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故梦
大福僵直地看着浓雾后躺在地上的身影翻了个身，不动了。
她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悄悄在原地蜷成一只白毛团子，内心惴惴不安。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没有动静了？究竟有没有发现她呀？
大福透过前爪交握的空隙，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将那黑影看了个仔细。
躺在地上那人就是个人类幼崽的模样。
只约莫两尺多高的个头，白白胖胖三头身。光秃秃的脑袋上顶着两只□□的羊角小辫，光溜溜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红彤彤，绣着大大倒写的福字，赤金如意纹锁边的肚兜。
这崽枕着自己藕节似的白胖胳膊，晃着小脚睡得正香。
红扑扑的圆脸蛋上，小眉毛时不时飞起，小嘴吧唧吧唧地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梦话，红艳艳的唇边还挂着要滴不滴的水渍。
刚才那么拉风的气雾风暴都没能把他卷醒？！
看清肚兜上的“福”字，心里涌上一股亲切的感觉，大福心里一松，放下半捂着眼睛的前爪，无语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憨中带傻的“年画娃娃”。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有点爪痒。
她将随着修为提升而增长了不少的神识放开，这回明显感觉放飞的速度和穿透雾气的效率比之前高了太多，但这探寻不着边际的空间里，唯一的变数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活像一个年画娃娃的崽。
莫非他就是猴十三说的那个踹了他一脚的器灵？
大福盯着他摇晃的白嫩脚丫子，回忆了下猴十三屁股上的脚印，应该就是他丫没跑了？
什么嘛，一个光秃秃的空间，一个睡得冒傻气的器灵，就这雾气透着不凡，暗合了她身上的秘密。
大福撇撇嘴，合着她紧张又期待了半天，就混了个气饱？
现在怎么办？气雾吸收不了更多了，这年画娃娃连风暴都卷不醒，只能等他自然醒了以后搭上话了再说。
最不济就是跟猴十三一样被踹出去呗。
大福直起身子，抖了抖一身的雪白毛毛，弓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彻底放松下来。
“咕噜”一声从她的肚子里传出，她这才想起还没有填饱的五脏庙。
继续哼着她的“好运来”，从百宝囊里掏家伙。
甜香怡人的红色朱果，筋肉弹软的灵肉脯，奶香四溢的蜜糕，清冽甘甜的灵泉水，整整齐齐地在青绿色的蒲叶上摆成一排。
大福一边心满意足地好吃好喝，一边好奇地用神识戳弄丹田处那颗懒洋洋自转的“鹌鹑蛋”。
直到一声突兀的“吸溜”声将她的意识唤回。
她一抬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近前的年画娃娃，那猛地吸溜口水的架势，那伸向她香喷喷晚餐的小肉手，她觉得这崽的眼里放的狼光比她这正宗狼崽更狼。
觑了眼洇在肚兜上连成线的水渍，大福觉得这看起来不大聪明的器灵馋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于是她很大方地露出关爱智障的慈祥笑容，主动把她的晚餐分出一半，推到眼里只有美食，狼吞虎咽的小胖子手边。
“想吃就说嘛，我请你吃呀。以后可不要当着人家的面就不问自取哦，娘亲说这样不礼貌，要挨揍的。”
大福心底生出一股小骄傲，看看，她现在都可以为人师表了，教教这“不懂事”的幼崽。
小胖子从鼻间挤出一声冷哼，仿佛刚发现她的存在似的，一边斜眼向她瞅来，一边口中含混不清地道：“你又是从哪乱入的小崽子？只要进了这里，那一切都是大爷我的！知道大爷我是谁么？再啰嗦直接一脚给你送走！你给大爷我从哪里来回哪儿”
嘚瑟又嚣张的童音在四目相对时戛然而止，小胖子惊得下巴一垮，刚塞进嘴里的半块蜜糕直直地掉了出来，在鼓出来的小肚子上一弹，骨碌碌往大福脚边滚来。
大福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嫌弃又心疼地看了眼那还沾着口水的蜜糕，控诉地看向一脸呆滞的小胖子，认真道：“娘亲说了，浪费可耻。更别说这可是我二哥费心给我弄来的爱心糕。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别人的付出？”
仿佛石化了一样的小胖子听到她委屈不平的声音，才从那对视一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不可置信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小嘴都忘了合上。
原本红扑扑的喜庆小圆脸瞬间失了血色，他猛地指向大福的狼脸，连着圆润的小短胳膊都抖成了筛子，声音结巴得不成调。
“你你？你！雪雪狼？！十十八八骨龄？！练练练练气？！！！”
大福暗自叹了口气，紧绷的脸色稍缓。
难怪那么不懂事，果然是脑子不灵光，莫名其妙，一惊一乍的，不是臭屁就是结巴。
她可是有见识讲礼貌的乖崽，不能跟这种智障崽一般见识。
她轻轻地一爪按向那根指向她的肉乎乎的手指头，软嫩的奶音里透着满满的语重心长，耐心地劝说道：“这样指着别人是更不礼貌的行为哦，要挨混合双打的。”
而就在她粉嫩的肉垫接触到那根手指的瞬间，大福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无数的画面纷至沓来，一瞬间将她的识海撑到快要爆炸。
小胖子没有注意到面前这小狼崽倏然发直的眼神变化，整个人直接失魂落魄地软了下去，□□的冲天羊角辫都耷拉在了脸旁，红着眼睛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他以掌捂眼，端端正正地躺下，口中念叨着：“不不不，这一定是幻觉！是噩梦！我还没有清醒！再睡一觉就好了！”
此时的大福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个漫长又孤寂的梦。
混沌源气，天地生灵诞生之源，天地间最初的生命主宰，远古神灵就因其而生。
在灭天之战后，天界毁灭，混沌源气不存，远古神灵们相继陨落，三千世界初生，新纪元开启。
而她，就是在当时的毁天灭地中侥幸留存的唯一一处混沌域碎片所生出的混沌元灵。
这世间仅存的混沌域超脱于新生的三千世界之外，在域内循环自生混沌源气，于漫长的岁月里生出神智，一睡一醒之间，大千世界的变迁已是一息万万年。
彼时这三千界中再无可造神的混沌源气，只有由它分化而来的灵气和魔气，在不同界面以不同的纯度存在，蕴养着不同的生灵。
譬如，在这小千修真界是灵气和魔气，到中千仙界是仙灵气和源魔气，在大千灵界则是灵羌和魔羌。
她这坐拥世间唯一混沌域的混沌元灵可谓是上天入地独一份的矜贵存在了。
那她这么牛批的存在又是怎么四分五裂掉落凡尘的呢？
她脑海中接收到的记忆受这碎片所限，只到她决定投下分身信物，下界一游而已。
不过，眼前这形似年画娃娃，神似智障的小胖子来历倒是一清二楚了。
就是她当年睡醒过来，俯瞰三千世界的时候顺手从最近的一界天道上薅下来玩的一道分身。
按照年画娃娃的模样捏了个三头身，攒着陪她玩用的，俗称小弟、跟班、工具人。
而这货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则是真·天罚。
当年的她虽然对三千世界充满好奇，但也只是安安分分蹲在自己窝里跟年画娃娃学着玩玩。是这货暗戳戳搞事情，怂恿她往下界投放信物，这样就能被下界生灵召唤，以分身进入下界亲身游历。
结果就是因为这一下界才引发了泼天祸事，差点把她给整没了。
如今支离破碎，重新入世投胎的她得找回散落的本体碎片把自己拼回来，这罪魁祸首头头也被打包过来跟她实名捆绑，同甘共苦了。
大福转了转凝滞的眼珠，一脸复杂地看向面前躺着挺尸的小胖子，难怪她初初见到他时会莫名爪痒呢。
她张口就要唤他名字，却在余光落到那块被浪费了的蜜糕时，爪尖一紧。
自混沌域中醒来的她懵懵懂懂，孑然一身，不识七情六欲，看三千世界也是一眼万年，如隔岸观火，滋味难辨。
但是这辈子她有爱她宠她的娘亲和大哥、二哥，有可爱的、讨厌的小伙伴们，有真真切切的喜怒哀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眼下虽然还只是个开始，但这有血有肉的兽生，太值得珍惜了。
呜呜呜，她想她那五年前就去闭死关，再也没见过面的娘亲，和独自远游寻找生机与机缘的体弱大哥了。
心情一下子低落到谷底的大福不想开口说话了，她怕她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声音。
控制不住的泪珠成串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大福埋头在前臂上蹭了又蹭，温热的泪水打湿一片，她却突然感觉爪尖一凉。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去，一小团散发濛光的光团正颤巍巍地凝出一颗又一颗沁凉的微蓝水珠，坠在她爪尖。
那凉意应和着她心中的难过，而那水珠？那不同寻常的光团
她心中一动，朝向那光团举起一爪，就见它一个欢快的甩尾，倏地钻进了她的掌心。
大福的识海里顿时掀起了狂风巨浪。
强光乍起，原本像是一汪碧蓝湖水的识海逐渐变得透明，黑沉的天幕上无数流光闪烁的线条若隐若现，星河般瑰丽。
身体中升起一股股暖流，先前阻碍吸收雾气的壁障被冲破，丹田处孤悬着的“鹌鹑蛋”周围浮现一片朦胧的云雾，将它遮得严严实实。
融合！
这处空间，就是她的本体碎片之一，亦是她的乾坤空间！
猴十三所看到的遍地宝光并不是纯粹的幻觉，那是她原先的乾坤空间一隅残景。
她的乾坤空间曾经是一个堪比小世界的存在，在混沌源气的滋养下，仙宝无数，更是连接她的老家混沌域的通道，如今只是随着她本体的碎裂无法显出本相，这才空空荡荡的罢了。
而这通道她注足了心神，也没有半点感应，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收集更多的碎片再尝试了。
这时，刚退出入定状态的大福被耳畔尖利的吼声吓得一懵。
只见整个空间发出剧烈的震动，原本自闭挺尸中的小胖子揪紧了自己的小辫子，一脸惊恐地冲她咆哮，“快醒醒！我还没给你设结界你就炼化！不要命了啊啊啊！快出去！赶紧跑！”
吼到最后那个“跑”字的时候，小胖子已经惊惧到破音。
大福瞪圆眼睛：嗯？除了我是个被拍碎的落难大佬变菜鸡之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惨事吗？
她顿时觉得整只狼都要不好了。
只她也是个机灵的，看小胖子急得情深意切的份上，也不多问，先跑再说吧。
她当机立断从空间退出来，一眼瞅见专注地盯着她消失地点的二哥，往地上丢下一颗圆圆的东西，一跃跳到它背上扯着它耳朵吼道：“跑！”
狼二一见这熟悉的闯完祸要逃命的架势，再加上那丢出来的东西，眼角狠狠一抽，简直是训练有素，张嘴咽下大福塞进它嘴里的清神草，叼起迷迷瞪瞪的猴十三，运足灵力就嗖得一下窜得没了影。
几息之后，它们原先所在之处，一颗特制的迷雾蛋炸开，好几种不同的气息夹杂着奇奇怪怪的浓烈气味涌出，将它们的气息遮掩得几不可查。
片刻后，方圆数里之内腾空声、奔跑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伴随着不同物种的骂骂咧咧声远去。
同一时间，极其遥远的另一大陆上，一座四壁绘满复杂阵图的巨大宫室里，一双狭长的眼睛倏地睁开，深棕色的眼瞳中暗金色的光纹一闪而过，淡漠的眸光漾了漾，遥遥投向大福他们原先所在的方向。
一枚传讯符宝化作一股青烟飘散在空中。
而就在青山山脉外围距此数千里之遥的某处，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在乍然发烫的手腕上，清俊的少年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