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四尚宗·尚术楼·顶层——
待时衍之以飞讯纸鹤发出讯息,令赤浑山之部署按照先前计划,继续行动后,又过了些许时刻,术脉时长老似从宗外归来,径直便踏上排云梯,直接来到尚术楼之顶层。
他之行动,对于驻守于尚术楼底,及排云梯前的术脉弟子们来说,皆是习以为常——时长老时归之是宗主时衍之的亲弟弟,二人又是同脉修士,自然是省去一应通报的。
时衍之对时归之到来的时间并不意外,准确而言,时衍之或许还更期待出现些意外。这份期待并不是针对于时衍之布置给时归之的任务——时衍之并不期待任务的失败。
他所期待的,是时归之在自己的命令之外,会不会有可能,时归之回复自己任务的态度,展现出些许的变化的可能。
此时时归之进入尚术楼顶层,便回身催动灵气,关闭了顶层八方的门扉。
尚术楼虽有过数次重建,但因其根基源自四尚宗自上古时的传承,历次重建亦借助排云梯之云阶构建,因此只要闭合门扉,尚术楼中本身镌刻的阵法及符文,便可确保楼中一应事务无法为他人窥视。
时衍之便道,“辛苦你了。”
时归之点点头,微微蹙起额头,一如众人印象中的样貌,“无事。”
应答完毕,他并无多言,仍站立于北侧镂窗的左边又三寸的位置,是每一次完成时衍之所命令之事后一样的位置,他沉默着,一如既往。
时衍之便问,“可有变数?”
时归之便回答,“有两队象脉弟子曾于殿外巡逻而过,其余并无异常。”
他回答时,微微转过头,那有些相似的眉眼便正对上时衍之,只眼中黝黑一片,似在专注视人,却又似再无法容纳任何景象。
而这令时衍之不由移开了双眼。
时衍之叹息一声,只又命令道,“你便前去闭关吧,在闭关前,嘱咐听从你的弟子去做这几件事,”
时衍之便又一条一条嘱咐,皆不过是在四尚宗中,一脉长老闭关前应做的事务。
时归之对于此等像是‘常识’一样繁琐的嘱咐并无半分异言,听从完毕后,便皆数应下,但面上表情,却如常人般栩栩如生。
时衍之又停顿几秒,确认时归之听完自己的嘱咐后,仍是一如既往,除了应下之外,再无更多反应后,只又冷漠道,“去吧。”
时衍之并未抬头再看向立于窗侧的修者,只清风卷动未闭合的门扉发出笃笃响声时,他才再抬起头,站起身,行至窗边。
由尚术楼顶层的镂窗向西眺望,恰可看见与之高度接近的四尚宗之中心——崇圣台。而在崇圣台之上,看由尚术楼顶层仍需仰望的高处,可窥见明悟静流之中,那些纷杂无序的云流。
而相传登仙境,便在明悟静流之上,而那是身为四尚宗宗主的时衍之,亦无法前往的圣地,而那里,就藏着真正能够修炼成仙的秘宝与道诀。
时衍之俯下视线,此时恰可看见时归之走下排云梯,向着他之洞府前进的因距离而变得无比遥远渺小的背影,正如真正的时归之,早已变得无比遥远一样。
因名姓相似之原因,知晓四尚宗兼任宗主的术脉主事时衍之的名讳,及术脉唯一一名剑修长老时归之的名字的修士,大抵便能猜测出他们是亲兄弟。
而这一点对四尚宗内的修士而言,大抵也不是什么秘密。
正如宗内弟子皆清楚,剑脉前任脉主时霜止与如今代脉主明露华,执事明风绪是兄弟姐妹,出自修真世家一样,大部分人也以为宗主与时长老应也是亲兄弟,亦出自某个修真世家。
这在四尚宗中很常见,或者说,在修真界,在修士之间,是太过稀松平常的事情了。有太多天资较好的修士出自修士家庭,因此他们亦分散于各个修真宗门之中,或多或少影响着宗门中的话语权。
那些关于时衍之与时归之的认知,说对也不完全对,说错也不完全错,但无论如何——
时归之是时衍之唯一认可的弟弟,而也正因为此,二人当初在处理完家中之事后,一道拜入了四尚宗中。
或许是因修炼道法不同,时归之选择成为剑修,也如同四尚宗中大部分剑修弟子一般,变得开始憧憬,向往宗中最耀眼的那二人,更是在魔祸横行之时,不顾一切地妄图相助于剑脉之人。
时衍之一开始,只是希望弟弟不要再违逆自己的命令而已,而结果是,他拥有了一名最听话的下属,却永远再也找不回真正的时归之了。
即使至今,从没有任何修士发觉时归之的变化,即使他很多时候的言谈举止,习惯作风,亦与昔日相同,只有时衍之知晓,那只是一具会听从自己明令的空壳了。
而更令时衍之觉得讽刺的是,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拥有一名高阶剑修傀儡,实在是太过方便,他几乎要陷入到那份绝对控制所带来的令人麻木的心理上的满足感了,只在每每看见时归之如今的样子时,他才会想起,那原本是一个鲜活的,会有自己反应的人格。
对时衍之而言,在使用价值之上,仍有意义的人并不多,时归之是其中之一,而他已经将之搞砸了。那么,对于谢素尘,便要更加谨慎的处理。
这也是时衍之在得到更多魔丝后,虽将之用在得用的弟子之上,亦谋划了抓住明风绪进行控制的计划,却最终放弃对最好下手的谢素尘动手,而是改以布下魔孢子以侵蚀影响对方心智的计划的原因。
而正在时衍之因时归之交付自己嘱咐的命令,而陷入一时的思绪之中的此时,他忽觉有异常发生。
只片刻之间,时衍之先检查周围门扉镂窗,确保尚术楼一应防止窥视查探的布置皆运转正常,接着从袖中乾坤里,取出一只精巧玉匣。
这玉匣瞧着与平常承装炼材的玉匣相似,乍看之下,并不会令人生出任何疑惑。时衍之手中,有数个类似的玉匣,只其中究竟都分别承装了什么,只有身为主人的时衍之才知晓,且亦只有他有办法无损将玉匣打开。
旁人得了这玉匣,若强行打开,则会将玉匣中物连同玉匣一齐打开,除非有精通机关炼器的大能,耗费时间精力,或有破解可能。
此时这玉匣由外部瞧着,并无任何异常,可当时衍之将之打开之时,魔气却不住向外涌出。时衍之指尖扣动术法,有黏稠液体漫上玉匣,似海绵般的将魔气尽数收纳其中,阻碍魔气进一步的逸散。
而在玉匣中央,原本完整的一只玄玉蜘蛛玉证,如今四分五裂,魔气便是由那些断口中所溢出的。
此玉制蜘蛛,便是玉证的一种,其中寄宿了订立契约的双方,以天道为证所做下的承诺,结为誓力,制约契约。
在东洲修仙宗门之间,很多修真资源的分配于开发,便都受古时宗门间订立的玉证制约,赤浑山矿脉中的灵矿该如何开采分配,便是其中之一。
而这来自魔修的玉证,除去修仙之人订立契约的玉证多用灵玉,白玉或其他寄宿了精纯灵力的灵材制作,而魔修提供的玉证是以寄存了魔气的魔玉之外,一应流程与作用,却又是相同的。
或者说,越是了解魔修,时衍之便越是发觉,除却修仙者运用的是天地间圣洁的灵气,魔修魔类们使用的是污秽浑浊的魔气的区别,在真正运使灵气魔气的方法之上,倒并无多少差别。
肆意妄为的魔类,居然也接受以天道为见证的誓言制约,似乎在天道运行的规律之中,对魔类与修者而言,是一视同仁的。
时衍之关上玉匣,再以术法将之封好,收回乾坤袋中,他面色仍是平常,似乎如此能更令他自己更平心静气,但到底是心中疑窦丛生,惊疑不定。
这只玄玉蜘蛛玉证,是双方一些合作的凭证,而如今,它却无端破碎了。时衍之清楚,自己并未做任何违反玄玉蜘蛛玉证之事,那么则说明,要么是合作的另一方无端撕毁了合作,要么……
是有第三方从中破坏,而那第三方,考虑到玄玉蜘蛛玉证涉及的地点与四尚宗的距离范围,令时衍之怀疑,大约便来自四尚宗之修士。
而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对时衍之而言,皆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