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病
自来到秦王宫不知不觉已过了数日。
这些日子，孟姜除了去拜访各宫姬妾就是窝在屋内翻看陪嫁书简。
嬴政一直没来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她这个人。
宫中也一直相安无事，孟姜越来越觉得齐王实属多虑，秦王宫的大事怎能让她得知。
齐王的要求，让孟姜不堪其扰，这是要她两边都不讨好。
万幸她也不受宠，只一句风平浪静便也掩饰过去，齐王不是什么聪明人，敷衍应付也算完事。
“妫夫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孟姜一听便知是赵七子。
赵七子是赵国人，前两年来到秦王宫，最是善于交际，那次赵七子来拜访孟姜后，就直言很喜欢孟姜，隔几日便来找她说话。
孟姜也喜坦率真诚之人，与赵七子也是日渐亲近。
“赵姐姐！”孟姜笑吟吟地迎上去，却见赵七子旁边还有一位。
“妫夫人。”连良人向孟姜行礼，温柔内敛地笑着。
连良人母家是楚国，都说楚灵王好细腰，不仅大臣们皆以一饭为节，楚女更是盈盈细腰一手可握，连良人弱柳扶风，楚腰缠绵，一如娇弱之态。
孟姜这是第二次见连良人，仍被她弱不胜衣所惊。
“两位姐姐叫我孟姜就好。”
赵七子笑道：“那我们也就不多客气了。”
孟姜引她们进宫，三人跪坐于竹席上边聊边笑。
尽管开始聊的内容是衣裳首饰等，但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会聊到咸阳宫最尊贵的人。
“大王其实很少来后宫，我并不受宠，大王也只来我宫里一次，便是我刚进宫那会,”赵七子神情略为落寞，“大王也没有留宿。”
孟姜只听过秦王爱美人，宫中妃妾甚多，竟不知秦王如此暴殄天物，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六国美人，却只是放在宫里，不闻不问。
方才热闹的氛围不复存在，三人静默了一瞬。
连良人叹了口气，淡淡道：“大王的妃妾虽然众多，可真正能见着大王的却是少数。像燕国来的高长使，从进宫后就再也没见过大王，她可是在大王刚继位时就在宫中的老人了，细数已有七年了。”
“还有乐美人，位分虽高，却也只见过大王两回。”
“要说这宫中最得大王宠爱的便是如意夫人了。”连良人细眉微蹙，眼含莹泪，我见犹怜，“只可惜同人不同命，我与如意夫人都是楚国人，大王却从未正眼瞧过我。”
赵七子却愤愤不平地开口：“人人都说在这宫中最受宠的便是如意夫人了，我看倒不是，大王每隔几日便去一次，但这么多年可曾见她诞下秦国长公子了？”
如意夫人也是楚国人，还是华阳太后推举入宫，楚女多貌美，孟姜第一次见她时，也被那艳美容颜所绝倒。
“也是奇怪，如意夫人盛宠多年，怎无所出呢？”孟姜也疑惑这个问题，这宫中的女人都想要一个孩子来傍身，如意夫人应该也不例外。
那这事不是如意夫人身上出了问题，就是秦王身上出了问题。
难道如意夫人身子不好不能生育，又或者是秦王……患有隐疾？
孟姜作思考状，赵七子却猛地拉住她的手，“孟姜，你是新封的夫人，与如意夫人也算平起平坐，若是你早日诞下长公子，这宫中还有谁能比你尊贵？”
“是呀是呀，孟姜你的容貌可是上乘，我瞧越国有名的美人施夷光也不过你这样，大王见到怎能不心动。”连良人也笑着附和。
从小到大，孟姜身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容貌。
孟姜浅浅笑道：“两位姐姐，大王在刚入宫时已见过我了，若是喜欢，又怎会这么多日也没来过我宫里？”
孟姜不信靠一副好皮囊就能蛊惑君王的心，更何况是嬴政这种不苟言笑，龙威燕颔的君王。
“照两位姐姐所说，大王并不是沉迷于后宫之人，想必是真心喜爱的女子才能让大王日日留宿吧。”
孟姜一直对后宫的争宠保持着冷静，从小到大，见惯了齐王流连于各宫，管弦丝竹，歌舞升平，搂着新人笑，不曾想起孤寂旧人哭。
万夫人常叹道，若当年不对齐王付出真心，也不会落得如此落寞的下场。
君王之爱，不可奢求。
在后宫中对不爱自己之人掏出真心才是最不可取的，孟姜深谙此道。
因此，嬴政宠爱谁，她并不关心。
在战火纷飞的七国，能保住命已是大幸。
“我第一次见到大王，是在大典上，大王那样英姿雄武，一下就占据了我的心。自此，我便日盼，夜盼，盼大王有日能来瞧瞧我。可终究，是我痴人说梦了。“连良人长叹，她久久地站立，远远地探视，终是不见大王。
赵七子沉默不语，氛围降到冰点，黯然神伤。
孟姜见此，不由得厌恶这宫中的生活了。
自那日聊过后，赵七子和连良人有些时日没有来找过孟姜了。
不想，微唐宫却迎来了一个意想之外之人。
孟姜刚用完晚膳，正想和玉带金竹去小园子里闲走片晌。
出宫门时，却迎面撞上了匆匆来到的嬴政。
孟姜跪地行礼，“妾拜见大王。”
嬴政面色不霁地让孟姜起身，一声不吭走入内殿。
孟姜直道不妙，玉带和金竹却神采飞扬，无声道出万句欢喜。
十数日已过，嬴政终于来到微唐宫，玉带金竹皆以为恩宠就此来矣。
但看嬴政的神色，怕是不好。
孟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蹙眉跟在嬴政后面。
微唐宫不算小，也多有华丽之色，嬴政走近内殿挥手让孟姜一人留下，而后转身低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孟姜。
孟姜低头，入眼的是饰以银珠、绣以腾纹的履。
须臾，履的主人动了动。
“听说你会医术？”嬴政冷冷开口。
“妾略通一点。”
孟姜不敢说自己精通医术，她跟万夫人学的大部分是如何气宜保命，毕竟，学医术的初衷是保住她自己的命，其他领域虽有涉猎，可并不精通。
“替寡人瞧瞧。”
嬴政并未理会孟姜所说的略通，直接下令。
他跪坐在竹席上，将外袍脱下，中衣露出，竟有点点血迹！
他伸手揭开了中衣，只见伤口和衣服已经粘在一处，撕扯时血肉模糊，孟姜见状，立刻去拿来剪子和药酒。
此番情景任谁看了都觉得疼痛，可嬴政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淡漠地看孟姜为他止疼。
或许是疼到没有知觉了吧。
孟姜并不知道嬴政为何会伤得如此重，宫中又有谁的胆子如此大，去伤害一个君王呢。她默默地想，说不定是嬴政自己所为。
到底所为何事，孟姜就不知道了。
她只管将嬴政的伤口处理好。
在触碰到嬴政皮肤时，只觉指尖一阵滚烫，她反应过来，嬴政应是患了温病。
《黄帝内经》中道，冬伤于寒，春必温病。
想来嬴政冬日里受了寒气侵体，再加上这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才在春日里爆发出温病。
温病便是伏热外发，孟姜见嬴政面色不对，整个人都在发热，手搭上脉，竟是正虚邪实。
“大王这是温病，应先躺下休息，可要妾去唤太医。”
孟姜虽从小跟着万夫人学医术，但接触的病者很少，只通医书大论，对于病者却不敢道万分把握治好。
“不必！寡人今夜就在你这，你来治寡人的温病。”嬴政严词制止。
“是。”
“还有，不准将寡人之疾道出。”
孟姜俯首在地，“妾遵大王之令。”
嬴政撑着精神等孟姜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好，转身往床榻去，合眼躺着一动不动。
孟姜将手搭在嬴政的额头，滚烫异常。
怕是烧了很久了。
嬴政却警惕地睁眼，抓住她搭在额头的手，看向孟姜的眼神中满是戒备。
孟姜一怔，嬴政的手劲很大，似是要捏碎她的手腕。
孟姜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嬴政见状松开了手，继续合眼休息。
好强的戒备心……
不过是手轻轻碰了下，便如此……
手腕那处，似乎也带上了嬴政的温度，开始有些发热。
孟姜将手腕隐于袖口，起身出了内殿。
殿外是玉带和金竹，孟姜吩咐她们去准备汤药，嬴政此时应泄下郁热、通导积滞、通瘀破积，备下承气汤是再好不过的了。
嬴政来时玉带和金竹是见到了的，可后来进了内殿便没让她们再进来，玉带和金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王今夜在夫人这留宿，异常高兴。
两个小丫头踏着轻快的脚步，按孟姜的吩咐去准备承气汤了。
很快，玉带将热气腾腾地承气汤端了上来，孟姜俯身在嬴政身边，打算将汤药一口一口喂进去。
孟姜舀起一勺，将药喂在嬴政嘴边。
嬴政即便高热也没有完全昏睡过去，微睁着眼，配合孟姜将那碗药一勺一勺地喝下去。
后半夜孟姜一直守在嬴政身边，怕他半夜又起高热。
毕竟他也算自己第一个劳心劳力照顾的病者，
一晃，天光大亮。
嬴政转醒，见到趴伏在床头睡得正香的孟姜，心中一动。
未想她没回偏殿，而是这样将就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