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杀千刀的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暗夜、暴雨、树枝摇动。
寂静的别墅间道上, 似乎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李馨媛顿住了身影，扭过头来, 被雨水浸湿的裙摆黏连在瘦细的小腿上。紧随其后的老管家在巨大的黑伞下抬起了头, 他逆着风雨看清了李馨媛的视线实则是落到了他的身后。
突然之间, 林间枝叶抖动的速度, 越来越快。
雨水冲入黑伞之下的空间, 淹没了老管家的视野, 掩盖了周遭诡异的骚动。
一瞬之间，似乎时光都慢了下来。
只见李馨媛突然扔了伞, 抬起手来, 奋力地将手里的蓝牙音箱向一旁投掷！那音箱一边在空中迅速旋转，一边裹夹着雨水，悠荡出一圈火树银花, 水花飞溅。
老管家注视着音箱滚砸的方向, 手中黑伞跟着一收，顷刻之间一身笔挺的西服就被雨水淋透，可他却丝毫不显狼狈。
提伞一抬, 手中伞柄一扭。
咔嗒一声——
老管家优雅抬起长臂，执伞而立，黑衣白发, 英姿卓绝。
银光一闪——
伞尖已然化成利刃, 已经抵入密林深处！
“别动。”
老管家骤然低哑的嗓音, 在暗夜里悄然而出，敲打着场景内的所有人。而此时正被刀尖定住的人却是低落了一丝冷汗，整个人不敢挪动一分。
“出来！”
老管家眯着眼睛冷声说：“否则我就刺下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李馨媛愣了一下，却又似乎是在头脑中找到了某种解释, 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地来面对突然强势起来的老管家。
“真没想到。”李馨媛纵了下肩膀，弯腰捡起自己的雨伞举过头顶说：“苏小小居然也逼着你学了剑道？”
说完，李馨媛抖了抖伞上的雨滴，又拧了拧裙子上的水说：“我就没学明白，才去学了……”
这时——！
密林中猛地蹿出一个人影，冲着李馨媛就扑了上去！
李馨媛一个上防手刀，右腿高高向上踹去，踢出了一个超过九十度角的完美防御姿势。来人的腹部被猛烈撞击，整个人在空中呈现c字，倒冲回林边。
“……学了跆拳道。”李馨媛收了腿，拍了拍裙摆把话补充完整。
栽倒在地的人挣扎站起身来，刚要抬头。
李馨媛迅速推进，手起刀落，来人倒地昏厥。
“三七步手刀，见笑了。”李馨媛微微抬起下巴，挑眉看向老管家的方向，那习惯性的最后收尾的动作，都是苏小小曾经的样子。
李馨媛看到了老管家眸色里的恍惚，撇了一下嘴，却是心底有些搅动，可她并未说什么，只是蹲下身来搬过来袭击者的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样貌。
“嗯？”
李馨媛刚要说些什么，另一边被老管家控制住的人立即保持着不动，委屈地说：“我……我们只是娱乐新闻的记者！”
“真不是什么坏人！”
“突然下暴雨，被拦在这边，听到这边有声音，才冒险过来看看！”
“真的！”
那人说话的声音都打起了颤，也不是说他有多胆小，只是任谁的脖子上戳了把刀，谁都说话说不利索了吧！
李馨媛摸了摸倒在地上人的口袋，的确是找到了记者证。
她站起身来，让远处的人走出来，并摆摆手让老管家将伞挪离一些。
走出来的人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还没来得及感谢，只觉后脖颈猛烈一疼，人就昏了过去。
趁人不备又砍了一手刀的李馨媛挑眉说：“这下可是安全了。”
老管家：……
“哎呀，你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我可懒得辨别，倒不如这样省事。”
说完话，李馨媛还好心地将自己的雨伞立在了倒地二人组的中间，正好将两个人的头脸挡住，避免“水淹七军”。
拍拍手，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李馨媛指了指老管家手里的别致黑伞说：“还能当伞用吗？”
老管家手里一动，巨伞撑开，刀刃回缩。
李馨媛顺势就钻到伞下，笑眯眯地说：“嘿，反正空间富富有余。”
老管家微微侧步，与顶着苏小小面容，又身姿习惯复刻程度高达百分之百的李馨媛隔开了一段距离。
李馨媛撇嘴，跟着老管家在路上慢慢走，反正是路过了自己的别墅庄园，也没停下。
“我说老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回家？”
老管家沉默继续往前走。
“我说老头，你身手不错啊？苏小小当时给你多少工资？你给我当管家咋样？”
老管家沉默继续往前走。
“我说老头，你性格这么不讨喜，苏小小也是受不了的吧？”
老管家突然顿住了脚步，侧头低头，看向那张本属于苏小小的脸，那上面鲜活恣意，布满生机，如果忽略说话人的声音，就真的仿佛是他的主人回来了。
在这暴雨倾盆，四面楚歌的深夜，仿佛是远游四海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久别经年，主人还是曾经那副模样，未曾被时光消磨。
老管家抽出胸口别着的手帕，伸出伞外，浸湿、揉搓、洗净。
手帕干净了，老管家单手攥干，才摊开手掌，递给一旁的李馨媛，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馨媛盯着手帕上歪歪扭扭绣着的一个苏字，突然红了眼眶。
她倔强地昂起了头，接过手帕按在脸上，闷声说：“我可是这世界上最恶毒的闺蜜，霸占死人的位置，抢了她的资源，还死不要脸地换上了她的脸。”
“用她的脸，她的生活习惯，说话语气，肢体语言，活在这个世界里。”
“所有人都鄙夷我，等着看我的笑话。”
沁凉的帕子上，歪歪扭扭的那个苏字摩擦着脸颊，疼得李馨媛不敢睁眼。
她突然软了语气，自言自语似的说：“如果我说，我真的只是想要替她活下去。”
“你会相信吗？”
嗓子干痒，喉咙酸痛。
李馨媛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自嘲地说：“没人会信的。”
“也不会有人知道。”
名叫李馨媛的姑娘，每时每刻都在惧怕成为自己。
此时的她用手帕盖住了脸，她惧怕流露出苏小小从不会拥有的表情，生怕那张日夜惦念的容颜上，显现出她李馨媛自己的情绪。
嗡嗯嗡嗯——
远处警车趋近的声音，将紧绷的四周揉碎。
你可以闲暇下来倾听，雨敲击着伞面传来碎玉交错的悦耳之音。
雨势渐小，烟雨朦胧。
默默回首，便见巨伞之下，儒雅温厚的老人静望着沉默纤柔的女子，老者眼眸里的那丝怀念漫溢着十足的渗透力，那有着光阴陈腐的克制，却让女子泪流满面。
她哭着说：“可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努力，所有人都在我的身上看不到她！”
“根本他妈的就只看到了东施效颦的我！”
“郭宇昂讽刺我，林然漠视我，任青悲悯我，我的家人仇视我！”
“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她却躺在一块冷冰冰的墓碑底下，沉默了整整十年！”
“十年啊！十年！”
“就独独只剩下了我一个。”
李馨媛失声痛哭着蹲下了身子，失去了巨伞的遮掩，雨水在地面弹动反击着她的衣衫以及满面的落泪。可她不为所动，在经过了别墅内部被人闯入，跌撞脱逃，本以为会死在今晚的李馨媛，终于在一个也思念着苏小小的人面前，成为了自己。
瘦瘦小小的她，慢慢昂起了头，面上挣扎而脆弱，再也没有精明和算计，也没了苏小小才会有的夺目笑意，只是木然地昂起了头。
清冷决绝，又冷漠傲然。
那是李馨媛才会有的神情。
消失于世间十年的李馨媛才会有的神情。
老管家低着头，似乎是回想起主人这位朋友原本的面容，那是一张充满禁欲系的脸。
————
“你知道什么是禁欲系吗？”苏小小眨巴着眼睛，神神叨叨地凑到老管家身边说：“就是李馨媛，最近得了最佳新人奖的那个女演员。”
“我闺蜜！”苏小小挑眉骄傲地举着个相框说：“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俩是裤子都能穿一条的那种的朋友。”
“唉？你有这样的好朋友吗？就是全然可以将自己交给对方，永生永世都不会怀疑对方会背叛自己，只一心想让你幸福的那种朋友？”
苏小小微微昂起下巴挑眉炫耀着说：“是不是没有？”
“还是已经老死了？”
老管家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盯着只会沉默的老管家，苏小小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伸头凑过来接着说：“嘁，老头，你可真没趣！”
“和你当朋友，基本都是被闷死的吧？”
“唉……”
苏小小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摇了摇头说：“总有人说我是妖精，是祸害。”
“可祸害遗千年，我觉得我这样的得先养只王八，不然你们全都一命呜呼了，就独独只剩我一个祸害活着……”
“啧！那滋味肯定是不太好受！”
“王八……”
“饲养……”
苏小小美滋滋地滑开网页，已经开始检索养王八的须知。
老管家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哎呀！话题都跑偏了！”苏小小突然坐正，伸手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茶杯，仰头就囫囵吞下，才呲牙咧嘴地说：“烫——！”
老管家自责而懊恼地双手接过茶杯，正准备转身去接一杯温水过来。
苏小小才吐了吐舌头说：“骗你的！哈哈哈哈~”
“你们怎么都这么好骗呀！”
老管家：……你到底是骗了多少人。
似乎是看出了老管家的悱恻，苏小小笑眯眯地说：“呦吼，我可是千年的祸害，可是只会欺骗自己爱着的人哦！”
“啊呜——！”
苏小小双手比着爱心的形状，用下巴尖指了指门口被她随意扔在哪里的纸箱子。
“垃圾，你看着处理一下吧。”
老管家默默转身，弯腰探看，破落纸箱里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就听到了苏小小愉悦地说：“老头！生日快乐呀～！”
————
老管家在这时，突然就软化了眸底，又想起之前李馨媛和他的交流方式，真的与苏小小是一模一样。
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将另一个人学得惟妙惟肖到这种程度吧。
李馨媛该有多么喜爱苏小小，又被苏小小多么深刻的喜爱着，才会让一个人记住了另一个人所有的习惯、喜恶、以及生活里的所有细枝末节？
即便是与主人朝夕相处，老管家自认是做不到的。
何况，李馨媛到底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维持那份记忆，整整十年？
逼得放弃了成为自己，也要在这世间留住苏小小的痕迹。
黑伞之下，老管家低头深深地看向李馨媛，柔声说：“饶恕自己吧。”
“十年前，是主人欺骗了你，你就该去幸福的活着。”
“你是她爱着的人。”
沁凉的夜雨，老管家轻柔的嗓音，让昂着头的李馨媛苦了嘴角。
她缓缓低下了头，闷声重复说：“爱着的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李馨媛复而抬头怒吼着说：“苏小小这个杀千刀的！我是她爱着的人？！”
“那你让她自己来和我说！说她爱我！”
“说她当时把我骗了出去，自己却他妈死了，这些根本就与我全然没关系！”
“苏小小，你他妈的亲口来告诉我啊——！”
“你个杀千刀的！”
泪水犹如江河，灌溉了李馨媛难过而又布满自责的脸上，一发不可收拾。
“苏小小，真他妈有你的。”
“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嘁，我才不会为了你哭，这些都是雨水。”
老管家低头看着在伞下说着瞎话的李馨媛，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他既思念又慨叹地说：“难怪主人总说，其实你看着面冷，倒是和她极像。”
李馨媛抽噎一下看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挂满了好奇。
老管家摇着头说：“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果然世界第一。”
李馨媛却没觉得好笑，只是莫名地又哭了起来，嘤鸣啜泣。
明明苏小小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年了。
又都说时间是遗忘一切的良药。
可李馨媛还是好想她。
十年来，十年后。
李馨媛还是好想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