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婚
被吵醒的时候,杜雪衣整个人是懵的,直到耳畔的唢呐声从断续的音符变成连续震耳欲聋的乐声,她彻底醒了。
送葬的哀乐有必要这么欢天喜地的吗?杜雪衣逐渐暴躁,她自然知道自己已经死得彻底,却没成想死后竟也不得安生。
她什么都看不到,却仍觉得四周场景真实得过分,除了锣鼓喧天的喜乐外,还有马蹄声、脚步声、人声、林中风声居然还有鞭炮燃烧后残留的气味。
送葬队伍吹奏如此欢快的曲子也就算了,还放鞭炮是几个意思?是在庆祝吗?庆祝自己和李征鸿死了?
一怒之下,原本沉重的眼皮终于得以睁开,这一睁杜雪衣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本她以为自己最多也只不过是还魂而已,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而且还蒙了个红盖头,穿了一身比自己不久前华丽百倍的凤冠霞帔。
“这”杜雪衣说出一个字便急忙用右手捂住嘴,这娇滴滴的声音在之前,怎会同她这江湖女霸主有半分关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杜雪衣已无暇顾及自己缘何会发出此等温柔的声音,她左手紧紧攒着一块原本就在手中的带血的帕子,指甲都快掐出血了,仍握着不放,双眸中满是震惊和惧怕,这乃是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番体验。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杜雪衣不甘心,将红盖头径直掀了,双脚踹了踹旁边还挺好看的红色木板,不出意外,亦是毫无触感。
等等,红色木板?
没了红盖头的阻碍,杜雪衣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身处在轿子中,轿子被各种绣着祥瑞图案的绸缎装饰得十分华丽喜庆,她身前和身侧的红色帘子一颠一颠的。也不知是失去了触觉还是方才处于极度震惊之中,竟是在轿子里,自己也浑然不觉。
“小姐,您”轿帘外一个稚嫩又陌生的女声传来。
许是方才踹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杜雪衣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得帘外女孩安慰道:“您也不要太伤心了。”
杜雪衣:“???”
这谁啊?伤心?我是该伤心,但此伤心不是彼伤心吧杜雪衣突然感觉这世界与她之前所认知的那个相去甚远。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杜雪衣很快定下心来整理思绪:自己应该是“借尸还魂”了,借由一具没有触感、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重生了。
而且是毫无缓冲地,可能下一刻就要下轿拜堂成亲的新嫁娘。
杜雪衣微微撩起右边的轿帘,露出一只眼睛,朝刚才说话的小丫头,柔声问道:“到哪了?”
“还没进城呢。”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头上梳着双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出惊讶之色,“小姐您还好吧?”
“还算好吧,就有点闷。”杜雪衣随口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哦,那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您大婚的日子,七月初七乞巧节啊。”小丫头眼睛瞪得更大了。
“年份呢?”
“元丰六年啊。”小丫头担忧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杜雪衣自是没工夫理会她,大脑飞速运转:自己同李征鸿是在辰时拜的堂,战死时应是巳时。那按照小丫头的话,如今距离二人之死还不到两个时辰。
而此地,却是与京城相隔千里的剑南道抚仙镇。
方才杜雪衣已确认过,唢呐奏的是南调还不时带着剑南道特有的转音,脚边还有米粒和茶叶,上轿前将茶、米洒在轿顶,却是江南道宁州的传统。但茶叶为剑南道盛产的普洱,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家人,或是男方,是从宁州迁往剑南道的世家,而满足种种条件的,只有剑南道与南诏的交界处的抚仙镇林家寨。
“姑爷呢?”杜雪衣无端生出个念头:老天眷顾,她得以重生,那李征鸿会不会也有此遭遇,他的新郎会不会就是
“还没来呢,应该是不来接轿了。”小丫头脱口而出,语气中尽带埋怨之情。
杜雪衣身体前倾,微抬了身前的红帘子,却见队伍最前处的高头大马上,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身着红衣,万分招摇:“那队伍前头那位谁啊?”
“我刚打听了,他们说是姑爷的堂兄。”小丫头凑近了轿子,生怕接亲的人听了去,“咱们姑爷要是像他那样就好了,估计是余家人不敢让他出门。”
纵是见多识广的杜雪衣,也从未见过让堂兄帮忙接亲的。
“他怎么了?”还没入城就意味着时间还充裕,这小姑娘看着人傻里傻气的,杜雪衣当即决定从她那多套些消息。
“丢脸呗。”小丫头气鼓鼓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小声嘟囔,“谁不知道咋们姑爷余玄度,是抚仙镇出名的傻子。”
砰的一声,小丫头惊得叫了起来,随即用帕子捂住了嘴。原是杜雪衣刚一惊,在轿子里没把握住平衡,头径直撞上轿子的窗沿。
难怪这小丫头从开始就一副颓丧的模样,幸好没有触感,不曾感到疼痛。杜雪衣心中更坚定了她的计划——必须赶紧逃婚,然后去查清自己和李征鸿被围剿的真相。
杜雪衣将帘子撩得更高,探出头,酝酿良久的情绪正要发挥
“小姐,你你吐血了?!!”不等杜雪衣说话,小丫头又慌张地叫起来。
杜雪衣:“”
杜雪衣这才想起方才妄想同之前一般调用身体的内力,却发现这副身躯,宛如没有柴火的空锅,没有内力,甚至可以说是气血双亏,因此这一折腾导致经脉受冲击呕了口血,烦躁地用本来就带血的帕子草草擦了擦后,便也懒得管了。
杜雪衣心念电转,当即拿起帕子擦拭嘴角,皱了皱眉指了指轿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这日头太毒,里面又太闷了,还颠簸不停,方才一时头晕目眩,就吐了几口血,咳咳”
说罢,杜雪衣一边咳嗽着一边假装无意将帕子上的两滩血露出来。
小丫头更急了,两眼汪汪跺着脚手足无措道:“那,那怎么办?”
杜雪衣又轻咳了两声,柔声道:“要是能停下来,下去林子里透口气应该会好很多咳咳咳但”
还没等杜雪衣暗示完,小丫头已扭头跑到队伍前头了。
虽触觉丧失,但听觉依旧敏锐,杜雪衣听见小丫头在余家新郎的堂兄面前哭得惊天动地,大意是:余家因迟到误了时辰,姑爷还不出现,如今弱不禁风的小姐吐血了,若不让停下来休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
真是蕙质兰心,杜雪衣由衷赞叹。
通过他们的对话,杜雪衣也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自己的身份正是林家寨的小姐,而男方是抚仙镇在江湖和官场都有一定地位的余家。
忽而杜雪衣有感而发,自己昨夜也是在竹院里等了一晚,方等来李征鸿。自己与林姑娘也算是有过相似经历,只不过自己与李征鸿情投意合,而这林家小姐,大抵是被迫出嫁的。
杜雪衣正暗自神伤,阳光从面前倾泻而下,她不禁眯了眯眼。
“小姐,跟他们说好了,咱们这就下来歇会儿。”小丫头雀跃地掀开帘子。
立秋已过,万苍山内依旧酷热难耐,幸而如今失去触感的杜雪衣再也不会同以前一样怕热,她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山道旁的大榕树下,正隔着刚盖上的红盖头琢磨抢哪匹马好。
她眼神在轿旁的白马上徘徊了很久,终是叹了口气,移向别处。这马既不高大也不壮硕,乍看不起眼,实际上却是一等一的宝驹,但这种马认主,驯服需要时间,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要以她之前的脾性,准是把所有人全放倒了再说。也不对,之前在银刀门,这种宝驹也有不下十几匹,也犯不着用抢的。
杜雪衣扶着树干正欲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适应一下这一具新的身体,却突然眼冒金星,继而一阵天旋地转,一头往一旁倒下去。
她这才意识到又一个问题——这具孱弱的身体要抢马似乎不太现实。
小丫头赶紧帮她顺气:“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杜雪衣下意识躲闪。还有这小丫头,也是个大麻烦。
她逐渐绝望,现下什么准备都没有,此时此刻要逃婚,几乎是不可能的。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让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傻子?
倏尔不远处寒光一闪,一柄飞刀从山道对面的草丛中射出,杜雪衣闻声而望,那刀正中轿夫咽喉。紧接着十几个蒙面人冲出,提着刀向迎亲队伍杀来,小丫头当机立断拉着杜雪衣就往林子里跑。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杜雪衣感叹着世风日下,又暗自庆幸,劫亲造成的混乱给她脱身制造了机会。而且,这小丫头方才也没看走眼,的确功夫不弱,如今她变成帮手,逃婚的胜算自然又多了几分。
杜雪衣算盘打得好,身体却不听使唤,没往前几步就扑倒在地。双脚没了触觉在崎岖地山中走路已是不易,更别谈奔跑了。
小丫头赶忙转身将她拉起,继而目光移至不远处的厮杀,那些黑衣人毫不手软,招招下的死手,已有几人往这边杀来。纵使林家、余家都是江湖世家,但迎亲大多都是仪仗的人,多半功夫一般,不一会儿便所剩无几。
小丫头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定,随即发出一声长啸。
杜雪衣刚刚瞧上的那匹宝驹应声奔来。
真是个不简单的姑娘,还偷偷把宝马混进迎亲队伍,杜雪衣差点没忍住拍手叫好。
“小姐,您先走。”小丫头火速将外袍脱下,眼眶有些湿润,认真地对杜雪衣说道:“您这身婚服太显眼,我们换一换,我的虽也鲜艳,但也能将就。”
“一起走”杜雪衣在小丫头帮助下,麻溜地完成换衣上马的动作,而后伸出手想把小丫头拉上。
见杜雪衣一套行云流水的上马功夫,小丫头愣了一愣,也顾不了那么多:“尺素会武,小姐先走。余家可能不安全了,回林家寨。”
“可”这小丫头虽疑点重重,但还挺讨喜,而且江湖道义也不允许杜雪衣抛下她。
谁知尺素不由分说,一掌径直朝马拍去,骏马登时向前狂奔。
风中远远传来尺素的叮嘱:“沿着莽河走,上游就是林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