头。
从医院出来后，他特地向凌静华要了那张照片，把他放在自己房间，时不时就要看一眼。
好像等了很久，他的弟弟终于出生了。
所有人都表现得很高兴，程淮律也是，哪怕他看到自己弟弟时，看着这个刚出生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婴儿时，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但他知道，是他自己的心里生病了，时不时反常的情绪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弟弟刚出生时，家里很热闹，哪怕程崇山和凌静华没有亲自照顾他，但到底是住在家里，给他办满月酒、抓周、四月酒……
程淮律总是在热闹退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婴儿房看弟弟。
有时候正好遇上他睡醒，啼哭不止，程淮律就翻出故事书来给他将故事，不过婴儿还是哭闹不止，直到保姆给他换尿布、或是把他抱起来。
等弟弟过了周岁，程崇山和凌静华来这栋房子的次数又少了。
这个被取名叫程淮律的弟弟总是哭闹着要爸爸妈妈，程淮律就这么冷眼看着，等他哭累了，再去拿着奶瓶或是玩具哄他。
他觉得早晚，他也会像自己一样适应，变成和自己一样。
不，他会比自己幸运，至少他有自己，他会当一个好哥哥，宠他爱他。
但是程淮礼却和程淮律不一样。
他也渐渐长大，似乎开始明白自己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是不一样，他们不会那么关心他，那么爱他。
但是他并没有像程淮律一样沉默地接受，爸爸妈妈对他冷淡，他就热情。每天都给他们打电话，奶声奶气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看他。
五岁时他就自己背着小书包去程氏集团找爸爸。
会哭闹的孩子有糖吃，程崇山和凌静华到底是对孩子上了心，来陪他的时间渐渐多了。
原来弟弟和他不一样。
但程淮律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虽然程崇山和凌静华陪程淮礼的时间多了，但是他到底是跟程淮律走得最近，似乎真的有些相依为命的味道。
程淮律从小按部就班地接受最严苛的教育，他也比所有人的预期都要成长得更优秀。成年后理所当然地逐步接手过家族的产业，等到他二十五六岁时，已经在程氏很有声望了。
这时候，程淮礼突然说要去当演员。
家里很多长辈不同意，认为这是上不得台面的职业。而且他们把程淮礼视为家族联姻的筹码，不希望他去做着抛头露面的行业，免得傅家那边不高兴。再说，程家又不是缺钱。
但是程淮律却很支持他，力排众议支持他去演艺圈。
有时候他羡慕自己的弟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这样的羡慕都很虚浮，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因此，他更想保护程淮礼的“想做”。
程淮礼进了娱乐圈，发展得很顺利，没过多久就获得了很多很多人的喜爱。
原本一切都会这样顺利的发展下去，但是意外却发生得猝不及防。
他的弟弟，居然是被抱错的。
程淮礼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一个陌生的“苏沂”才是。
那时候，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他样貌同样很出众，穿着很普通，站在他们面前，虽然紧张，但是却并不退缩。
不像是一个父母双亡、独自在娱乐圈打拼为妹妹筹手术费的孩子，他眼中没有自卑、没有渴望，只有些许的紧张和期待。
他对从未蒙面的至亲感到紧张、又感到期待。
弟弟被抱错这件事，他第一时间是觉得不可置信，甚至是不真实的，可等他看到苏沂时，眼前却不自主地浮现那张到现在还被他放在房间某个角落的照片。
似乎，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时候，他往程淮礼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到他面色惨白、唇上都失了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却在强扯着一抹笑容。
苏沂被找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听见程淮礼在哭。
他不愿让自己看见，他便只默默听着。
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苏沂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知道程淮礼其实一直都很缺爱，这同样是因为幼时程崇山和凌静华的冷漠。程淮律在这种缺失中封闭了自己，但程淮礼却在这种缺失中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变得有些讨好人格，在程崇山和凌静华面前。
他变得需要更多爱，所以从小到大，他身边总是聚着一群以他为核心的好友，所以他突然提出要成为艺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渴望得到更多人的爱和关注。
他看似光鲜，实则和程淮律一样病态，甚至比程淮律更加小心翼翼。
这些，程淮律都知道。
他本就小心翼翼，如今却得知他是被抱错的，他不是程家少爷，不是程崇山和凌静华的亲子，只是另外两个从不认识的底层人的孩子。
真正的程家少爷，程崇山的孩子，程淮律的弟弟回来了。
他仰赖的一切似乎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了，成了水中月，空中阁。
如果苏沂从来没有出现，他不会如此。程淮礼需要很多爱，就会得到很多爱。
不仅是程淮礼。
程淮律总想到自己七岁时，期待弟弟出生的模样，想到那张彩超，想到自己亲手给弟弟布置的玩具房，想到很多很多……
他期待的明明是自己的弟弟，那张彩超上明明是苏沂。
他视若珍宝的程淮礼，还是他的珍宝么？
一时间他自己都动摇了。
那个晚上，他总在想，如果苏沂从来没有出现就好了。
他的出现，似乎在顷刻间破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