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微醺
“所以这么多年,余家囚禁你爹和余玄度,以此来让你替他们做事?”杜雪衣站在厅堂正中,难以置信道。不只是她,原本正兴冲冲地讨论余家兄弟的夏家姐弟和一言不发的周恒此时脸上俱都露出惊讶之色。
“是。”余飞景低眸,淡淡道,“之前说的那场大火,也出自我伯父余秉时的手笔,就是想让我们兄弟俩葬身火海。哥,你不会也忘了吧?”
靠自己的推测和方才余飞景的解释,余玄度已大概知晓事情的来龙去,但此时余飞景又说起陈年往事,余玄度又陷入迷茫之中。
“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余飞景苦笑,疯了快十载的哥哥,一朝恢复理智,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余家每代都会有一对双生子,而这对双生子的武学天赋必定是这代人中最佳的,因此余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主必是双生子之中的一个。所以余秉时才出此下策,若非这些年,他念在我比他那两个废物儿子有用,早就尸骨无存了。”
“哥,你和玉山成亲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余飞景终是问出在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
众人目光齐齐注视下,余玄度眉头紧皱:“当时我隐隐感觉要淹死于水中,却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时,我察觉到有人将我拉上岸,醒来时发现那正是林姑娘。”
林姑娘???
杜雪衣莫名火起,手中紧紧捏着桌上的瓷杯,拉上岸?说得倒是轻巧。
“所以,余飞景公子,接下来您怎么打算?”沉默许久的周恒问道。
“哥在林家寨的闹得这一出,早晚传到余秉时的耳朵里。”余飞景擎起手中白瓷杯,冷哼一声,那股邪气登时归位,“你们已经安全了,但我爹还在他们手里。如今此间事了,我明日就动身回抚仙镇,将这一家子全给端了。”
言罢,只见余飞景嘴角一扯,眼神中露出癫狂之色,似是下一刻便要发疯。
见这神色,夏橙不自知地往身旁的夏田处挪了挪。
杜雪衣联想到上次提及余玄度时,余飞景狂笑不止的举动,看来这人一提到他的软肋——余玄度和他爹时,便会陷入癫狂。多年隐忍之下,人总免不得变得偏激,但疯狂并不能解决问题。
杜雪衣放下手中瓷杯,眼神凝重夹带着警告,朝余飞景道:“那你要怎么夺权?”
余飞景的理智似是被杜雪衣唤醒,方才的失控已不复存在,他理了理衣襟:“你们安心留在此处,我同参军说好了,他和我的人定会护你们周全。”
“飞景,就你一人,能有多少胜算?”杜雪衣冷笑。
余飞景头也不抬,悠然抿了口茶:“你们只会拖累我。”
“你有多少人?胜算多少?你赌得起吗?”杜雪衣不甘示弱,“有了我们,你还能请得动林家寨和夏老将军。”
余飞景这才抬眼,古铜色的双眸似想将眼前这“嚣张”的女子看穿,杜雪衣也毫不避讳,少男少女本天真无邪的五官,此刻却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对峙了片刻,杜雪衣终是退一了步:“夏田和余玄度留下。”
“我要去!”夏田气呼呼站起,“我可是要继承夏家军的,这等小事我责无旁贷!”
杜雪衣来不及驳回,阴恻恻注视自己许久的余玄度冷笑一声,语气中极尽嘲讽:“林姑娘这想插手我们的家事,还不让我这个当事人参与了?”
余玄度昨晚被余飞景换上一身华丽贵气的白色衣袍,颇有些纨绔的气质,杜雪衣越看越不顺眼,她没好气道:“你和飞景长得一模一样,他学你学的可厉害了。你有伤在身就安心呆在这,林未期那边”
“其他人不一定,但林未期一定认得出。”余玄度粗暴截了杜雪衣的话头,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最后众人终于合力说服余飞景,决定一同回抚仙镇助他夺回余家掌门之权。
黄昏时分,升平当铺内的厨房上空炊烟袅袅,黑衣少年从门外探出脑袋,满脸邪气地朝灶台上熟练摆弄佐料的紫衣女子道:“玉山哪,听青提说你要做一桌子菜给我们,我还不信。没想道竟是真的,堂堂林家寨小姐居然会做饭?”
“我怎么能同锦衣玉食的余公子相比?明天要回去干大事,我这不得先犒劳一下大伙儿,就当提前庆功了。”杜雪衣一手端起一盘刚出锅的辣子鸡,一手拿着筷子,灿烂笑容中难掩狡黠,“飞景,来尝尝我的手艺。”
自己尝不出来,只能让这小子来了。
余飞景优雅地尝了一小口,却不料刚入口便咳得面红耳赤,素日高贵的气质荡然无存。
笑得人仰马翻的杜雪衣在水缸里舀了瓢水,递给狼狈不堪的余飞景:“你这么没用啊。”
余飞景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杜雪衣边继续忙活边随口问道:“余玄度呢?”
“每次见我就只会问‘余玄度在哪’,还未成婚就如此,以后可得了。”余飞景揶揄道,脸上还红得发烫,忽见杜雪衣面露“凶”色,想起方才的辣菜,赶忙边退后边找补,“好好好,我说我说,他在看我画的余府地图呢。真是奇怪,小时候我们都只是学个皮毛,他现在倒还比我更了解机关和阵法。”
“死后复生的事都有,一出生就天赋异禀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又何况这种傻子突然变成聪明人的。”杜雪衣觉得自己如今已能坦然接受一切离奇之事了。
“玉山说得有理哎!”面色刚恢复正常的余飞景又失声道。
“怎么了?”顺着余飞景的目光,杜雪衣看到了溅到自己手背的油,松了口气,“无妨,我还以为怎么了。”
看着杜雪衣跟没事人一样,余飞景惊诧之余倒也不敢上前查看,他皱了皱眉:“真没事?”
“放心,小事。”杜雪衣边说着边顺手用衣袖将油擦去。
真麻烦,竟是烫出了个水泡。
“难怪你信誓旦旦说晚饭包在你身上,原来是在做饭方面身经百战啊。”恢复往日悠然神色的余飞景,眼睛仍盯着杜雪衣手背上的水泡不放。
杜雪衣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问出藏了许久的疑问:“对了,你怎么就成了银刀门逸州分舵的舵主?”
“因为我救了青提的父亲。”
就这样,杜雪衣边做饭,边听余飞景将讲起他如何在偶然中救了青提的父亲——原银刀门分舵舵主,又是如何在两年内将分舵重新发展起来。
“所以这两年银刀门都没怎么跟总舵联系?”杜雪衣忍不住追问许多细节,要知道余飞景所说的她这个门主之前可闻所未闻。
“对啊,只有一次让我们打探南诏国的消息。但这里毕竟只是个小据点,人丁不多又刚遭受重创,也没能打听出什么。直到不久前门主杜雪衣死了,总舵那就再也没消息了,估计整个银刀门都要散了。”
杜雪衣觉得自己仿佛当了个假门主,她心中哀叹,自己做的这么失败,难怪会被下属背叛。
这夜,众人在院中摆下宴席,为照顾大伙的口味,杜雪衣特地做了两道清淡小菜——她之前只做辣菜,如今没了味觉,倒也不执着了。
席间余飞景和周恒不全然不动那几盘辣菜,夏橙夏田倒是吃得挺香,但要数吃辣菜吃得最欢的,非余玄度莫属,而且他是非辣不吃,两盘清淡的一口都没碰。杜雪衣本来下午就同他闹得不快,如今见他吃辣吃得津津有味,突然觉得这人越发讨厌。
反正只是闻着香,却食之无味,又怕这具身体不胜酒力,席间杜雪衣只同众人喝了几口酒,便索然无味地放下酒杯。
除杜雪衣外同众人没什么话说的余飞景早早便已离席,这边夏家姐弟还在叽叽喳喳边吃着边聊个不停,另一边周恒则沉默地自斟自酌,杜雪衣觉得有些烦闷,索性走到院外散步吹风。
院外是个更大的庭院,亭台楼阁皆备,还有假山池水、名贵花木,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荣华。
月光下,杜雪衣看到地上,这具没有触感的身体的影子同风吹过的枝丫一般摇摇晃晃。自己大抵是有些微醺——最多算微醺,杜雪衣十分执着,就这几口,对于从未喝醉过的杜门主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走着走着杜雪衣觉得有点晕,便就近找了个亭子坐下,亭子的檐角翘得老高,直指刚爬上阁楼屋檐的弯月,月上好像有个人影,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喝大了?”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隐隐带着嘲笑。
杜雪衣连头都不转,眸中映的全是月光,心不在焉道:“余玄度?”
“不,你看清楚,我是飞景。”白衣少年绕到杜雪衣身前,月光洒在他身上,好似铺了层朦胧的光。
杜雪衣一脸不耐地瞥了眼穿得文弱贵气的余玄度,旋即又将目光转回,冷笑道:“笑话,你俩我就从来没认错过。”
良久无言。
白衣少年坐在紫衣少女身旁,亭中花砖上映着二人月下的影子:“那天在暗道里,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真好看。”世间的一切尽数被抛之脑后,杜雪衣呆呆地望着月上人影,那人身形挺拔,眉宇间英气毕露,时而将一柄重剑武得虎虎生风,时而执一把长枪英姿飒爽,时而又弯弓搭箭器宇轩昂,时而还向自己的方向举起酒坛而后一饮而尽。
征鸿明明不善射箭,怎会在此时撘起弓来,她心中隐隐奇怪,但疑虑很快消失——原来不精于射箭的征鸿,姿势也如此标准又兼顾优雅和力量。
秋夜凉亭之中,美丽少女盯着远处的月光发呆,月下的阁楼窗户大开,窗台旁坐着一黑衣少年,同少女身旁的白衣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只见白衣少年指着阁楼窗户中的人影,冷冷道:“是他?”
“是啊。”那人就是心心念念夫君,李征鸿。
是日清晨,杜雪衣醒来时已躺在房中,头脑还有些眩晕,迷迷糊糊间想起,自己昨晚好像梦到李征鸿了,似乎还有余玄度?
“喝醉的感觉竟是这样?”原来喝醉了竟能见到平日里做梦都梦不到的李征鸿,真好。
刚出了门便遇到了余玄度,见了杜雪衣他正眼都没瞧上一眼,就自顾自往正院中走去。
今日他重新弃了昨日那堪称繁文缛节的衣饰,穿得如平日里那般干练朴素,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快到之时,夏橙刚好从厅中出来,见二人前来她登时飞速上前将余玄度拦住,紧接着她不放心又往厅内瞧了一眼,这才小声朝二人说道:“冯大人来了,玄度哥,飞景哥现在用着你的身份,你还是先避一避为好。”
于是三人便绕到大厅后方,躲在屏风之后侧耳倾听。
“原来冯大人竟是剑南节度使张闻京张大人的学生,失敬失敬。”余飞景似是十分意外,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行了一礼道,“张大人是大嘉功臣镇国大将军李征鸿的老师,他的威名在我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传闻李征鸿的九曲天河阵就是他教的,如今有幸能遇上他的同门,余某人着实三生有幸啊。”
屏风后的杜雪衣一声冷笑。
“我哪敢同镇国大将军相提并论哪,此番还要感谢恩师提携我。”冯凭心情大好,昨日对余飞景的敌意也全然不见踪影。
“对了,我昨日还得到一重要的消息。”冯凭肥胖的身躯往余飞景瘦小身躯靠一靠,只听他压低了声线,“新任的刺史竟然是杜相。”
杜雪衣一个踉跄险些撞倒屏风,身旁的余玄度只一手便娴熟地扶住。
杜岩,正是杜雪衣的父亲,也是当朝宰相,兖王党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