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冥婺城(33)
“哐当——”
铁门落下的声响犹如警钟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柳叶冬的心脏。
野兽的嘶吼声在此刻放大了数倍,充斥着柳叶冬的耳,在她的脑中晃荡。
骗人的吧,鬣泰黑山狮,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打得过。甚至,不能在它的嘴下活下来……
竞技台上,樊龚正在和有他一个半身高的鬣泰黑山狮来回试探着。鬣泰黑山狮不断地低吼着,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看台上的人都嘘了声,紧张又认真,两眼一错不错地盯着竞技台。整个场地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柳叶冬很害怕,她想挪开自己的视线但又怕再也看不见樊龚那完整的身体,她只能强行忍受着内心强烈的不安感,屏着呼吸和其他观众一样,看着。
忽然,鬣泰黑山狮动了,它往前虚晃一招,引得观看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有不少的人惊呼出声。在发现只是个假动作后,他们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不免有一些失望。
一人一兽不知道在场上周旋了多久,终于,在观众们都快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鬣泰黑山狮低沉地嘶吼了一声,朝着樊龚直冲而去。
樊龚身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把锋利都没有,他只能赤手空拳与疯狂奔来的野兽做抵抗。
在野兽扑上去的那一瞬间,柳叶冬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但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害怕,恐惧不安,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
樊龚能为了保护她不怕死,能为了守护他想守护的人和物在擂台上与野兽搏杀。
可他从不想着自己。
任何时候,任何事,他都是先顾着别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这算什么……
柳叶冬苦笑了起来。她看着竞技台上还在死命抵抗野兽撕咬的樊龚,她的眼前渐渐模糊了,一切事物都成为了虚幻的一团影子。
过了一会儿,柳叶冬不知道是多久,也许五秒钟,也许十秒钟。
看台上吵闹的声响都停止了,场地寂静无声,只剩下了野兽撕咬咀嚼的声音。从始至终,樊龚都没有发出过一丁点痛苦的闷哼。
柳叶冬拭去脸上的泪水,竞技台上鲜血四溅,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人类的,樊龚的。
柳叶冬恍惚着神情离开了竞技场,看着外面湛蓝明亮的天空,她恍若隔世。柳叶冬的脚步十分不稳,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随时都可能会摔倒。
她没能完成任务。她没找到林苒苒,没救出樊龚,她让樊龚死在了那个阴暗腥臭的地方,连尸体都没能留下完整的。
她该怎么办?自生自灭吗?算了吧……就当,那是樊龚的遗愿,她至少要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小常如意默默攥紧了林苒苒的衣服,她将自己的头往林苒苒的怀里缩了缩。
“害怕吗?”林苒苒轻声问道。
小常如意摇了摇头,道:“不怕,就是不想看见她。来自未来的自己和来自过去的自己相见时,二者的记忆经历是会相互联通的。我不想让她回忆起曾经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苒苒道:“可她现在过得很好,应该也很快乐,你不想经感受一下吗?”
小常如意道:“不好,我怕我出不来。”
林苒苒:“……那会还得委屈你忍忍了,我们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的。”
“其实……”其实把她自己一个人留下也没关系的,她已经习惯了。她现在长得那么恐怖,根本没有人会敢来抓她。
咚咚咚。咚咚咚。
“沈佳,是我。”林苒苒开口朝房间里面说道。
吱呀——
木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显露出了身影。
“苒苒?你来啦。你这是……”沈佳看着林苒苒和她怀中抱着的一个蜷缩着的小人,以及一旁冷眼站着不说话的辛子墨,她感到有些不解。
林苒苒“那些衣服穿着太繁琐了,我不喜欢,所以就换了一套。”
沈佳:“哦,这样啊。那你现在过来是想要来找我玩的嘛?如果是的话那可能就需要你等一下了,现在这个时间正好碰上事,我还要去正厅叩拜倒茶。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就现在我这院子里休息一会儿吧。”
林苒苒点了点头,沈佳和她道别后便匆匆离去了。
“她走了,你可以把头抬起来了。”林苒苒对着怀中的小常如意说道。
小常如意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轻声嘀咕道:“过得的确挺好的……”
林苒苒道:“喜欢吗?你以后也会有的。”
“真的吗?”小常如意有些不相信地问,连对林苒苒如何能听到她说的那么小声的话的疑惑都没有产生了。
“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npc,怎么可能违逆副本设定?林苒苒默默在心里想道。
林苒苒将小常如意放下,也幸亏她的体育好,抱了这么长的时间胳膊也没有感到酸或是累。
“去玩吧。”她亲昵地摸了摸小常如意的头。
“嗯。”小常如意应了一声后就跑走了。
林苒苒看着她一瘸一拐却又因为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这窜窜那窜窜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想道: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啊。
“辛子墨,你过来。”林苒苒朝着辛子墨招呼了一声。
辛子墨走到林苒苒的面前问道:“怎么了?”
“交代你去办点事。”
……
半个小时后。
“我回来了。”辛子墨进入院子道。
刚踏进大门,辛子墨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偌大的院子内,寂静无声。他的眉心跳了跳,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冲了进去。
“林苒苒!”辛子墨将香颐苑的房门一间一间地打开,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焦灼。
“哈哈哈……哈哈哈……”
孩童稚嫩的笑声从院子深处传来,辛子墨默默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慢些跑。”温柔又无比熟悉的女声传入辛子墨的耳中,令他的呼吸滞了一瞬。
他有些犹豫地推开了深院的大门,里面是一个穿着素衣的瘦弱女人和一个带着点婴儿肥,身上脸上沾得满是泥土的小男孩。
“你们怎么又缩在这院子里。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画画完了吗,琴弹完了吗,书法练完了吗,连剑术也还没有上手吧?什么都没干还有脸在这玩。你也真是,怎么当母亲的,不盯着他也就算了,还带他一起玩?”男人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阿云,别这样,至少也要给孩子一点放松时间啊,怎么能让他一直学着呢。”女人轻声细语地说道。
“给他的放松时间还不够吗?你看看王丞相家的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上次去他府里看了,武剑也是极好的,哪像这个小犊子。”男人说着,还不忘瞥一眼在旁边掘土的一无所知的男孩。
“啊!”小男孩忽然惨叫了一声,他蹲在地上捂住自己有血流出的手指,忍不住哭了出来。
“呜呜……娘……”
女人一听到小男孩哭泣的声音就紧张的不得了,她立马小跑到男孩的身边,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娘在,娘在,小墨不哭啊,我们是男子汉……”
男人在一旁冷眼看着,他道:“没出息。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商云!”女人忍不住责备地叫了一下男人的名字。
“明天我要查书,你让他自己好好做准备。要是没答上来,杖责二十。”男人冷声说道。
女人不满地说道:“商云!你太过分了,他还只有六岁而已,你怎么能给他下这么重的手呢?”
“哼,你要是能让他学得再努力一点他就不会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了。”男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离开了深院。
辛子墨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妈妈,我是不是又惹爹爹生气了……爹爹会不会,会不会不喜欢小墨。”刚停止哭泣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没有,咱们小墨那么乖,爹爹才不忍心生气呢。”女人笑着安慰道。
“可是……可是……”可是爹爹他刚刚骂我没出息啊。
女人打断了小男孩,道:“没有可是,小墨,你要记得,爹爹很爱你,娘也很爱你,我们都很爱你,也会一直爱你。爹爹只不过是想要让小墨变得更好,所以才会对小墨这么严厉,知道吗?”
小男孩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辛子墨靠在一旁的门框上冷笑一声。
呵,什么爱?那个一心只有权力和地位的男人,那么冷漠自私,怎么可能会有爱?
忽然,辛子墨眼前的画面一转,明亮的白天瞬间变成了一望无尽的黑夜。原本还只有丁点大的小男孩眨眼间就长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而女人则变得更加沧桑了,她的四肢纤细,十分瘦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刮倒她。
“娘,父亲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少年靠在女人的肩上,他们坐在庭院内,抬头仰望着黑黢黢的天,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层薄薄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
“怎么会呢?你父亲不会不要我们的,他那么爱我们……”女人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少年道:“父亲真的爱我们吗?”既然爱我们,那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一眼。
女人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还爱不爱他们。
辛子墨沉默的看着,就在此时,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转变。
黑夜过去,天又亮了。
“娘,娘!”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找到了正在搓洗着衣服的女人。这时候还是冬天,天气寒冷,女人的手都已经被冻得通红了。
看着急匆匆跑来的少年,女人立刻起身,将双手上的水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怎么跑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娘……父亲他,到底在哪里……”少年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女人问道。
女人犹犹豫豫的开口道:“父亲他,他在外边挣钱呢,他要养家糊口……”
“你骗我!我明明,我明明就在那宫里看见父亲了。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手里抱着个娃娃!”少年怒瞪着眼睛说道。
“你说什么?”女人的瞳孔涣散,随即晕了过去。
辛子墨的呼吸有些加重了,他默默攥紧了拳头。
眼前的画面又一转,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败的荒庭院。
少年迈着步,一脸紧张地跑进了屋子。画面也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变。
屋内。
一个身穿着白裙子的女人,正被一根蜷成条状的长布吊在半空中,她的躯体还在不停地晃动,木椅翻倒在地上,滚落到了床沿边。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娘……”他颤颤巍巍地开口,嘴里再也吐不出任何字了。
噗咚。
少年重重地跪在地上,他无知无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滩水迹,但很快就又消失。
“娘……”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字。
少年跪了很久很久,从白天跪到黑夜,又跪到白天。三天都过去了,少年的脸上已长满了胡茬,他的神态疲惫不堪,但偏偏一双眼还在死撑着。
在辛子墨的眼里,这一切都被安装上了加速带,三个日夜的更替,也不过几秒钟。但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那个时候是有多么的难熬。
心理上的,精神上的痛苦。
眼前的画面再一转变。
那个男人来到了庭院内,此时的少年,已经成熟。年龄未变多少,心态与处事风格却已然没有了曾经的幼稚。
“商墨,你母亲呢,她在哪?”男人看着空空落落的庭院,心里感到有些不适。
少年自顾自地下着棋,它头也没抬地回答道:“死了。”
男人听到这个回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声道:“死了?死了多久。”
少年回答道:“有小半年了吧。”
“尸体呢?死了总得有尸体吧,你把她埋哪了?”男人问道。
“后花园,那颗桃花树下,她曾经说过那是她最喜欢的树,所以我把她埋那了。”少年边下棋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