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那天
逆袭女王[刑侦]
文/世容
林然抿唇,挣扎一般开口说:“我想去墓地看看她。”
任青侧身闪过林然,嗤笑一声说:“你也配。”
————
“你也配!”
十年前,任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这样淡漠,也没有夹杂着嘲弄。吼出来的声音里,只有毫不遮掩的厌恶和悲愤。
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任青的纵身一跃,和雨落一般的拳头。
消瘦的拳头直直砸在林然的左眼眶,顿时血液就喷薄而出,飞溅进任青早就血红的眼睛里。
那血液,不知道是林然眼角处的,还是任青拳头上的。
任青毫无形象地骑坐在林然的身上,满是鲜血的双手,猛地抓住了林然身上的衣服,将林然浅白色的西装抓得血污斑驳。
任青将身下的林然,硬生生地提拽了起来。
“你给我滚!”
任青狠命一甩,将一米八五的林然直甩出了老远。
林然摔在地面上,还有些发愣,反应了一会才狼狈一笑。他顺势就软倒在御景山泥泞的山路上,任由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笑话。
任青站在远处,双拳紧握,脖筋耸立。
“哈哈哈!”
林然笑出了声音,手握成拳锤了地面几下,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他席地而坐,将身上本是崭新的新郎礼服脱下来扔到一旁。
“打得好!”林然负气地拍着手说:“我他妈的确是不配来。”
因为在苏小小送葬这天,竟就是林然举办婚礼的日子。
任青喘着粗气,脸上难得一见的爬满了愤懑,那双浅水微澜的眸子里被盛怒填满。他一身黑衣,只有胸前别着银色的胸针,整张脸苍白如纸。血水沾染了他的面色,显得艳丽而诡异。
“给我滚。”
任青再次开口时,恢复了以往的情绪,懒散疲惫。
林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目光向墓碑望去,视线却再次被任青阻挡。看着近来变得越发沉闷和寡言的任青,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林然收回了目光。
林然将掉落在地上,一直震动着的电话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了父亲的怒吼和指责,命令他立即滚回婚礼现场。
林然随口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他握着手机的力度,指骨泛白。
林然颓然一笑说:“任青,你瞧,活着的人多可笑。”
任青松了松领带,斜靠在一棵树干上,没出声。
林然摇摇晃晃地走向任青说:“我帮你把拐杖捡起来。”
两人打架的不远处,一支医用拐杖孤零零地倒在地面上。
林然弯腰捡起来,放到任青倚靠的那个树干边。离得近了,林然才看清任青的黑色衣衫早被汗水打透。任青的腿微颤着,整个身子都只能靠着身后的树干,才能够支撑着不倒。
林然欲言又止,转身磕磕绊绊地下了山。
冬雨后的山路非常湿滑黏腻,就算是四肢健全的林然走起来都略显踉跄。
真不知道,任青是如何拖着受伤的腿,一个人一支拐,又抱着苏小小的骨灰盒,独自上得山。
————
就算是过了十年,林然左眼角下方仍有一块若隐若现的伤痕。他握着车门的把手,看到镜面反光里的自己,流光溢彩的眸子晦暗了一下。
林然在任青经过身边的时候,拉开车门,沉声说:“十年前,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听到这句,任青脚步一顿,没说什么,就坐进车内。林然弯腰关门,透过车窗好奇地问说:“你那时候揍完我,怎么下的山?”
任青扭头看着另一侧的车窗,没回答。
不远处,坐电梯下楼的郭宇昂,看到林然笑嘻嘻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郭宇昂目光一转,就看到任青坐在后面的侧影。
郭宇昂愣了一下,他唇角微微翘起,嘴边轻叹着说:“时光啊时光——”
时光若是有脚,此刻可能调转了不停一刻的步伐,奋力地向着过去飞奔。奔向十年前,弥漫着晨雾的御景山。
————
给苏小小送葬的那一天,任青执意要一个人上山。把车停在山下的郭语昂等了很久,等得有些焦躁。直到一脸血迹的林然下山走过来,耳语几句,他才慌乱地上了山。
几经周折他才找到了闭着眼,斜靠在树干边,一身狼藉的任青。
“任青?”
郭宇昂紧张地叫着任青的名字,生怕眼前这个苍白如纸的男人,再发生什么意外。
他仍记得,任青前不久在拍爆破戏的时候,闪了神,差一点就被炸得粉身碎骨。发生事故那天,正是苏小小的尸体被人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日子。
不知道是谁在片场里议论起来,任青一直没受什么影响,认真地在拍戏。失魂落魄的郭宇昂认为一个对家突然离世,一直冷漠的任青不会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才是正常的。没准任青还能因为在人生里少了一块绊脚石,暗自庆幸不已。
直到任青在片场里也出了意外,郭宇昂才发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任青。
任青太擅长表演,演技卓绝,他骗过了所有的人。
“你来了。”
树干边的任青缓缓睁开眼,身子却没动,打招呼的声音嘶哑。郭宇昂撇了一下嘴,突然嗓子跟着有点难受,略带暗哑地开口说:“是不是自己动不了了?”
任青那双殷红的眼睛里满含歉意,他点了点头。
郭宇昂心上一颤,闷声将任青的胳膊搭在肩上,帮着他站直,又将拐杖递给他。任青任由着郭宇昂摆弄自己,直到勉强能够站立,他才轻声开口说:“谢谢。”
郭宇昂一个大男人突然眼眶有些发酸,一边扶着他一边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明明已经走了很久,可拖着任青这个软脚虾,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挪动多远。任青的身上也早已被汗水再一次浸透,可他却一直紧抿着唇,没有说一句疼。
郭宇昂找了个石凳,将任青扶过去休息。卸掉身上的重量,看着自己衣衫上的血色,郭宇昂情绪有些崩溃地蹲在任青面前说:“我说我陪你上来,你死活不肯。”
“你这身子,医生都说了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利索的。”
“可你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上蹿下跳。”
“苏小小的尸体停在法医所里,连她家人都不管,你拖着这么个身体忙前忙后。”
“看你情绪一直不好,公司里里外外谁也没说什么。”
“可你什么事情都自己独揽,你这么个破身子,非要一个人来安葬她。”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嫌弃自己命太长吗?”
任青靠在石凳上,垂头不语,像是个任由家长数落的孩子。没有一丝刚才对着林然的嚣张跋扈,也更没有了不顾疼痛,飞扑上前给别人几拳的力气。
他萎颓地靠着石凳,身旁放着一支拐杖,脸上血迹斑斑,身上的衣衫泥泞脏乱。
这哪里是二十八岁就获得影帝,娱乐圈里的那朵高岭之花。
那分明就是个被人遗弃在荒地的破碎娃娃。
郭宇昂说着说着,面对着毫无生气的任青,他忽然就沉默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目光发木的任青,双手一伸。他就将支离破碎的任青一把抱在怀里,用力再用力地拥紧。
仿佛是只要这样做,就能将零零散散的任青重新黏合起来。
入怀的是任青的一身清冷,和闷不吭声。任青仿佛是变成了一块怎样也捂不热的顽石,让人既沮丧又难过。郭语昂正有些挫败的时候,身上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郭宇昂胸前的衣衫变得湿润黏腻,还夹杂着一丝温热,怀里的人也在缓缓复苏着活力和温度。
任青……
他哭了?
这个就连一条腿差点废了,都没哭过的任青。独自拖着病躯,被苏小小家人拒之门外,却倔强地守了几天几夜,伤口崩裂的时候都没有哭过的任青。茫然站在人潮涌动,哭声弥漫的火葬场里,怀里捧着苏小小骨灰盒的时候,都没有哭过的任青。
在凛冽冬雨过后的清晨里,在亲手埋葬了苏小小后。在真正意义上,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苏小小的时候,任青哭了。
任青的哭声从静默、抽噎、漏出一丝没忍住的嘶吼——
到歇斯底里的哭嚎、气息不足的呜咽、灵魂颤动的哀鸣——
再到只剩下气息划过咽喉的嘶哑、贝齿碾碎下唇的闷哼——
郭宇昂沉默地泪流满面,陪着任青与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八岁的苏小小告别。
与那个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的人道别,注定会是个漫长而熬人的过程。每当想起猝然离世的人,独留下来的人们除了怅惋和叹息,他们能做的真的不多。
“凶手还没有抓到,任青。”
郭宇昂斟酌再三,缓缓说着一句可以给任青注满活力的话,一定可以给任青注满活力的话。
任青的哭声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哽咽出声说:“凶手……还没有抓到……”
郭宇昂的身子被推开,任青恢复清明的神色,抬手握上了拐杖。他打颤地站直了身子,推拒了郭宇昂的搀扶。
一身褴褛,清瘦萧条,任青执拗地靠着自己蹒跚向前。
一如十年来,面对毫无进展的侦破,诡诈暗藏的凶徒。任青总是一个人漠然向前、向前、再向前。不知回头,也无须他人帮扶,仿佛只要他不停止追凶的脚步,那迟来的真相,便就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抵达。
任青不慎跌倒在地,扶着山体缓缓站起,猝然一笑。
他说:“郭宇昂,若是她还在,见我如此模样,准以为我有什么后招在等她。”
“她才不信,我会爱她。”
松枝抖动,寒凉彻骨,御景山上乌云散尽,风声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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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接送苏小小的保姆车里,一个银制的小箱子被工作人员拿了出来,上面有一个电子密码锁。整理遗产的律师侧头说:“这里面是什么?可以打开看看吗?”
工作人员附耳过来说:“苏小姐的密码,郭经纪人离开时只留了一个,打开了之前所有的密码锁。”
“果然打开了!”
密码居然还是820617,工作人员歪头想,这串数字对苏小小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820617——那是任青阴历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