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即
九月初四,其时已至深秋,万物萧条,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五天,杜雪衣等人也终于赶回映月山庄。
映月山庄本名安平山庄,是杜雪衣的舅舅程进之执掌银刀门时的核心据点所在。但自打杜雪衣担任门主以来,安平山庄就改名为映月山庄,也自此成为了摆设。表面上银刀门的总舵依旧在映月山庄,而实际上真正的据点却藏在淮州最繁华的内城之中。
而今百花台已是遍地狼藉,前几日的内乱又闹得满城风雨,因而如今所有的事务也都移回映月山庄处理。五日之后的武林大会,自然也定在此处。
杜雪衣来议事厅寻织锦时,恰好与前来汇报情况的百花台众人打了个照面。
织锦虽说早已知道杜雪衣无恙,但见着她比前几日消瘦许多的模样,仍是担心不已,责怪道:“雪衣,你这次实在是太冒险了,怎么可以这么玩笑。”
“这不平安回来了,还交到了个志气相投的朋友。”杜雪衣耸耸肩,继而径直大摇大摆坐上厅内首把椅子,架起腿的同时右手捞了个水壶往嘴里倒了口水,而后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说道,“织锦,你有好多年没回烟州看看了吧。”
“是啊,好多年了。”织锦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也跟着坐下。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到桌上,“这是欧阳鹏写给你的信。”
“欧阳鹏?”
是了,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带人去傲寒山庄,肯定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留下书信一封,让唯一知道阿莲下落的自己照顾她也合情合理。
杜雪衣急忙打开,见信中寥寥数语,却字字涕泪——
——我欧阳鹏,本是有罪之人,靠一长剑一残腿苟活于世。幸而遇到阿莲,让我得获新生,正当我以为能完全抛弃过往时,仇家却寻上门来。是杜门主救我与阿莲于水火,其后,她又帮我照顾阿莲,让我加入银刀门,为家国大义而奔波,以赎此身之罪过。
——未曾想我却恩将仇报,虽未直接害死门主,但却在一次酒醉时,无意将杜门主于青溪山的住处透露给叛徒老杨柳。杜门主死后,我又被恶贼沙狼蛊惑,背叛初心及阿莲、门主于我的期盼,重新起了恶念,造下不少冤孽。幸好玉山姑娘当头棒喝,这才如梦初醒,但为时已晚。
——我之死本是罪有应得,但能将杜门主之挚友救回,也算不枉此行,唯恨不能将映月长刀带回,以及手刃沙狼。
——我自知此身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到地府之中,自会向门主负荆请罪。但仍有一事放心不下,那便是阿莲。在下斗胆恳请玉山姑娘替我照顾好她,来日定将结草衔环,以作报答。
杜雪衣对着信盯了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害了我?云姐也是,欧阳鹏也是。”
“可能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如此信任你。”织锦答道,“一方面你于他们有恩,另一方面他们对你都有愧,因此仅凭一封信、一句话、甚至一个神情那么像你的人,立即就信了。”
“但仅凭这些支离破碎的细节,老杨柳也绝不可能布下那日的局。”杜雪衣揉了揉太阳穴,内心五味杂陈。
织锦忽道:“那个唐平,你记得吗?”
“记得,沙狼的人。”杜雪衣对他有些印象,这厮那时自称不愿瞧见银刀门内乱,特地到念青衣坊传消息,却不料他最终两次舍身助沙狼逃走,看起来委实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看上去确实如此,他重伤醒来之后也是这么说的。”织锦认真道,“但后来我们问了些宴秋坊的人,都说之前并未见过他。而宴秋坊的名册里,倒是有个叫唐平的,但几年前就死了。”
杜雪衣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当时没细看,只觉得他各家功法都用过。那时我瞧着武功平平就没放心上,看来应是刻意隐藏自己的来路。”
“所以这几日,他露出破绽了。”
“你们暗地里放他走?”
织锦点点头:“他去钱老那里了。”
“这么说沙狼也在那里,所以钱老跟”杜雪衣顺着这个思路想,一切都明朗了。
“那日我叫玄度过来,就是托他去问的。这几天他给我的消息,也确定了钱老同太子一党关系甚密。”织锦说出了那日急忙叫走余玄度的原因,她先杜雪衣一步想到此事,也因此阴差阳错导致了杜雪衣被梅三姑的人抓走。
“太子如今已经得势,又为何还要闹出这么些事?”杜雪衣提出疑问,“若想要自己的人掌控江湖,大可直接把刀给钱老。”
织锦一针见血:“但这样就挑不起来内乱了。”
“内乱有什么好处?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直接让钱老发展势力不就好了?”杜雪衣对挑起内乱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十分不满。
织锦解释道:“那样名不正言不顺,再说钱老又不像当年的你一样,武功无人能敌。”
“那老杨柳呢?帮太子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银刀门虽说忠于圣上,但实际却听从兖王调遣,而李征鸿的立场也十分明确,属兖王一党。二人一死,失去羽翼的兖王必然失势,太子也注定得势,届时没有江湖第一刀杜雪衣的庇护和朝廷的暗中支持,银刀门注定风雨飘摇。纵使老杨柳临阵倒戈,精明如太子也定不会支持一个政敌的情报组织。
“或许是想成为银刀门门主?又或者有把柄在人家手上?”谈及此事,织锦面上亦是露出疑惑之色。
“江湖的事情就罢了,边境的事又是为何?”杜雪衣不解更甚,“李征鸿的副将连盛当时同老杨柳也是一伙的,他总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织锦似也未想通此事,蹙了蹙眉道:“那日我们确定沙狼同老杨柳勾结,就是因为老杨柳的心腹刺猬,但如今这人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么多天都不见踪影。”
“我死那天,也没见着刺猬。”杜雪衣虽足够聪慧,但此时身心俱疲,听完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还是有绝世武功的世界简单,揍一顿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织锦看出杜雪衣心中所想,笑道:“这几日我让百花台的人留意着,有什么消息及时汇报。”
织锦办事向来十分靠谱,这种费脑子的事杜雪衣也习惯全权让她处理,自己只当个执行者。听完这番话她自是如释重负,感觉轻松不少。
杜雪衣将水壶中的水尽数倒入口中,感觉如同喝酒一般畅快,俏脸上好似蒙了一层醉意,问道:“对了,过几天推选武林盟主,不会又是老套路吧?”
织锦望着杜雪衣嫣然一笑:“你定下的传统,自然是不能变的。”
距武林大会还有一天,暮秋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得万物懒洋洋的。
杜雪衣的身影出现在余玄度和吴中友的院外,她隔着门便看到这位玩世不恭的吴少端坐于石头之上,看架势竟然是在练功。杜雪衣心中一阵好笑,喊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吴少这是?”
吴中友听到脚步声,已猜到是杜雪衣,睁开一只眼,说道:“练功呢。”
杜雪衣提着裙子跨进门,眼神迅速在院中扫了一圈,问道:“这几日怎么没瞧见玄度?”
“成日来这里就是找玄度。”吴中友不满道,“你不也是,成日闷在院子里,只知道指导阿橙练刀,都不出来陪我解闷。”
吴中友慵懒地站起身,带得项上的金锁叮叮当当的响,在烈日照射下眼睛眯了眯:“不过玄度他出去有两天了,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杜雪衣闻言一急,“那你怎么不跟着他?如今淮州城鱼龙混杂,各门各派皆有人驻扎在此地,危险的很。等会遇到梅三姑他们怎么办?”
“瞧你,都急成什么样了?林溟跟着呢,再说如今整座城都是百花台的人,一有风吹草动,肯定不让他们好过。”吴中友叉着手睨了杜雪衣一眼,噘着嘴低声抱怨道,“你俩真是一个胚子做的,那日玄度在月老庙寻你不得,回来时也冲我发火,那眼神简直就想把我杀了。”
杜雪衣只听得前半句便失了神,她心中略一思忖,余玄度这人比她聪明得多,再说淮州是银刀门的天下,在银刀门眼皮底下,还有林溟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想通之后,抬眼见着吴中友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杜雪衣心中一动,起了捉弄之心。她上前一步挑了挑眉:“那你怎么不去?你不是最喜欢凑热闹?难道是怕遇见你那未婚妻?”
果然吴中友的脸色一变,被说中心事的他说话都有些磕巴:“我要练功啊。”
但念及“练功”二字时,他似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明亮的眸子顿时暗了几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哄我的,我怎么可能跟杜大姐一样,凭借绝世武功横扫江湖,成为人人叹服的武林盟主。”
杜雪衣仍有些苍白的脸庞露出亲切和蔼的神色,如同长者一般拍拍吴中友宽厚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吴少其实你底子不差,不然我也不会看中你,并断言你会成为武林盟主。”
见吴中友丝毫未受到鼓舞,杜雪衣侧头一笑,指着枯黄的草坪道:“吴少我们来对上一局如何?”
杜雪衣旋即踏入草坪,蹲下身子拔了几根枯草,随手娴熟地将其扎成两个简单却四肢健全的小人,冲吴中友说道:“之前常听人讲过用草人代替真人比试武功,吴少要不来玩玩?”
“好啊好啊!这我会!以前我和杜大姐还玩过呢!”吴中友玩心大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兴高采烈地蹦到杜雪衣身旁。
吴中友自己也没想到,这一玩便到了日暮时分。二人从剑法、刀法、身法、掌法、拳法,挨个都过了一遍。毫无例外,每次都以吴中友的惨败而告终,而且每次杜雪衣都是用的相同一招将他打败。
天色已晚,远处隐隐传来暮鼓之声,又赢一局的杜雪衣将草人随手一扔,起身笑道:“好了,今天就玩到这,看来吴少已经学会这一招了。”
意犹未尽的吴中友将杜雪衣送到院门口,颇为感慨道:“玉山表妹哪,之前听过他们说你深谙天下武学之道,我还以为说着玩的。没成想今日一见,着实令我大开眼界,难怪杜大姐会视你为挚友。”
吴中友一面说着,心中仍不断重演方才那一招,啧啧叹道:“你方才用的这一招真是堪称绝妙,似乎应付什么路子都能奏效,又跟我的习惯十分契合。”
“吴少你虽然平日里懈怠,但是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往后若是勤加练习,定能在武学路上有一番作为,没准还能同吴老前辈一般。”杜雪衣晒了一下午的太阳,气色有所好转,而今华灯初上,精致的俏脸更是明艳动人。
吴中友怔愣了一会,心神却蓦地被远处的鼓声震了回来,不禁恼道:“回来之后,山庄内总不时传来奏乐击鼓之声,究竟是在干嘛?”
“应该是在准备明日的武林大会吧,大会总要有些歌舞的不是?”杜雪衣双眸一转,说道。
“但这也未免太过难听了吧。”听惯了无数丝竹管弦之乐的吴中友,显然对这毫无美感的乐声十分嫌弃。
“明日就要上场,所以今日才更需抓紧排练嘛。”杜雪衣笑着转身。
吴中友望着杜雪衣远去的背影,觉得十分有道理,又好像哪不太对劲。
果如杜雪衣所说,平日里断断续续的击鼓奏乐声,这夜却练得较往日更为勤勉,直到鸡鸣声响才逐渐消停,映月山庄也重新归于静谧。
待到鸡鸣三声之时,不少江湖人士已出了城登上鹤鸣山,往映月山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