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往事
去康宁宫的这一路上,宇文墨轩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难以平静的。他虽尊宣太后为母也是宣太后从小亲手养大的,但宣太后却并非是他的生母。
宇文墨轩从小时候起就对自己的这位母亲心存畏惧,宣太后本就是性情孤傲冷漠让人难以亲近的人,再加上他未来储君的身份,太后对他的管教自然更是严上加严,容不得他犯半点儿的错。他从来就不觉得太后是他的母亲,比起母亲这个温柔的尊称,宣太后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冷酷无情而没有半点人情味的严师。
宇文墨轩对宣太后除了有怕之外,更多的是恨,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也从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他从一出生就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宣太后抱进了她当时居住的昭阳宫,他的身世在这个皇宫里是最大也是最隐秘的忌讳。当年在他身边伺候他的韩嬷嬷,就是因为不小心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当场就被宣太后赐以杖刑活活的被打死了,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及此事了。
但这世上隐藏的再好的秘密,也有被揭露出来的时候。宣太后防的了这北周的整个后宫,却终究防不了她政敌们的挑拨离间。当宇文墨轩的身世被揭开的时候,他对宣太后仅存的那点亲情也消失精尽了。虽然太后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却对太后有了戒心。
及至宇文墨轩登基做了皇帝之后,就越发的远离康宁宫和宣太后了,他一向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康宁宫见宣太后的。就是每次去康宁宫请安也是有定时的,一年之中也不过几次而已。
宇文墨轩今日会去康宁宫请安,也是因为宣太后的寿辰快到了,他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去向宣太后请安的。但他此时他却庆幸自己今日去了,若不然还不知道秦潇雨还要受多少的罪呢?
其实在宇文墨轩的心里,对宣太后压了太多的疑问和不解,他的父亲先皇瑞景皇帝有十九个儿子,他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有能力的,更不是有足够的野心和谋略能撑起这个帝王之位的。以宣太后的强硬和决断,她更喜欢有能力有野心的,而不是他这个性格有些优柔寡断的,软弱无能的儿子来继承皇位的。
有很多机会宣太后都能废了宇文墨轩,另立一个让她满意的继承人来承接皇位,但她却始终都没有那么做,甚至还在他遭遇质疑和危机的时候几次挺身维护保全了他。
最让宇文墨轩想不通的是,和他从小一起养在宣太后身边的十七弟南陵王宇文泓武,无论是能力、谋略还是野心都比他更得宣太后的赏识,也比他更适合做皇帝。但不知为何宣太后却始终把他这个弟弟排除在权利之外,虽然恩宠有加却始终让他与政治的权利中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恰到好处。
其实在宇文墨轩的心里,却希望宣太后的选择不是他,这个皇位本不是他想要的,为了这个皇位他失去的太多了、太多的东西了。没有童年、没有亲情、没有自由、甚至连自我都没有,有的只是无休止的忍耐、克制、顺从和恐惧战兢。
宇文墨轩永远也忘不了,从小与他最亲近的十一弟宇文相烨,因为年幼无知和他在嬉笑之间,说了几句将来要取他而代之做皇帝的玩笑话,传到了宣太后的耳中,当即就被太后下旨贬黜爵位流放边关,可怜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在流放的路上,莫名其妙就得了急症暴毙而亡。就连他的母亲严淑妃也因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而被问罪,打入冷宫被逼疯至死。
从那以后宇文墨轩就害怕与人亲近,因为他害怕再失去,害怕别人再因为他的缘故而遭受不幸。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任凭孤独和寂寞将自己困锁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的生命没有希望没有光,有的只是绝望和阴暗幽晦。在秦潇雨没有出现以前,宇文墨轩一直生活在无望中,虽然正值年少却活的比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还孤寂索然无味。
当秦潇雨如一抹灿阳,出现在宇文墨轩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像活过来了,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觉。为了让秦潇雨能到自己身边来,宇文墨轩不惜一切拼上了所有,甚至疯狂到用自己的命来要挟宣太后成全自己。
那是宇文墨轩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顶撞和违逆宣太后,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如飞蛾扑火那般去为自己争取这卑微的幸福的,也原本就没有想过他会成功。但谁也没料到一向强硬的宣太后竟然会让步允准了,但也因此为秦潇雨埋下了祸根,让她成为宣太后的眼中钉让她在宫中祸患连连。
秦潇雨不仅给了宇文墨轩活下去的热情和希望,也给了他面对的勇气,使他不再逃避自己的处境和环境,勇敢的迈出了寻求自我独立的步伐。让他不再只是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那个唯唯诺诺的他了,而是成为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做这个皇帝最大的快乐和满足,就是让宇文墨轩拥有了秦潇雨,为了这个他深爱的女人别说让他面对宣太后了,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一路上想着这些前尘往事,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康宁宫的宫门口,朱红色的宫门庄严肃穆,在这黑夜中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和惧怕来。
康宁宫的紫轩阁里,宣太后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灯下,看似是在挑灯夜读实则却是在沉思发呆。
宣太后早年的时候,为了稳固北周的政权平息内乱和外患,保住自己儿子的皇位费尽了心神,以至于心神耗费过多,身体早就形如枯槁,如今只剩下一副空架子而已了。
这些年宣太后一直深居康宁宫不愿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不想别人看见她虚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别人看不见她的样子,就不会知道她的近况到底如何,才不敢轻举妄动伺机生乱。只要她不倒下就能震慑住这满朝文武的心,让这北周的天下和她儿子的皇位太平无事。
宣太后能够撑到现在,靠的不过是药物的调理和修生养息罢了,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熬不住早早的安歇了。今日这个时辰了她还在这儿耗着,是因为知道她的儿子宇文墨轩今夜一定会到康宁宫来见她的。
算算日子从除夕到现在,她已经有快四个月没见过宇文墨轩了。今日白天的时候,内侍来报说宇文墨轩要到康宁宫来请安,她还满心欢喜的盼着。可谁料到秦潇雨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在这个时候晕倒,而且还不是在别处就在她这康宁宫里晕倒的,想到这儿就让她头疼。
当年她虽稳居皇后的宝座,却因膝下无子备受煎熬和非议,无奈之下她只得用尽手段和自己的手中的权利,让自己的亲妹妹宣菀入宫,代替自己生下了宇文墨轩。从宇文墨轩一出生,她便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养在身边,从此她的这颗心,便系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一心只为他活着。
先皇景瑞帝壮年而崩,留下了宣太后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她既要维系北周政权的正常运行,又要尽心教导宇文墨轩提防一切想要害他觊觎他储君之位的人。真可谓是心机费尽不遗余力,也正因为如此北周现在才能国盛民安一派繁荣。
国家安定了皇位保住了,但他们母子两个的心却离得越来越远了。宣太后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温柔的之人,她所处的环境和立场也不允许她做一个温柔软弱的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宫廷里,只有比别人更狠更强才能有生存下去的机会,她为了宇文墨轩付出了那么多,可她的儿子却永远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一向在她面前恭顺听话从未违背过她意愿的宇文墨轩,五年前也是在康宁宫,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为了秦潇雨第一次顶撞了她。
为了让秦潇雨进宫,宇文墨轩整整在这里跪着求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说话只是那么跪着。跪的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都碎了,这也是她第一次,从自己的儿子身上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另一面倔强和坚持,也第一次让她觉得害怕和陌生,养在身边二十多年的儿子竟让她觉得不认识了似的。
本来宇文墨轩纳妃本,不是什么大事,这在后宫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即便宇文墨轩喜欢的是一直反对她的政敌的女儿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可让她担忧和提防的却是自己宝贝儿子的用情至深超过了她的想象,在她身边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执着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
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宇文墨轩的爱,比这后宫里的任何一个母亲都复杂纠结,她不能把她的孩子只当做一个孩子来爱,她也不能像一个纯粹的母亲那样来教导自己的孩子。这一切都只因为她的儿子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要担负起他的责任和义务,这注定无法逃脱的命运早就已经预定好了任谁也没有能力改变。
纵然她再爱宇文墨轩,这注定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也注定了他们终不能如普通人家的母子那般,母慈子孝安稳度日得享天伦之乐。皇权对他们母子来说不仅仅只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更是他们生存下去的保障。
可惜宇文墨轩并不能体会这艰难的处境,他天生就是一个天真理想主义者,总是把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这些年她这个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残忍霸道的。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那么做,这就是他们母子之间的差别和鸿沟,不能缩短也跨越不过去只能横在他们中间成为隔开他们的障碍。
当年尽管她百般不愿,可还是因为心疼宇文墨轩破例让秦潇雨进了宫,这也成了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想起来就会让她膈应不舒服。在这后宫里她想让一个人消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可她却没有办法伤害秦潇雨,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想,不想看宇文墨轩痛苦也不愿让他留下遗憾一生无法释怀。
她不能理解宇文墨轩对秦潇雨的感情,因为她从未经历过,也不知道男女之间,情到至深之处是一种怎样的体会。她这一生前半生给了她的家族,年少之时就被送进宫中,为了家族的荣耀和利益,她要不断的变成一个强者。她的后半生给了她的儿子和这个国家,扶持宇文墨轩登上了皇位,她就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扶持儿子,她这一生从来就不曾为自己活过。
她十五岁时进宫为才人,十六岁晋婕妤,二十岁封妃,二十三岁做贵妃,二十五岁就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她能有如此的尊荣并不是因为先帝有多宠爱她,而是她的家族太过强大了,先帝不得不以此来满足她家族的欲望,借此来保全自己的地位。其实论到她和先帝的夫妻之情,用形同陌路这个成语来形容,大概是再恰当不过了。
她不讨厌秦潇雨但却恨她,因为秦潇雨不仅拥有了她没有过的爱,还把她的儿子从她身边抢走了,这让她没有理由不恨恶这个女人。可为了她儿子她又不得不保全秦潇雨的命,当年杨凤惜害秦潇雨流产时若非她暗中相助,秦潇雨那还会有命活到现在。
以宣太后的性子能这般容忍一个人也非易事,她和秦潇雨能相安无事相处到现在也全是因为宇文墨轩。只是不知今日秦潇雨在她这康宁宫晕倒,又会引起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
宣太后正思量间,听见有一阵轻微细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睁开眼睛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一饮而尽。放下碗她刚整理好衣服,便见她的贴身侍女曲若进来,垂着头轻声说道:“太后,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