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斐兰（7）
盖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赫因，自上一次过后，学徒默不作声的将所有文书递过来后，就仿佛不存在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倒也没什么在意，随他去了。
此刻她正阅读着书信，眉目浮现起温和。
书信的纸张是极为上等的羊皮材质，被寄信者洒上熏香，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且对方所书写的内容几乎可以用长篇累牍来形容，可见该人的情感。
过了约有数十分钟，在细细读完后，盖娅拿起墨笔，写起回复。
……
艾恩将工作交给赫因后，特意为他从图书馆那里挂了事假，几日来赫因住在教廷附近，与其他几个被挑出来的学徒一起接受相关的培训，说来是容易也是容易，只要了解游行的路线就算是合格，他也因此偷了不少清闲，只是一贯住着的大图书馆他却再没有去过。
赫因当然明白这不是盖娅的问题，只不过这几日他并不愿意看到贤者，在这几日暂住于教廷安排的宿舍中时，前些日子里没有少困扰他的的失眠也得到了些许缓解，虽说躲在别处的这种行为赫因心知肚明与逃避无异，但至少在现在，他总算是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明日就是法典节举办的日子，眼下正是最后一次彩排落幕，负责监督的几位神职人员对各个人员的表现出了满意的神色，充满自信的向着他们身边主教汇报，他含笑着微微点头以示认可，目光游移在厅堂，看到黑发的男孩后，牢牢定住。
几日以来混熟的学徒招呼着他一起回去，赫因示意他们不用等待自己，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先行离去的样子，一边蹲下身将自己的包袱收起，准备回到休息地时，一个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赫因，真是好久不见。”声音的主人身着象征高位的白袍，眉眼和善，像是对待自己孩子一般的用着亲热的语气，男人的双鬓已然斑白，正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的唤着他的名字，还用上了听来格外甜腻的称呼。
在听到这熟悉的粘腻声音的瞬间，赫因就猜到了来者的身份，感受到对方缓缓停在自己腰间的手，面色僵硬。
“格尔特大人，好久不见。”语毕，他不着痕迹的试图将自己与对方宽厚的手掌分离。
主教也在笑，加大了力度，“七年不见，你也不曾来见见我。”
赫因低头，尽量将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里，“您事务繁忙，自然不便拜见。”
“如果是你的话，我随时会有时间。”格尔特笑眯眯的，手掌不安分的向下滑动，“我一直很想念你，小赫因。”
“我也是，大人，不过您身份高贵，我不敢叨扰。”赫因想要将对方的手拍落，但碍于身份，却又忌惮着，只能以沉默应对。
“没关系，现在加入唱诗班也不迟，小赫因，艾恩将你要去了这么久，玩够了，也该回来了。”说到最后他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眼睛藏不住的露出了贪婪的眼光，“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试着从男孩眼睛里看到动摇或是恐惧，成为斐兰教区牧首的三十年里，他曾经组建的唱诗班一届又一届，从没有人抵抗过他恩威并施的手段，即使有过，也在被折服之后早早收敛了羽翼。
赫因不是他的第一个猎物，也不会是他最后一个猎物，不过七年前原本应当属于他的小鸟，却被年轻的红衣主教横插一脚，为此她自然付出了代价，但并不代表格尔达会放手，反而成为了一份他心心念念的遗憾，总是指望着填补。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今日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来参观彩排，却想不到找到了走失的小鸟。
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命运，他如此坚信。
“……”失去唯一救命稻草的现在，他真的有说“不”的权力吗？赫因扪心自问，屈居人下，他还能做什么挣扎呢？
“艾恩救你，是为了让你再一次沉沦吗？”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发问，我该如何呢？
他想起艾恩，一眼望见他后的坚定，她不曾放弃过他，即使他也曾叫她失望，
他又想到盖娅，身量修长的贤者总是不紧不慢，强大而自由。
可以的话，我好想成为她。
赫因这样想。
如果注定深陷不可避的罗网，她又会怎样呢？
“看来你没得选，小赫因。“格尔特更靠近了一些，目光幽深，”你是我的……“当他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的一声巨响打破了他的身影，主教霍然回头，连忙跟着早就奔出去的众人前去查看情况，留下浑身冷汗的学徒。
大概是因为节日将至，所有人的神经格外敏感，赫因得以侥幸逃脱，他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好奇，眼下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离这里来的越远越好，借着略显混乱的环境，他向侧门迈步，确定没有人看到自己后，迅速离开了教堂。
他一路急急离去，巧合又不巧的被不远处的二人尽收眼底。
“你有听到刚才的声音吗？“伽迪尔看着沃夫，两人并肩而立，佣兵点点头，“需要我去调查一下吗？”
伽迪尔抬手，示意不必，“无妨，先前我已经安排苏去查看，理应不是什么大事。”
“明日有大型活动，人多眼杂，您还是小心为上。”沃夫劝诫。
“我知道。“伽迪尔不再多言，看着人群，”每一度的法典节，都会来如此之多的人吗？”
“可以这样说，不过今年的人格外多，想必是如今局势不稳，大家都希望斐兰能给出一个态度来。“沃夫心知伽迪尔早应考虑到了这些，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明日巡游之后，闭关良久的咏唱团也会出席，据说贤者评议会的几位也将莅临，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双眼睛正看着斐兰的原因。“
“我倒是觉得如今斐兰还是中立的好，“伽迪尔眯着眼睛说，”加兰幼帝成年不久，国内局势尚未稳定，自战争之后，北地的局势一片混乱，，而伊斯元气尚存，养精蓄锐如此之久，必然会有所图谋，动荡之下，各方势力都尚在观望，第一个跳出来表面立场的，一定是众矢之的目标。”
“如此，”沃夫是战斗的大师，但对于政治的艺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索性直接向对方建议，“不如您先回去稍微歇息，静候明日？”
“不必，”伽迪尔微笑，“我有些在意的事情要查。”
此时，黑莓酒馆。
老板将一杯酒递给来客，“你是来观看明日法典节的？”
来人将全身罩在袍下，点头示意。
“不必捂的如此严实，比你奇怪的家伙这几天我可见了不少。”老板碎碎念着，“有一米三的侏儒，白头发红眼睛的家伙……还有个带着奴隶兽人的家伙！”
来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感兴趣的话题，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店主一愣，与对方的眼神相碰，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什么啊，你还真是长的普通。”他有些失望，“开了这么久的店，到现在没招待过的也就只有巨魔之类的家伙。”
来人又低下头。
很快那店主又喋喋不休了起来，“我说啊，那一日我见到的真的是人类吗？和传说里的吸血鬼那么像！白头发红眼睛，好像还认识我家的老爷子，她活过那么久吗？……”
来人支着脑袋听，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店主难以自控的一五一十将自己和盖娅的邂逅说得清清楚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沿，晃动着吱呀作响的木椅。
……
天色已近黄昏，平日里工作的大部分平民早已三三两两漫游在街道，然而今日可不是如此，往日里不算拥挤的街道上塞满了各色人等，各式各样皮肤颜色的人穿行在其间，无论是谁，走在街上，都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已然降临的深秋也无法泯灭拥挤所带来的燥热，旅店早在很久之前已经爆满，甚至可以看见有些随意安置在街道上的铺盖，更有些远道而来的虔诚信徒，只着一袭破旧单衣，赤足走在大地上，四处游走，捧起一抔土激动的亲吻。
十年一度的盛会，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明日，无论是怎样的或善或恶，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陷入了沉静的梦。
月亮悄悄越过山岗，俯视古老的土地。
没人知道它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