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域外归客
渭州清晨的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朦胧醉意,虽已是晚春,仍叫人心旷神怡。
只见一灰一红的两抹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行在落满白梨的木廊上。
如此春景,如果能来一笼蒸花糕配上一盏青梅汁,那真是极好的。
饿了一宿的覃柘如是想着,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没办法了,覃柘叹了口气——正事要紧。
此时一袭红衣的覃柘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前面那个灰衣矮汉子的身后。
如芒的目光几乎要将那矮汉子的后脑勺盯出个洞来了。
二人穿过一片密林来到后山处。
柳无良谄媚一笑,低下身子拨开地上的落叶,露出一块木板。
随着木板被拉开,一股带着土腥味的风从地下倒灌上来。
里面竟是个地窖。
“美人,请!”
柳无良舔了舔嘴唇,色眯眯的绿豆小眼笑得几乎都成一条缝了。
覃柘也没说什么,顺着石梯便往下走去。
地窖里面并非覃柘设想那样潮湿昏暗,反而是完全复刻了地上的宅邸,甚至更加华美贵气,如同地下宫殿一般。
再往里走,覃柘来到一间相对黑暗的大房间,一眼望去,屋子里摆放着十来个方笼子。
定睛一看,半身高的笼子里面关着的竟全是人,准确来说全是妙龄女子。
她们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笼子里,看上去像就像是被人豢养的小兽似的。
“柳爷好风流。”覃柘皮笑肉不笑地说。
她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在地室昏黄的烛火映衬下美若奇珍,都没做什么,已经将柳无良的魂勾去了大半。
“美人过誉了,你别怕,你与她们这些庸脂俗粉都不同,我断然不会这般对待你。”
柳无良猥琐地搓搓手,露出一口发黄的牙。
“哦,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
覃柘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问道:“所有你掳来的女子都关在这了?”
“是啊,除了已经死了的,其余的全在这了。”
柳无良见覃柘面色不悦还以为她是怀疑自己还有私藏,于是赶紧解释道:“美人你放心,只要我不再给解药,过不了三天她们就会毒发身亡,我这般处理美人你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
覃柘敷衍地点点头,扫视一周问道:“那位新来的呢?”
柳无良反应过来覃柘指的是昨日被他抓到的那个小美人,于是将里边的帘子拉起来,露出一张竹榻来。
榻上正躺着一位粉衣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白净可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覃柘走到榻前,挑起少女的下巴看似在端详她的姿色,实则是暗暗检查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还好看上去并不见什么外伤。
“把她弄醒,我们认识认识。”覃柘冷笑着说道。
柳无良见覃柘这番表现,还以为她这是为自己争风吃醋,一时间喜不自胜,连忙照做。
只叫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来,里面全是大小均匀的黑色小药丸。
覃柘见他喂了一粒药丸到少女嘴里,没一会儿的功夫,榻上的少女眼皮便轻微的颤动起来,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
“我这是在哪儿啊……?”
少女抬起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双墨黑的圆眼看上去懵懂可爱。
当她的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的柳无良身上时,仿佛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处境,面露恐慌之色,指着柳无良猥琐的脸:“你,你这个淫贼,我要替天行道。”
少女说着便要起身冲过来,但腿脚无力,倒是自己先跌落在了地上,被覃柘给扶了一把。
“姑娘,你快逃啊!这厮是个采花贼!”
粉衣少女自己都身陷险境,脱不了身,还不忘提醒覃柘赶紧逃命。
覃柘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好呢,还是说她傻。
“逃什么逃,柳爷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看看柳爷,风度翩翩又体贴人,长得还……别致……”覃柘实在没法儿对着柳无良这张脸违心地得说出赞美之辞,只能闭眼硬夸,“你就别想着逃跑了,乖乖留在这儿享福吧。”
覃柘背对着柳无良,一边信口说着违心的话,一边给粉衣少女使了一个的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并趁着柳无良不注意,悄悄往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并塞了一个糯米纸包着的小玩意。
粉衣少女也很聪明,立马明白覃柘了的意思,便也不再闹腾了。
“还是美人懂事!”
“这就对喽,听话一点,爷自然不会亏待你的,咱们今夜就成亲,拜了堂,以后你们就都是我的娘子了。”
柳无良还在痴人做梦地盘算着一夜春宵,完全没留意到覃柘的手已经悄然摸向了小腿内侧绑着的那截短兵。
覃柘见时机已到,也没必要接着演戏了。
嗤笑一声,一双琉璃似的眸子里杀机乍现。
“娘子就免了。”
“当你娘我姑且可以考虑一下!”
说罢,不待柳无良反应过来,覃柘便出招了。
她的动作很快,像只飞鸟一般掠起,刀光反映在柳无良的脸上,生生将其逼退了一丈远。
还没给他喘息机会,覃柘的雪刃已然如闪电一般劈头盖脸地袭来。
“你!”
柳无良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女子先前的顺从举动都是装的,一时怒火中烧,一张猥琐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他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武功竟这般高强。
一时间被打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身上被划开了好几道血口。
惹上硬茬了。
柳无良深知自己不是覃柘的对手,于是转身便想要逃。
只要他先上去,就能将她们困死在地窖里头。
然而他的念想还是落了空,出房间的门在他面前应声关上了。
原来是这粉衣少女趁他与覃柘打斗之时悄悄跑过去关上的,这下真成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了。
柳无良狗急跳墙,便转而想对粉衣少女下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粉衣少女突然伸出手朝他面上撒了把红色粉末,柳无良瞬间痛呼一声,捂住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双眼刺痛无比,像是要瞎了一样。
覃柘飞身过来过来,趁他不备两下便点了他的穴道。
“啊啊啊——你用了什么毒?!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柳无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骂骂咧咧。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卑鄙无耻啊,不过是几两辣椒面而已,鬼哭狼嚎地作甚。”覃柘拍了拍手上的灰,嘲讽道。
粉衣少女笑着跑了过来,一双圆眼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覃柘,夸赞道:“侠女好厉害,多亏了你才制住了这害人精。”
“还行吧,你配合得不错。”覃柘笑了笑,对于侠女这一称呼颇感别扭。
由于柳无良实在太吵,覃柘干脆一掌劈晕了他,顺便就地取材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覃柘从昏死过去的柳无良身上摸出了解药,和粉衣少女将其余被困少女们都解救了出来。
为了万无一失,覃柘还废了柳无良的武功。
提着他的领子脚步轻快地一路飞奔到衙门口,换了不少赏钱。
以他罄竹难书的罪行,不砍头不足以平民愤。
一切搞定,覃柘也准备拿着刚得的赏钱去填饱肚子了。
“覃姑娘,覃姑娘留步!”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了覃柘。
覃柘回头,便见李家阿婆步履蹒跚地追了上来。
李阿婆气喘吁吁地走到覃柘身边,将一个洗得发白地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了覃柘手里,握着她的手连声道谢:“覃姑娘,阿玉能平安回来,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老婆子身无长物,这十两银子你一定要收下,就算老婆子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了。”
覃柘连忙摆手:“不用客气,我救你孙女就当是还了你慷慨赠饭之恩了,李婆婆,你自己多保重。”
说罢覃柘将布包的银子塞回了李阿婆怀里,扬长而去。
待到李阿婆反应过来想去追时,哪里还见覃柘的身影……
其实主要还是怪覃柘花钱没什么划算,回到中原还没两个月,身上的钱袋儿就见底了,结结实实饿了好几顿。
幸亏前日遇上了李阿婆,这才得了碗热饭,填饱了肚子。
覃柘见李阿婆因为孙女被采花贼掳走而郁郁寡欢,正好又看到官府张贴的悬赏令,便想着设计引那采花贼上钩,如此既能报答老人家的一饭之恩,顺便还能挣点路费,一举两得,这才有此前那一出擒贼戏码。
忙活了一宿,到天都亮了。
覃柘还什么东西都没吃,肚子不由打起了鼓来,于是拿着刚刚领来的赏钱,在街上随便找了个面摊吃碗牛肉面填填肚子。
一碗面覃柘吃得连汤都不剩,满足地放下筷子,一抬头这才发现那粉衣女子正牵着马站在面摊外盯着她瞧。
粉衣女子看见覃柘发现了她,于是笑嘻嘻地栓了马,坐到了覃柘对面。
“侠女,吃面呢?”粉衣女子十分自来熟地聊道。
覃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没话找话的粉衣女子,擦了擦嘴,很大方地招招手:“你要来一碗吗?我请客。”
粉衣女子摇摇头,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自我介绍道:“侠女,我叫江秋晚,不知侠女你如何称呼?”
覃柘见这女子人是傻了点儿,但并不讨人厌,于是如实答道:“覃,单名柘。”
“那我就叫你阿柘好不好啊?”
江秋晚笑着喊了声“阿柘”,覃柘耸了耸肩,也没说什么,反正师父也是这么唤她的。
“你怎么还不回家去?”覃柘问:“你家人不担心吗?”
江秋晚不自然地用手指卷着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是因为一些原因从家里跑出来的,暂时还不想回去。”
覃柘一问才知道,这傻姑娘并不是被柳无良给抓去的,而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原来那日江秋晚恰巧看见柳无良强掳少女,想着自己行侠仗义的机会来了,于是偷摸着跟踪过去。
只是没想到她的举动其实早就被柳无良看在眼里,故意诱她自投罗网,她技不如人,直接被柳无良给抓住了。
现在想想,若不是覃柘及时出现,那她的命运定然就和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一样了。
真险。
“阿柘,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江秋晚试探性地问道。
“还没确定。”覃柘如实说道。
半年前师父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后便独身去了中原后便一直没有音讯,覃柘干脆也趁着这机会也溜回了中原。
说是说来找师父的,其实覃柘心里更多的是想着回中原看看,毕竟十三年没回来过了,覃柘对于中境的变化也颇为好奇。
江秋晚听到覃柘这么说,她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覃柘,眼里闪烁着亮光。
“那若是方便的话,咱们可以结个伴一起走,路上有个人说说话也会有意思很多的。而且我知道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可以给你当伴游,如何?”
其实覃柘一听到好吃的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被说服了。
原本她一个人四处晃荡对中境各地的风景美食都不了解,这会儿有个人自愿当领路的,自然是愿意的,于是点头答应了:“成交。”
“太好啦,阿柘!”
江秋晚见覃柘答应了,笑得合不拢嘴,一双圆眼也亮晶晶的。
“春光无限好,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澹州吧,澹州城一年一度的辞春宴好吃好玩的可多了呢。”
江秋晚早就有规划了。
覃柘一听,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样子,拍案点头便答应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覃柘结了面钱,翻身上了马,说走就走。
江秋晚没想到覃柘行事这般肆意果决,愣住了。
“你发什么呆啊,还不上马?”
覃柘秀眉微挑,回眸一笑,马背上的她看上去明丽照人又英姿勃发,竟比这一片春日更烂漫。
“哦哦,来啦!”
江秋晚呆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赶紧骑着马跟了上去。
“诶,等等我啊,阿柘!”
官道上,一袭红衣的覃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瘦马走在前头,江秋晚则驱着马步调一致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行着。
虽说是初次相逢,然而二人之间却有着一种颇为奇妙的默契。
若真要道出个所以,大概是初出江湖的少年意气使然吧。
春日游,杏花沾满头。
在这样一片烂漫春意中,马儿踏着杏花道儿,信步向着澹州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