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等一下!”
医院电梯口,裹着羽绒服的孕妇着急地挥手,想要赶上这一趟电梯。
市一医院一向是人挤人,尤其是大早上就过来排队的人,很少没有高峰期。
大冷天的气温在室内的中央空调里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电梯里的人搓了搓手,有些不耐地按住电梯开键。
孕妇走近一看里面人不少,有些犹豫地缩了缩脚。
“还进不进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尖利地叫道。
虽然话不太好听,可整一电梯的人都赶时间,等来等去确实不耐烦。
孕妇摇头:“不用了。”
按电梯键的人终于松开手,电梯门便合了起来。
岑颂刚从后门绕过大厅电梯,便看见这幅画面,思虑再三她还是走到孕妇身边,道:“你跟着我坐职工电梯上去吧。”
孕妇听见这句话,感激地回过头:“谢谢医生。”
“没事,别伤着孩子了。”
岑颂领着她到另一条道里,环视一周,大多是眼熟的同事,大家都礼貌地点点头,对意外多出来的人也没有任何异议。
正当电梯门快要闭合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喝住了岑颂想按关门的手:“等一下!”只见辛蛮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脚跨进了电梯,气喘吁吁地说道:“谢谢了。”
岑颂率先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呀,辛蛮哥。”
辛蛮这才看到岑颂,立刻道:“嗨!早上好,幸好你按住了,要不然又要被我们主任逮住迟到了。”
岑颂眨眨眼:“不客气。”
岑颂说完,那位孕妇在辛蛮身后侧也道了一句:“辛医生,早上好。”
辛蛮转过身看向她:“欸,李小姐。你怎么在这?”
辛蛮这句话本意只是随口问一句她怎么下楼了,孕妇以为是在说她进职工电梯的事,就解释道:“那个电梯太多人了······”
岑颂接过她的话:“我带她进来的。”
辛蛮见是岑颂照顾了自己的患者,笑道:“岑颂妹妹,谢谢咯。今天中午辛蛮哥请你吃饭?”
岑颂思忖,随后点头:“好啊。”
午餐食堂,岑颂倒是很早地就过来了。辛蛮看她坐那里了,端了几盘子的小菜,瞥见她碗里的素菜,皱眉道:“怎么吃这个?”
“等哥你啊。”岑颂不客气地夹他端过来的菜。
辛蛮潇洒地挥挥手:“哥请客,吃不够再去端几盘过来。”
岑颂吃了几口,辛蛮边吃边和她吐槽最近的糟心事:“最近可忙死了,越是到冬天这进医院的就越是多。”
岑颂听了没几句,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辛蛮哥,你跟时学长认识几年了?”
辛蛮眼珠转了一圈,回忆道:“四五年了吧。”
岑颂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微微紧张。
辛蛮讲到这里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当时他刚来三个月就转为正式医生,别人至少要一年,可招恨了——像之前有人举报你一样,他也被举报过,也差点被革职。”
“······”
难怪学长之前对自己要帮张勇强的事那么抵触。
岑颂抿抿唇,眸色加深。
辛蛮话锋一转:“不过时主任这人吧,也不拧巴,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之后也没听他说起过这件事。”
“······”
辛蛮挠挠头:“你这么一问啊,我感觉我还真不是特别了解他啊。”
岑颂忍住鼻子酸涩的冲动,直接问道:“辛蛮哥,你知不知道学长很早之前——第一次在这里实习的事?”
辛蛮停顿了一下,道:“我好像听他提起过,他之前也有个很好的朋友,不过人已经走了。”
“!”
岑颂下意识地瞪大眼睛。
她只知道这个人进了监狱,但并不知道人已经死了。
辛蛮继续说:“他每年都会在六月三号请假去墓地公园。”
“······”
一瞬间,岑颂的心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喘都喘不过气来。
如果人还活着,仍然有机会弥补存在的遗憾,但人死了的话,再大的执念只会化作恻隐,永远存留在人的记忆里。
时韫裕要怎么说服自己呢?
岑颂记得,大二那年暑假,她像只归家的野燕子,兴冲冲地钻进老太太为她留着的窝里。
某一刻,铁门被敲了敲。
天下着毛毛细雨,让小院子里都蒙上一层阴霾。
岑颂抬头望去,不掩惊喜:“是小裕哥!”
她撑着伞,扶着午睡刚醒的时奶奶前去开门。
一片雾蒙蒙里,岑颂远远地看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铁门外。
“······”
岑颂呼吸一窒。
她看见时韫裕木讷地站在门口,脸上并没有回家时的欣喜,只有目光随着他们的走近而慢慢聚焦。
岑颂打量着时韫裕。
他周身像是为了回家特意整理过,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狼狈。
衬衣领子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但衣服与外套都是皱巴巴的。额前的头发过长,挡住了一半的眼睛。
而那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冰冷枯寂。
岑颂看了一眼,便有些发楞地退到时奶奶身后。
时奶奶上去费力地开了锁,对时韫裕道:“怎么傻站着?快些进来。哎呀,怎么都不知道打伞,衣服都淋湿了!”
岑颂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把拿在手里的伞递给时韫裕。
他沉默地接过。
一切似乎早有预兆。
自那天的异常以后,岑颂时常看见时韫裕盯着某一远处看,如果不被人打扰,他可以看一下午。
岑颂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只好站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些医学习题册。
偶尔他会反锁房门,老太太拄着拐杖异常艰难,枯老的手指反复敲着他的房门。
下一秒,门被打开。
“······”
岑颂循声望去,心里又是一惊。
因为她再次看见了那双漆黑如死潭的眸子。
天气回暖时,院子里的山茶花开了。
时韫裕将屋里的三张摇椅全部搬到外面,他躺在摇椅上望着白色的山茶花,依旧安安静静的。
岑颂想和他说说话,便拿着教授布置的课后作业请教他。
他依旧耐心、温雅。
“······”
从来没有过歇斯底里的发泄,整个人却如同沉入海底、被咸湿的味道充斥着肺腔,然后只有奄奄一息的爆炸感。
要挣扎吗?
可挣扎似乎也无济于事。
他只会白白耗尽力气,最后在一片窒息里死去。
“岑颂妹妹?”
辛蛮看她走神,叫了她几声。
岑颂哽咽一瞬,硬生生把饭吞了下去,然后强颜欢笑道:“辛蛮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便立即起身,端起剩菜往外走。
耳边似乎传来了他的声音。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并非我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
如今回想起来,心像是被猛地抽取一块。
岑颂抽噎着,难受得要命。
傍晚的时候,岑颂嗓子有些哑。她下班路过超市买了些生姜,准备煮个姜汤。
几片辛物在熬煮下有了祛风散寒的作用。岑颂盛了一碗,坐在沙发上吹着烫气。
她一边捧着杯子一边拨通的时韫裕的视频电话,后者很快接通,语气是轻松的愉悦:“我们小颂又碰着什么难事了?”
“我哪有······”岑颂听见他的声音,委屈溢满了喉咙。
不知是不是因为很久没有看见他,还是替他难过的心情。
堆积在一起,似乎带了哭腔。
听到岑颂的话,时韫裕轻笑一声,反问:“真的没有?”
“在你眼里,我就只会倒苦水吗?”
“那倒不是。”时韫裕听这个姑娘愈加怨念的语气,莫名觉得好笑。
岑颂欲要开口询问,到嘴的话堵在嘴边。
因为她感觉到,时韫裕在她面前是希望有所保留的。
就像他说的,一个人担着就够了。
没必要让周围人担惊受怕。
雪花簌簌地飘落在阳台,岑颂喝了一口姜汤,柔柔问道:“学长,你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问题吗?”
时韫裕调侃:“怎么?我们小颂又要和我探讨哲学问题了?”
“······”
又是这样。
轻松的话语,一笔带过,闭口不谈。
岑颂心忽然有些抽痛,她吸了吸鼻子,糯糯地开口:“学长,大灰被我照顾得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半个月。”
岑颂用纸巾擦了擦鼻涕,掩饰着声音的哽咽,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学长,你相信我一下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时韫裕听到她搓鼻涕的声音,语气立马变得严肃:“怎么感冒了?”
“小事,鼻塞而已,我煮了姜汤。”
时韫裕对她无可奈何,只好道:“注意保暖啊,衣服都穿够了吗?冬天脂肪是保护身体的,姑娘家的可不要乱减肥。”
“知道了。”岑颂敷衍般嘟囔。
时韫裕语气变得不善:“嗯?”
岑颂缴械投降:“好了我知道了,学长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
“岑颂,等我回来。”
他喟叹一声,温润的声线在冰冷的冬天里把她包裹起来。
像承诺,又像是安抚。
在这一瞬间,岑颂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吹散他藏起来的忧愁。
自作主张地为他点上一盏灯。
哪怕他早已习惯独自在黑暗里不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