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墓碑之前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肖瑶支着桌面的手轻轻一抖, 目光定在张泽一的脸上很久，才犹疑开口说：“你这个语气，是在表达, 你并没有杀死刘灵。”
“并且对于李馨媛会在今天死去的事情, 毫不知情？”
张泽一敏锐地捕捉到了李馨媛死亡的时间, 他指尖微动, 晃荡得胳膊上戴着的手铐轻微作响。
“今天是8月26号。”
张泽一绿色的瞳仁里流光一闪, 那人寻味地说：“这与当年苏小小死亡的具体日期并不相符, 但它却更合乎逻辑。”
“013连环杀人案，每个死者之间总是间隔了十三天。”
“刘灵死在8月3号, 李馨媛死在8月26号, 正好是十三天。”
“果然。”张泽一长舒了一口气，身子慢慢靠后，脖颈枕着冰凉的椅背说：“苏小小的死亡一直都存在的最大疑点, 就是案发的时间。”
张泽一突然笑了一下说：“小姑娘, 苏小小的死亡会不会根本就与013案件无关？”
“杀死苏小小的人，用013案件的犯罪特征掩护了自己。”
肖瑶轻咬了一下唇角说：“那你这个自称是013案真凶的人，难道还需要来问我？”
张泽一的笑声在这一刹那似乎笑得更痛快了一些, 他目光锁在头上的灯光有些晕眩，但他的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尤其是在得知李馨媛也死去之后。
“小姑娘，既然你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不妨顺着这个线索走下去。”
“十年前啊……”张泽一后仰的角度越发大, 好在审讯室的铁质座椅是全然和地面镶嵌在一处, 只有他倾斜的躯壳，椅子却一直严丝合缝，并未被他推动半分。
“为苏小小送葬那天，在御景山的人, 太多了……”
“呵，太多了。”
肖瑶看着对面不愿再回答问题的张泽一，叹了口气，便抓起自己的手机，推门而出。她现在需要从文城那边获得李馨媛的死亡信息；并核查十年前给苏小小送葬并抵达御景山的人都有谁，以及他们现在的情况。
“我见到的人一个入狱，两个死亡，那其余人呢？”
肖瑶碎碎念地坐回了自己的工位，刚检索到当年新闻的刹那，她就木楞地盯着简报上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林然在新婚当天邋遢出场，整整迟到两个小时。据悉，林然早前出现在御景山，去给前女友苏小小送葬……”
通体麻凉之感从脚踝迎上，肖瑶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林然也刚刚遭遇了刺杀。”
肖瑶似乎是发现了另一个破解眼前乱局的方向！这些人，这些在苏小小死后的第十年突遭厄运的人，会不会都是当年出现在御景山上的人？！
肖瑶快速整理和搜集着当年的所有蛛丝马迹，并迅速联系御景山方面，想要获得更确切的十年前的出入记录。
滋滋滋——
电子文件打印成文的声音丝丝作响，肖瑶拿着记号笔仔细做着排查。
————
十年前，苏小小送葬的当天，大雨滂沱之后，阴云密布。
天气阴寒，朔风凛冽。
任青单手撑着拐杖，另一只手的臂弯里紧紧箍紧了苏小小的骨灰。他一步一挪，走得那样慢，每次挪动，浑身都跟着针扎一般刺痛。
可任青却惨白着脸，面无表情地向着前方跋涉，不知疲累。
“苏小小，终于离开了法医所那个阴寒的地方，可没想到刚要给你搬家，却还是个寒雨天。”
“不过还好，我给你选了个向阳的山坡，初阳和夕阳你都一览无余。”
任青费力前行的时候，低沉地碎碎念着，就仿佛苏小小真的还能听到一般，就仿佛苏小小并未变成他腋下冰凉盒子里的骨头渣子，就仿佛苏小小跟着他脚步伴在他的身侧。
“三个多月了。”
“一切都像是个玩笑似的。”
任青停下略微颤抖的跋涉，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沁透，整个人说话时上下牙都跟着撞击打颤。可他的视线望着周围的满眼苍翠灰白，闻到焚香和啜泣，整个人才如筛子一般抖动起来。
因为在这一刻，他不得不醒悟过来，这是哪里。
这里是御景山，是生死诀别之地。
“什么风水宝地的我都不懂。”任青微微垂着头，汗水早已将他那一头细软的发丝贴在了脸上，他轻微地甩了甩，胳膊上更用力地抱住苏小小的骨灰盒，薄凉的气息透过腋下衣衫涤荡在他的胸口，阴凉而刺骨。
“我只想你还活着，无论你做什么都好。”
“我宁愿你爱上别人，和我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让我恨你，或者你来恨我都好。”
任青垂眸半晌，才不舍一般轻轻将怀里的怎么也无法捂热的骨灰盒放下，放在那冷冰冰的空洞内。身旁的工作人员立即上前，嘴里说着这个行业的话术，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吉利话。
任青空洞般听不清那些话，只有在工作人员询问说：“任先生，墓碑上的刻字，是刻苏小姐的真名，还是……”
任青盯着空无一物的墓碑，侧头看向等在一旁的刻工，他浅笑了一下说：“就刻苏小小吧。”
苏小小吗？
一旁的工作人员有些难为，毕竟这个艺名本身就被很多人诟病，很多人都说拿一个举世闻名的风尘女子的名字做艺名有碍观瞻，如今去世了，怎么还刻这个艺名，而不用真名呢？
任青似乎看出了工作人员犹疑，他拄着拐往后退了几步，给工作人员留出了足够的工作的空间，才慢慢开口说：“当苏靖瑶的时候，她活得太累了。”
————
十四岁的时候，苏小小还没有这个艺名，她还叫做苏靖瑶，与她的弟弟苏靖宇只差了一个字，但她却从小到大什么都要让给她的弟弟。
家里所有新的好的，都是她弟弟的。
“苏靖瑶，你年龄大你不知道吗？就不能让着点你弟弟？”母亲总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苏小小，并将做着鬼脸假哭的弟弟护在身后，用手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苏小小的额头，戳得苏小小头晕目眩。
“看吧，你就不配和我讲道理！”等母亲离开后，弟弟总会扬起得意的脸，轻蔑地晃着脑袋说：“你是姐姐，我是弟弟，你就该让着我！”
那时候的苏小小，她净白的小脸额头通红，整个人瘦瘦小小地所在破旧的衣衫里，眨巴着眼睛看着一旁穿着占新衣服的弟弟，盯着他手里握着的，苏小小最喜欢的一本画册。
然后亲眼看着那个画册被弟弟撕扯成了两半。
可她眼睛里的泪水打着转，却不敢呵斥半个字，也不敢找人来评理。
在苏家，没有理是为苏小小而存在的。
只有等苏靖宇又发现了别的关注点，苏小小才能蹲下来，一点一点地将地面上散落的书页捡起，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在用透明胶一点一点黏合起来。
每年，只有父亲回来的时候苏小小是开心，父亲总还记得有这个女儿，会用胡子拉碴的下巴蹭着她的头顶，从身后偷偷拿出一盒画笔说：“丫儿，喜不喜欢？”
“喜欢！”苏小小只有这时才会挂上笑脸，知道这世界里还有人在爱着她，这就很好很好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家庭的关系，还是本身的性格所致，她总是那样的容易满足。
可没曾想，这世界里唯一的温暖，会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爸——！爸——！救我！！！”
“他们——唔——！”
“救我！爸爸！！！！”
地下空间的封闭和腌臜，挣扎和疼痛，污言和秽语，被遮蔽了双眼的无助和彷徨，淹没着十四岁的苏小小。
“别叫了！就是你爸把你推进来的，你忘了？”
有人停下了不住的摇摆，突然冷笑一声说了这句。他身下的苏小小一直挣扎扭动的身子就像是凭空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女孩净白而又污浊的身子像是死去的皮囊，不再有任何的反应。
无论抽打还是摇晃，苏小小都再未发出过任何声音。
“晦气！别不是死了吧？”
有人将指尖放凑到孩子的鼻子处，感受着那顿挫的鼻息，才又开始无耻的征伐。
而苏小小她并不是不痛不难过不害怕，而是这世界里，唯一爱过她的人都已经不爱她了，再也没了会来救她的人了不是吗？
再也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不是吗？
那墨黑色的，箍紧了苏小小眼睛的黑布，一点点被静默的泪水淹没。
当她被人救出来，再次站在自己家门前的时候，屋内有着弟弟依旧趾高气昂的欢笑声，母亲絮絮叨叨的维护声，以及父亲看似温柔而冰冷的目光。
苏小小慢慢退后的半步，躲到了公益律师的身后。
“苏靖瑶！你要干什么！！！”
母亲尖锐的怒吼声随着一个猛烈的巴掌甩在了苏小小的脸上，猛烈的撞击让身体并未回复的苏小小摇摇晃晃地差点倒在了地上，可是她手握双拳地钉在了那里，脸上火辣辣地开口说:“我要告他！”
“什么？！！！”母亲还要再次抬手打人的时候，苏小小扬起了脸，通红的脸颊以及通红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惧怕和瑟缩。
苏小小昂起了脸，递到母亲的手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告他！”
“苏靖瑶！我就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当警察将父亲带入警车的时候，母亲跌坐在院落大门口，破口大骂着。跟在公益律师身后还未上车的苏小小停下了脚步，她回首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呆若木鸡的弟弟，撕扯着撕裂开来并未痊愈的嘴角，笑了。
母亲发疯了一样随手拽起路边的石头，猛地砸向了苏小小，并怒吼说：“苏靖瑶，你自己招三惹四，居然跑回来扯谎说都是你爸干的！！”
“他妈就是个祸害！就是妖精！就是个婊——子——！！！”
公益律师一下子护住了站住不动的苏小小，可她却笑着泪流满面地说：“你说我是，我就是好了。”
“名字也改了吧，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婊——子——，那我就改名叫苏小小好了。”
“苏小小，你知道吗？”苏小小歪头盯着自己的母亲说：“她是历史上有名的风尘女子，但是她这里、这里！”
苏小小抬起手来，用手指狠狠地戳着自己的心脏位置说：“这里是干净的！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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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站在那儿，盯着墓碑上苏小小三个字，唇边浅笑说：“当苏靖瑶的时候，她活得太累了。”
“当苏小小的时候，她才活得自在些。”
“她这里一直干干净净，往后余生。”
任青戳了戳自己心脏所处的位置，笑得眼有繁星，仔细看去，任青与当年为苏小小辩护的公益律师，是那样的相似，无论是五官还是灵魂。
任青身后不远处林歆晾静静伫立，陈勇带着王远毅静静脱帽给吴扬夫妇送上鲜果。
冷风动，苏小小墓碑旁的不远处，正在给李洋墓前放下一束鲜花的胡青青紧了紧身上的外衣。郭宇昂等在山脚下的轿车里，林然刚刚下了车正向着御景山上而去。
苏小小的老管家举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矗立在远处，绿色瞳仁的张泽一隐匿在帽子口罩的遮掩下躲在树后，树旁低头抚弄花草的杜浔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
刘灵盯着自己情夫的墓碑抬头遥望，身边正走过穿着细跟高跟鞋的李馨媛。
顾芝伊避开了杜司明，岔开日期，来到了杜承的墓前。肖瑶抿着唇站在罗浩身边，看着他给父母献上了一束白菊。
以及一个玩偶，送给他那还未来得及到过这世界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