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撒丁岛松柏(15)
弗朗索瓦·纳瓦尔坐在营帐中。
军官的营帐不大, 放着一张可折叠的行军床,随从睡在行军床旁边的地上。营帐里东西不多,两口木箱, 一口箱子里放着铠甲, 一口箱子放着衣物。
此时, 弗朗索瓦坐在行军床的中间,穿着铠甲, 手中拿了一块棉布,反复擦拭长剑。
长剑洁净光亮,几乎纤尘不染。
极长, 跟他的身高相同,剑身宽阔, 是已有的大马士革钢的剑身;剑柄则是新铸的, 颇长,足矣双手握住。剑刃之锋利、剑身之重量,再加上他挥击的力量,完全可以一剑将一个人从颅顶一劈而下。
小姐前几天送了这柄长剑给他,剑柄由米开朗基罗设计, 由军工厂里最好的冶炼工匠打造。这是上阵斩敌的双手重剑, 一点花哨也没有, 没有镶嵌宝石,只在剑柄的两侧分别镌刻了“波吉亚”及“弗朗索瓦·德·纳瓦尔将军”的字样。
小姐之前从未送过他什么东西, 他也从未开口要过什么东西。他是男人,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堂堂正正的以战功来夺取。小姐送他重剑,自然是肯定他身为武将的职能, 让他以此剑创立伟大的功绩。
这样一柄重剑拿到哪里都十分引人瞩目。
他十分珍爱这柄长剑, 时常擦拭。
今晚, 此剑能饮血吗?
昨天斯福尔扎枢机主教进了城堡,小姐便让他晚上值夜,等待巴尔托洛米娅派人夜袭。
他不知道小姐怎么知道女守将会派人偷袭的,为什么之前敌人不偷袭,而一定要等到枢机主教来了之后才决定偷袭?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小姐从来没有将卡特琳娜看成对手,倒是对巴尔托洛米娅赞赏有加,可明明卡特琳娜在意大利家喻户晓,却几乎没人知道奥尔西尼家的巴尔托洛米娅。
此时,外面人影晃动,火光大盛,有人匆匆跑过来,“将军,有人——”来人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住口,随即瘫倒在地。
弗朗索瓦迅速站起,双手持剑,冲上几步,一剑斩下。
营地里响起杀声。
睡在小姐大帐里的玛尔塔惊醒了,她和衣而睡,翻身坐起,抽出枕下短剑。
“小姐。”
露克蕾莎也已经醒了,冷静的说:“派人去查看,小心。”
玛尔塔点点头。
小姐怕黑,大帐里总是有一支蜡烛点亮。
狄亚娜也醒了,“小姐,要穿铠甲吗?”
“不用,给我换裙子吧。营地里有一万人,如果我都必须穿着铠甲杀出一条血路,除非是其他人全都死了。”
玛尔塔刚回来,胡安便来了,他莽撞的一头扎进大帐,“妹妹!”语气有点慌张,还有点——兴奋。
露克蕾莎刚穿好衬裙,回头瞥他一眼,“怎么了?”
“我担心你有危险,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他匆忙穿上外套,衣带都还没有系上。裤子也没穿,主要是现在的男裤太紧身了,不是往腿上一套几秒钟便能穿上的。
于是他挺可笑的就是上身穿着外套,腿上光了半截。
男仆抓着主人的长裤留在账外,除了极少数的几个男人之外,其他男人不得进入小姐的营帐。
“你看你什么样子!”露克蕾莎不客气的说:“你是主帅,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穿好衣服。”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胡安不以为意。
“狄亚娜,去把公爵的衣服拿来。”
“是哪儿?是巴尔托洛米娅吗?”
“是她。”
胡安兴奋的搓着手,“她终于坐不住了!那边是谁负责?”
营地极大,分为若干片,每一片都有一位负责的军官,下面各级军官负责自己的下属,这是军营常规。
“是纳瓦尔。”
胡安挑眉,“怎么?你把他放在湖边?他要是拦截不了呢?”
“他不会,我相信他的能力。”
胡安抿着唇,穿好长裤。他不喜欢妹妹的情人,主要觉得纳瓦尔出身太低,又是妹妹的属下,他担心纳瓦尔将来会变成弗利的“法国男爵”。不过他又觉得,光看妹妹将纳瓦尔几乎时刻带在身边,而未婚夫居然一句屁话也不敢说,就知道妹妹很有手腕。
唉,好吧,要是那个纳瓦尔能让妹妹快乐,那么他勉为其难……当做不知道吧。
他急急忙忙穿戴好,在露克蕾莎的要求下,穿了护胸甲,提着剑出去了。
露克蕾莎则与玛尔塔、女仆们、几名女兵待在大帐里,等待结果。
区区偷袭,还用不着她也提着剑杀出去。
大约1个小时之后,胡安先回来了。
他的外衣和胸甲上溅上了鲜血,精神倒是很亢奋,跟妹妹眉飞色舞的说到如何手刃敌人,杀了个痛快淋漓。他闷了一个多月都没有遭遇真正的“战斗”,早就憋坏了。妹妹也很配合,瞪大眼睛追问“然后呢”,年轻的主帅可得意了,口沫横飞,绘声绘色,夸夸其谈,吹嘘自己的英明神武。
士兵来汇报,说敌人的指挥官逃跑了,纳瓦尔将军追敌到了湖边,要等纳瓦尔将军回来才知道是否追上。
露克蕾莎忙说:“叫他别追了,赶快回来清点俘虏,清点损伤。”
士兵得令去了。
胡安倨傲的说:“巴尔托洛米娅这招昏透了!她只有2000人,今晚损失了几百人,还怎么打?”
露克蕾莎也觉得这招不怎么样,但说实话,巴尔托洛米娅的选择不多。最佳作战方案是外面有援军,城堡里派人偷袭,这样可以来个左右夹击,届时教皇国人民军一定会手忙脚乱、损失惨重。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偷袭能造成的伤害不大,毕竟战力太悬殊了,几百人也就是送菜而已。
人民军里军官体系完整,逐级负责,上级指挥官不在,便向再上一级指挥官汇报,纳瓦尔因为直属于露克蕾莎指挥,下面军官便直接过来向小姐汇报:阵亡若干人,受伤若干人;帐篷烧毁若干顶,其他物资损失;清点敌人尸体若干,俘虏若干,加上估算的逃走的敌人,此次偷袭人数在300人左右。
300人不多,但在有限的条件下,也不少了,巴尔托洛米娅也算是大出血了。
“胡安,给巴尔托洛米娅写信,问问她为什么要派这300人出来送死。”
胡安答应了,要女仆拿来纸笔,就在妹妹的大帐里坐下来写信。
露克蕾莎又说:“让人加强巡逻,小心第二次偷袭。”
胡安惊讶的问:“会有第二次偷袭吗?”
“如果是我的话,第二次我会派出所有的人手。你以为第一次偷袭过去就没事了,就会放松警惕。”
胡安拧眉,“那个女人有这么聪明吗?”
“不知道,她之前没有跟别人打过仗,我也不清楚。但宁可将她看得很聪明,也不要将敌人当成傻瓜。”
胡安先是摇摇头,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小心。但又想想,自己的妹妹才十几岁就如此聪明,没准巴尔托洛米娅跟妹妹差不多聪明呢?
纳瓦尔一直没有回来。
露克蕾莎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变成了担心:没准他被抓了。不过真的很难想象他会被抓,他可是能够以一当百的武将,实际他做守将都是屈才了,他最适合打强度极大的阵地战。
小年轻塞巴斯蒂安睡的太沉,她也没让人去喊他,直到营地重新安静下来,胡安写完信离开,她才要人去喊醒塞巴斯蒂安,为他在她的大帐里加了一张行军床,让他睡过来。
年轻的身体似乎总也睡不够,塞巴斯蒂安打着哈欠,“露克蕾莎,怎么了?”
“今晚有偷袭,你睡到我这边来,我好安排人保护你。”她笑了笑。
这倒是他喜闻乐见的,马上乐呵呵的同意,“那好呀。嗳?什么?偷袭?”
他有些迷惑不解。
“已经打完了。我没让人喊醒你,这点小事,用不着你。”
“哎呀!你该喊醒我的!”少年嚷嚷起来,万分惋惜。
“只是几百人的偷袭,不算什么。各级军官守好自己的营地,以确保营地不会乱,其他的交给安排好的部队。”
“你知道会有偷袭吗?”
“知道,提前做好了准备。偷袭是常有的事情,提前做好准备,严格执行命令,就算当时有点乱,也不会乱到哪里去。平时要在军队里做演习,让士兵们了解‘令行禁止’,只要服从指挥,没有什么情况是无法应付的。”
塞巴斯蒂安仔细听着,虚心学习,“重点是营地不能自己乱了,对吗?”他确实很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对。这些知识军事老师不会教你,因为老师绝大多数没有自己打过仗,更不会有机会指挥上万人的军队。他们只能教你理论知识,一场战役怎么打的、双方军队人数、战略战术,但很多老师也弄不清楚一场战役到底怎么赢的。”
他若有所思,“所以实践经验很重要,对吗?”
“对,还要多想‘为什么’。比如,为什么巴尔托洛米娅现在会派人偷袭。”
他想了一会儿,“是因为斯福尔扎枢机主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