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如如
杜雪衣在黑暗中前行,耳边仿佛有许多人在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雪衣”地唤着。她又好似听到远处有人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眼前画面几经轮转,从模糊一片到逐渐清晰,身旁的黑暗也被围绕周身的烈焰所取代,杜雪衣发现自己竟是置身于火海之中,而且还能真实地感受到全身滚烫。蓦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一根巨大的火梁正砸在脚边。
她一闪身才发觉手中居然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周围的事物都比自己高出许多——自己竟然是四五岁的小孩模样。
管不了那么多了,杜雪衣此刻心中所想,便是赶紧带着这只剩一口气的小女孩冲出火海。
好在她发现身上尚存些许内力,能助她灵巧避开肆虐的火舌,同时还能闭气以免被浓烟呛到,有内里就是方便许多。
正当她迈着小短腿,轻盈地绕过一个个火圈,却听见不远处一根掉落的火梁下,有一阵低呼声,继而火梁下伸出一双小手来,似是挣扎着要爬出来。
杜雪衣本能地想冲上前救人,却见手中女孩的情况不容耽搁。她稍一斟酌,一面加快脚下步伐,一面朝那头喊道:“你要撑住!等我回来!”
喊出声来,杜雪衣才察觉到这声音虽充满稚气,但竟是同原来自己的声音十分相像。
着火处应是一座宫殿,房间众多好似迷宫一般,加之着火之后更是辨不得方向。杜雪衣带着小女孩正山穷水尽之际,身旁已变形扭曲的窗竟是从外头被砸开,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浓烟被吹得散了几分。
原是这是座建于水边的宫殿,此时外面的人正乘着船前来救人。
“哎,你回来——”船上的人接下了杜雪衣手中的小女孩,却见她头也不回地往火海里跑,激动地大喊,却是无济于事。
她凭着记忆往回寻了许久才终于找到适才那间房,其时原本的房间早已面目全非,门窗皆爬满火蛇,支撑整间大殿的梁柱塌了大半,仅剩的几根也正同熊熊烈火顽强抗争着,好似下一刻便要塌了。
“你还在吗?”纷乱不堪的火场中,杜雪衣难以准确辨认处刚才那人的位置,只得大声喊道。
“在。”一个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从杜雪衣身后一块燃烧的大木板下传来。
杜雪衣赶忙转身,拼尽全身气力将木板移开,开始时露出一双小手,继而一张满是灰的脸也从废墟中露了出来。
这小孩小小年纪就长得剑眉星目,眉宇之间英气毕露。
杜雪衣心中猛地一震——这不是小时候的李征鸿吗?
这一惊竟是醒了,梦中所见登时散于九霄。
她睁眼就见到了坐在床边打盹的余玄度,而自己所处的这间房,无论是布局还是陈设也十分眼熟。杜雪衣略一思索,心中万分诧异——此处正是清泓观,这间房也是那时余玄度所住的厢房。
外头日头正盛,院中不时传来夏橙和怀无的说话声,谈论的话题有诗词歌赋,也有市井之事,杜雪衣听起来便觉十分无聊,二人却相谈甚欢,可见他们着实十分投缘。
瞧这一派安静闲适的气氛,所有人应该都已安然无恙地从梅林里逃出来了。想到此处杜雪衣不禁松了一口气,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
听到这一动静,余玄度猛地惊醒,声音还有些颤抖:“你醒了!”
杜雪衣盯着余玄度憔悴的脸,还有浓浓的黑眼圈,有些不忍:“我睡了很久?其他人都安全出来了?”
“整整四天。放心,除了欧阳鹏,其他人都安然出来了。”余玄度帮着杜雪衣坐起,却发现眼前人一双好看的柳叶眼碧波荡漾,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被瞧得有些发怵,脸上有些微红,问道,“怎么了?”
“没。”杜雪衣连忙摆摆手,继而换成一副无辜的眼神,朝余玄度眨了眨眼,“我渴了,我饿了。”
看来自己现在用这副身躯和这声音装可怜,竟也十分得心应手,杜雪衣心中自嘲。
余玄度眼底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古怪,随即恢复正常,柔声道:“好,你等着。”
而后他起身出了门,片刻之后,他提着热腾腾的水壶进了房,拿起桌上的瓷杯倒起水来:“我让若善去拿吃的来了。给你,水。”
杜雪衣双手捧着瓷杯,看着这腾腾热气,觉得应该得吹一下。吹完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问道:“我们怎么来这清泓观了,我可不喜欢这地方。”
如果当初没来这,就不会摊上梅三姑这些事。杜雪衣心中正感叹这地方晦气,一抬眼却余玄度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现在换成杜雪衣不自在了,她局促道:“看我干吗?”
“那你刚才看我干嘛?”余玄度笑着反击。
没成想这人如此记仇,杜雪衣索性也不给他留面子了,把方才所想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我看你胡子拉碴的,才知道过了不少天嘛。”
杜雪衣话音刚落,手中杯子已被余玄度粗暴地抢去,她急忙道:“哎——我还没喝完呢。”
“快完了,重新给你倒一杯。”余玄度背过身,没好气道。
杜雪衣嘟囔:“说笑呢,这么小气。”
这么一番闹腾,杜雪衣彻底清醒了,她将思绪理了一下,想起正事:“你去月老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玄度闻言转身,方才玩笑的神情也尽数收敛,他坐回床头,认真朝杜雪衣道:“这次的事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玉山姐!”
随后砰的一声巨响,差点把门拆了的夏橙径直冲了进屋来,后面还跟着捧着一碗白粥、望着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脸心疼的若善,和神情有些淡漠的怀无。
余玄度当即很识趣地退到一旁,夏橙立即抢占了他的位置,摸摸杜雪衣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夏橙姑娘,还是先让我师兄把把脉吧。”怀无朝夏橙说道。
夏橙闻言,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床边,接着若善手中的白粥,让他上前把脉。
“师兄?”杜雪衣满腹狐疑,看了看一袭道袍的若善,又乜了眼身着僧衣的怀无,显然无法理解,冲怀无问道,“你师父不是如如前辈?若善他”
杜雪衣这才想起如如道人却是道士打扮,还说过亦可叫他如如和尚,当时自己就十分疑惑,只是未来得及问。
却见怀无并没有开口打算,反而是夏橙抢着帮他答道:“是啊,如如前辈就是若善和怀无的师傅。”
“???”杜雪衣虽一头雾水,但当着他俩徒弟的面也不好问什么,于是她转而问道,“其他人呢?”
“前日收到织锦姐姐的信,邓大哥先回去了,柯大侠好像是有事出去了,这几天就回来过一次。”夏橙似是想到什么事情一般,回头瞥了瞥余玄度一眼,有些心虚道,“对了,邓大哥托我跟你说,他对不起你。”
怎么又是对不起?
不对,刚才余玄度要说对不起什么来着?
杜雪衣抬眸,正巧对上余玄度的眼神。
有眼力见的若善瞧这形势,赶忙拉着怀无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将房门掩上。
“所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杜雪衣问道。
余玄度若有所思道:“那日早上宜阳来找我,语气有些古怪,说有人在月老庙等我。我还未出山庄,就碰上织锦姑娘的人来找我,我想着月老庙的事应该不急,便先行去找她。等我去了月老庙,看到尺素在庙门口的树下徘徊,却到处寻不见你。之后回山庄听到吴少所言,才知道你应是独自去了月老庙,并在那里遭到梅三姑他们的暗算。”
“难道梅三姑他们背后还有其他的阴谋?”杜雪衣皱着眉头,陷入深思。
她全然未怀疑过邓宜阳,而是直接认为他肯定是和织锦一样有什么高明的计划。
知道的东西太少,杜雪衣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索性也不管了,反正有织锦和邓宜阳他们在,自己也挺放心的。于是她又问起别的:“对了,武林大会怎么样了?”
“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日,就在映月山庄。”余玄度走上前敲敲杜雪衣的头,语气有些冷,“刚醒来就操心怎么多事,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这副身子骨了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出了门。
“???”杜雪衣难以置信地看着刚被余玄度掩上的门,心道,他这是干嘛?敲我的头吗?
这小子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见杜雪衣眼中冒出怒火,夏橙赶忙说道:“玄度哥他这几日一直守在你床头,第一天你发高烧的时候,他更是急得团团转,没日没夜地照顾你。我们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但我不能喜欢他啊。”杜雪衣苦笑,“他是余玄度,我却不是林玉山。我忘不了李征鸿,而且,我还要为我们报|仇,找出叛党,还天下以太平。”
虽然,这人有时候真的和李征鸿很像。
夏橙如今已知杜雪衣心中苦楚,立刻转了话头,讲起怀无同她说的如如道人的往事。杜雪衣本就对此十分好奇,登时兴致勃勃地听起来——
原来如如道人从小被清泓观中的道人收养,并做了一名小道士。他武学天赋极佳,又十分聪慧,对任何事情都秉持怀疑态度。有一次,他偶然读到了一本佛家经典,颇受震撼,便想着皈依佛门,却遭到师门阻止。等他终于得以离开道观,欲在烟州古刹禅明寺出家,禅明寺却不肯收他。
在此之后,他到处游历,看遍世间百态后,便也不再执着。他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清规戒律一概不守,认为怀有赤子之心,出家与不出家,皈依哪一家并无区别。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