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醉西楼1
蔡崤一双贼眼上下左右打量苌云,双目放出精光恨不得要将他看个底朝天。苌云心里暗道还好早有准备,他出门前往脸上脖子上抹了大把灰土,遮盖了原本比较白皙的肤色,又借了条头巾包住了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确定容貌和之前的样子差别很大才出了门。蔡崤皱着眉喊他抬起头来,苌云无法子,只好缓缓抬头,但是仍低垂着眼。
“你走近些,畏畏缩缩的做甚?”
“小的身上脏兮兮的,怕熏着大人。”
蔡崤端详了好一会儿,仍不确定此人是谁,只觉得好生面熟。
他手拿马鞭指着苌云:“看你鬼鬼祟祟不像好人,来人啊,抓住他,带回诏狱好好审问一番!”
苌云两边迅速来人擒拿他,他心急如焚,如果被带回诏狱他们家里会彻底完蛋!正欲不管不顾豁出去,诏狱门口又来了一伙人,为首的那人身穿玄色铠甲,身材颀长,器宇轩昂,面色沉静如水。他扫了一眼众人开口道:“蔡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这时一名侍卫对蔡崤叫道:“你们见到秦大将军还不跪拜?”
苌云听到叫他做秦大将军,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秦翼风,可他不是守在阆北吗?难道说有急事召他回来了?
秦翼风摆摆手,示意他的侍卫不要多嘴。蔡崤仍不改趾高气扬的威风劲,自然也不肯下马跪拜比他品阶高的官员,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但在旁人眼里,他皮笑肉不笑的看起来更加狰狞。
“秦将军好久不见?怎么,刚回来就要插手诏狱的事情?”
“蔡大人现在在上京城威风凛凛,自由自在,谁敢管你?但是这粪工大都身世悲惨,又做着受世人最为鄙视的事情,糊个口不容易,蔡大人连他们这等蝼蚁也不放过?”
蔡崤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怎知他就是个粪工?”
秦翼风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了蔡崤毫不畏惧:“你又怎知他不是个粪工?”
蔡崤此刻脸上阴云不定,青阵白阵,一看就是火气攻心但又不好发作,毕竟秦翼风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不亚于蔡葳,甚至还要多上几分。此人是当今皇上儿时的玩伴,他读了些书,聪明伶俐,又会附庸风雅做些诗词字画,还极善踢蹴鞠,可以说哪哪都对皇上的胃口。后来他专心习武,誓要为金霞讨回丢失的国土,皇上信赖他,将大部分兵权交由他保管,替他守好千里江山。他和蔡葳一里一外,真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蔡崤左思又量还是不敢和他针锋相对,只好咽下这口气,毕竟也确实没必要为了一名粪工得罪秦翼风,何况他也没有把握这个粪工就一定有问题。
他软了软声音道:“秦将军说得对,是我冒失了。不知秦将军回到了上京也未去迎接,该是我的不是。不过,将军为何一回来就先来了诏狱呢?”
秦翼风一只手始终按着剑,目光炯炯:“我听说前几日司空宰辅入了狱,今日特地来看望他。”
苌云一直在旁边观察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看来,秦翼风竟然和蔡家不睦,至少能肯定的是,他绝没有和他们家站在一条战线,这可是他没想到的事。而且此人刚回上京就马不停蹄要来看望他的父亲,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关系不错?既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去求求秦翼风帮帮父亲?
蔡崤依然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嘴,显得他更加丑陋了。
“既然这样,将军请进。不过司空铮现在是死囚犯,你们见面不能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可以。”
蔡崤带人进诏狱前又望了苌云一眼,苌云装作没看见挑着粪桶走远了,他故意步子放得缓慢,好显得自己心中坦然,没藏什么别的心思。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五、六日,他一直没有等到沈相的消息,一边又去祈求了好几户平日和父亲交情不错的人家,每每登门拜访他都会呼出好几口气,整整着装,说话时稍稍低头弯腰好显得自己姿态恭敬。他本是不喜说话的人,更不喜官场上的虚情假意、阳奉阴违,但是为了父亲,他要接受这一切,要学会改变。他腆着脸一家一家登门祈求,可是几乎每位父亲的同僚都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他心下明白,他被他们拒绝了。
回到家里,没见司空耀,只有古姨过来殷切地询问消息,他疲惫地摇了摇头回了自己屋里锁上门,谁也不想见。古兰慧站在门外直抹泪,呆立半晌见他仍不出来只好转身回了屋。
青羽过来敲门,苌云躺在床上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听到是他敲门才起身把门打开,见青羽脸上挂着两只大黑眼圈,想必这些日子他也一定焦急万分。
“将军,我知你素来不喜关注朝中的事,所以卑臣替你打听好了。沈相不是最近躲着不见你么?近日他在醉西楼有一个酒局,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位大臣,到时将军可以直接过去找他,就算他不理人,去打探打探消息总是好的。”
苌云感激地看着青羽:“其实那日救你是应该的,你不必如此费心。”
青羽听了大受触动:“将军,我知你心地善良,比谁都心细,可就是不喜欢表达自己,就像你去做官,实际也是为了那位木姑娘,可你什么也不说?现在人家都走了,也不知你们还会不会见面,你做的这些事都不告诉她,不会后悔么?”
苌云听了怔怔地看着窗外,外面这会转了阴天,天气闷得慌,似是天空憋了一场大雨,要将人间淋个透湿。是啊!他有悔过么?是有后悔过的罢!这一年多来,他起初相信木紫会回来,可日复一日,时间流淌他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心里就好像被掏空了一处,形成了一个洞,怎么也弥补不了。若他那日告诉她他想让她留下来,就算她去很远的地方也要记得回来,这里有人在等你,明明只是几句简单的话,他却没说出口。他压抑得太久,早就忘了怎样去表达,如今自己四面楚歌,愈发想念她,万一自己挺不过这关卡,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怎么办?
沉默了好一会,他瘫软在长踏上:“青羽,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容我想想。”
青羽点点头,退下了,他知现在将军正是危难关头,需要自己静静待一会。
醉西楼里依然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这里好似和外界隔绝,纷扰永远到不了这里,有的只是无尽的欢乐和欲望。苌云又苦熬了几日,终于等到这天,他换了件极低调的素色袍子,贴上胡子,装扮成一位中年大叔的模样,避开人群上了二楼厢房寻找沈相他们。
他上次来醉西楼的厢房还是为了打听霞珠姑娘的事,那日墨璃死活不愿来这里,脸红得像柿子一样,木紫和鲍余连连逗他,全然不顾他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他挑个无人的空档,闪身进了一条走廊,悄悄从一间厢房的门缝里窥望,只见里面一个嫖客生得肥头大耳,怀里正抱着一个女子千娇百媚向他承恩示好。苌云的脸顿起飞红,直红到了耳根子,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你情我愿,他管不着,甚至还为自己窥探了隐私暗自含愧。结果刚踱出来就见一个妇人手持菜刀嘴里大声叫骂直冲这边,他赶紧避开,然后见妇人怒发冲冠冲进了房间,刚才那位肥头大耳的嫖客下半身包着毯子被揪着耳朵提了出来。
他见了这场景,暗自好笑,果然是现世报!他乘着众人围观没人注意他,又进了一条暗廊,这次见里面坐着一个全身包裹严实的黑衣人,对面坐着一个面□□猾的瘦小男人,手里还在把玩一串如暖霞般灿红的珊瑚珠子。
瘦小的男人悄悄拿出他的货物,装在了一个精致的木盒中,诡异的是盒子盖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咒。苌云奇异这个盒子里有什么不得了的邪物么?为什么还要贴这么多咒文?黑衣人接过盒子毫不迟疑打开了,里面竟然装了一只人手,看上去手的主人应该去世了很长的时间,手已经变成灰白色,但是却未腐烂。
瘦小的男人继续把玩着珠串,面露得意之色:“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手我给你弄来了。”
黑衣人不相信他的话:“笑话,我怎么能确定这是贞妃的手?”
“请看这手的虎口处,有一颗五角形的红痣,据说这颗痣是天生战神才会有的标致,竟然生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啧啧啧”
黑衣人拿着手看了一会,然后掏出一个囊袋丢在桌上:“这是一袋子东虞鲛人泪珠,够你一辈子的钱了!”
卖家抱着钱袋子喜极而泣:“啊!我终于可以过上不用劳作天天躺着的生活了!可否斗胆问一句阁下,要这个手作甚?”
黑衣人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苌云想到这个贞妃在民间很出名。她是金霞开朝皇帝的妃子,容貌俊美,武艺高强,但是不知为何,一直不得宠,皇帝至死也没去看过她几次。后来皇上病重早早去了黄泉,她在皇帝死时壮烈撞墙而死,所以得个谥号是贞妃。据说,她很爱民,又出自武学世家,曾经亲自领兵,击退过敌人,威名赫赫,极得当时太后的青睐,选她入了宫。可是这人为什么要她的手?他忽然想起霞珠还有猫老太身上的器官都不见了,他们当时认为是有人有特殊的癖好,喜欢收集器官,难不成就是这个人在背后捣鬼?
想到这,他悄悄跟上那人的步伐,可是没走几步路就看见不远处白舜卿和他的父亲白瓒礼朝这边走来。
苌云心里暗暗咒骂一声:早不碰见晚不碰见,偏偏这个节骨眼撞见他们。他犹豫掂量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先跟着白舜卿,看看他们有何动作。他转身往楼下看,做出一副看风景的样子,等他们父子两进了一间厢房他才跟了进去。
这间厢房有两个套间,外面那间小一点,专门备了酒和菜,里间才是客人们聚会的地方。苌云悄悄推开门见外面的房间无人,蹑手蹑脚躲在了海棠绣花纱窗边上。这一桌大概坐了七、八人,正中的位置坐着沈相,他们正大快朵颐,席间果然少不了谈论朝廷上那些起起伏伏的事。
一名穿青珀色锻衫,脸型圆胖的官员向沈相敬了杯酒:“沈相,难得见你愿意和我们出来喝酒,司空家的事没连累到你吧?”
在苌云的记忆中,沈相是个品格高洁,行事拘谨的人,可今日一见才知宦海沉浮的确会改变一个人,他如今也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照样露出狡黠的神情:“当然不会,前些日子他的儿子还来找过我,但是这件事我要是真去求情,那才是活腻了。”
“这次司空铮可能在劫难逃了。我当时就说那龙怎么可能是真的?真的就让他寻见了?”
白舜卿道:“他为官这么多年,没想到也会搞这种投其所好的事,还搞来了一条龙,真有他的。”
沈相:“他也是被蔡家逼急了,再不做点什么讨皇上欢心,怕是权力都要被夺走。”
这时同桌的另一人适时抛出一句话:“如今司空铮的相位悬置,论最有实力接任此位置的非白大人莫属,就算蔡葳现在风头不减,可他到底缺少实在的本事,圣上肯定还是有所顾虑的。”
白瓒礼听了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再三推辞一番才道:“凡事还是要遵循圣上的意见,我们做臣子的只要服从就好。”
又是觥筹交错一番后沈相问道:“我俞想那条龙就俞觉不对劲,你们可知司空铮是从哪得来的?若不是那条假龙意外死亡,我真没看出来是假货。可是它的犄角、翅膀亦的的确确是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瓒礼:“这事的确蹊跷,我听说他是从一个黑市购得,但具体卖货的是什么人,他也没说过。”
苌云听了一会儿,席间再无和他父亲有关的事,只是有关他们自己的仕途前程,他担心若又进来人发现了他可不好,遂站出去一直等筵席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沈相终于颤颤悠悠被人扶着出了厢房,他脸颊红润,眼皮耸拉看到苌云似乎受到了惊吓,马上酒醒了一半。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白舜卿后脚跟出来看到苌云面露难色,神情哀切的模样,毫无平日冷峻傲然的气质,他顿时来了劲,加上又喝了酒兴子高昂,更比平时放肆了几倍。
“哟,这是哪家的落魄公子来替父求情了?原来是司空苌云啊!”他特地加重了苌云名字的读音,引得过路的客人频频侧目。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自然要足足讥讽一番方才解恨:“这样,司空苌云,你若是今日肯跪下来叫我三声爷,我或许会考虑到皇上跟前求求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