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谋杀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啪嗒——
血水滴落，在白色瓷砖上弹动，纷飞。
留下一个轻浅殷红的鞋印。
王远毅的步子顿住了，他扶着医院冰凉的墙壁，侧转眉目，看向斜前方。他的目光躲在银色镜框后，冷漠吞噬焦急。
“你认识林歆晾？”孙蕊蕊迈出卫生间的门，凝眉而问。
王远毅的目光却落到孙蕊蕊的身后，病床上已经没有了林歆晾的身影。
孙蕊蕊若有所觉，耸肩摊手，在医院等待椅上坐下说：“她转院了。”
王远毅这才看向一头绿毛的人，缓缓开口说：“孙蕊蕊？”
孙蕊蕊差点被气笑了，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面的王远毅。
面色惨白，神情冷漠。
王远毅身上的衣衫划破了不少，暗色的血液结痂遍布，最渗人的是那双走起路来，依然往外冒血的帆布鞋。
“你认识林歆晾？”孙蕊蕊寻了个地方坐下说：“你今天，不是该在市里参加物理竞赛吗？”
全国高中物理竞赛的条幅软踏踏地挂着，偶尔有微风吹过，便懒洋洋地在半空中撑个懒腰，给过路的行人显示着它的洋洋得意。
稳坐文城高中·理科第一把交椅的王远毅，他用手扶了扶银框眼镜，闪过要和他询问答题结果的考生。有些疲累地打了个哈欠，考场外太阳已经西斜，就算是被同学戏称为考神的王远毅，也是有些考累了。
王远毅走出考场，脱离了信号屏蔽器的干扰，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陌生的人，那人简短地开口说：“不好意思，患者正在接受诊治。”
王远毅愣了，然后慌张地直奔汽车站，茫然地看着站牌，去仙玉山的班车已经末车。
他打来的车也载着乘客走远，手机上的打车软件里，不停提示着：附近没有可用车辆。
王远毅蹲在那儿，手垂着，像是个丧家犬。
景区山下的工作人员，搬来一辆单车，推给他。
“学生，那可是盘山路，汽车上去都得一个小时。”
王远毅连忙道谢，不顾对方的拒绝，一定要转一千块当作押金。他脚下用力一蹬，背着硕大的书包，向山的方向而去。
他为了速度快点，站起身来，用身上的重量，压着单车向前挪动。
暖风随着车速，温吞地吹拂着王远毅的脸，他的目光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医院。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林歆晾，整个人都跟着一振，对着暗夜微微弯起了唇。
那个傻丫头，活来活去，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居然还好意思，只比他大一个月，就自称是姐姐。
突然，一辆没开夜视灯的轿车，如窥伺猎物的黑豹，悄无声息地，从一旁飞驰而过。
“哐——！”
王远毅的手紧抓着车把，在半空中悬停，人车分离，又直直地摔向一旁的绿化带。
疼痛，眩晕，和茫然。
近在咫尺的轿车突然点亮远光灯，猛踩油门的声音喧嚣而上。轿车再次向着他奔来的那一刹那，五感消散。
王远毅奋力向身旁一翻，腿部被什么东西拖拽撕裂，单车被轿车碾得畸了形。
生与死，这道选择题，王远毅还没来得及思考。
贴着防偷窥膜的暗色轿车，车胎扭转，猛地后退。
王远毅按住流血的腿，头脑中飞速运转。但似乎，轿车再助力冲击过来的话，无论是躲到哪个方向，他的身体状况，都没办法支撑他逃离危险。
汽车停顿，猛踩油门，轮胎飞速运转碾压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
“嘀嘀嘀——！！！”
一辆大货车居高临下地开了过来，晃人眼的大灯，照得王远毅闭上了眼。
那辆轿车仓皇而逃，货车上下来的人惊恐地拨打着120。
王远毅却扶着扭曲的自行车站了起来，一扭一瘸地走向住着林歆晾的医院。
有人要杀他，这个意识无比清晰。
可王远毅更想先去见到林歆晾，他的目光定在远处医院高楼上闪烁的红十字。他扶住扭曲的单车，拖拽着疼痛麻木的残腿。
半步又半步，朝着林歆晾的方向走近。
孙蕊蕊见对面的王远毅似乎是在出神，撇了下嘴说：“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你妈知道吗？”
王远毅侧过头来说：“别去多嘴。”
孙蕊蕊翻了个白眼说：“我可没有打小报告的习惯。”
孙蕊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盯着王远毅的手机说：“我看林歆晾手机上的挂件，是你送的吧。”
“她之前的手机，可不是智能机，你送的？”
王远毅看着手里与林歆晾同款的手机和挂件，点点头。
孙蕊蕊揉了揉脸颊，冷哼说：“她应该还没看过那个视频吧。”
说完，孙蕊蕊还嘲弄地讽刺又加了一句说：“智能机，她根本就不会用吧，能看到才有鬼。”
王远毅唇一抿，指尖抠了一下手机的边角，哑然开口说：“谁给她转的院？”
孙蕊蕊突然觉得脖颈间的疼痛还在，瑟缩了一下说：“那个一直很火的大明星。”
“任青。”
听着这个名字，王远毅指尖一松，挑起手机上的挂件，卷着细绳，缓缓闭上眼睛。
在十年前王远毅就见过任青。
林歆晾也是见过的。
王远毅当时拉着林歆晾，在法医所的走廊里，茫然地眨着眼睛。等待警察办理手续的间隙，他们看到旁边停尸房的门被人推开。
任青紧抓着掩盖尸体的白布，他身上猛地一震，转身关紧了门，走了出来。
在八岁孩子眼里，任青像是山一样高大。他靠在墙边，孩子们很费力地抬头，也只能依稀看到他下颚优美的弧度。
任青靠着墙，仰着头，盯着天花板，手里的拐杖跌落。他的身子一点又一点，一寸又一寸地从墙面上滑下来。最后跌坐在地面上，他伸出双手抱紧可以曲起的腿，将头埋得深深的，拼命缩成了一个团。
矮小又脆弱的团，孩子们只需要低头，就能看到那颤抖的宽大肩头。
孩子们很担忧地看着，那个不停抖动，却又异常寂静的团子。
过了很久，在布满哭嚎声的走廊里，任青缓缓抬头。他那双殷红却没有一丝泪痕的眼睛，刻在了王远毅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里。
任青的那双瞳仁里，载满了王远毅当时看不懂的神情。明明那双眼睛很冰冷，却又能看得到撕裂般的炙热。
任青混沌的视线缓缓清明，看到面前陌生的孩子。他抬起手来，从口袋里摸出草莓味的糖果，塞在孩子们的手里。
任青伸手揉了揉他们的头发说：“哭出来吧。”
一直缩在王远毅身后的林歆晾，这时候才哇地一声，宣泄着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她小手里攥着糖果，昂起头，嚎啕大哭起来。
任青转脸看着依旧木着一张脸的王远毅，看着两个孩子袖子上别着的守孝黑布，眸色疼痛。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男孩的脸说：“明明就你哭得最大声了。”
任青的指尖下移，略过孩子紧抿着的嘴，轻点上王远毅无人能看到的，正在拼命痛哭着的心口。
在那天，只有任青看出了王远毅哭出血来的寂静嚎啕。
……
是任青救了林歆晾，并把她安全带走了。
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王远毅的一身冷硬，在此时软了下来，躯壳被一种安心填满。
王远毅一直绷紧的背脊，缓缓软塌地靠向了身后的椅子。他身上的伤口，在这一瞬间才开始缓缓撕裂般的疼痛起来。他微微皱眉，冷淡而尖锐的目光，投向此时出现在医院里的孙蕊蕊。
“你怎么在这？”
孙蕊蕊被问得抖了一下，才不情愿地说：“问警察去！”
说完，她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与文城这边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同，龙城却又陷入了另一场惊悚与梦魇。
叮铃铃——
“你好！这里是龙城市110指挥中心。”接线员打开内部系统，照例询问来电内容，指尖搭在键盘上准备输入讯息。
沉寂——
可是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接线员缓缓皱起了眉，疑惑地轻轻歪了下头。她检查了一下耳机的连接处，看着绿色正常工作的显示灯，再次轻声开口说：“喂，你好？”
“喂，你好。”
“喂？”
周围接线员纷纷侧目，指挥员快步向这边走来。
“唔唔唔唔——！！！”
一阵慌乱的声音在耳麦里乍然响起，粗重的喘息声，想说话又被捂住口鼻的无奈和挣扎，犹如巨浪一般将接线员卷入恐慌。
接线员浑身一凛，静默下来，飞快按动信号追踪键。他侧耳倾听着对面细微响动，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个加急的手势。
“嘶啦——”
什么东西被拖拽的声音，夹杂着更猛烈的支吾之声，喧嚣在耳边。
接线员咽了口唾沫，他听到了鞋底敲击地面的响动，意味着那里的环境应该很安静，并非市区。所有的细微之声，都像是被放到了扩音器里，激烈撞击在耳膜之上。
当一切声音开始消散，突然！
啪嗒——
一个男人疑惑的声音，恍然而起：“嗯？”
单音节的字，才才从鼻腔里弹出一瞬，下一秒手机信号就戛然而止。
不好！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