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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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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辰祝礼?

    安又宁错愕。

    他这一整年为谢昙四处奔波,比往年还忙碌些,事到临头,倒将自己的生辰忘的一干二净,难为谢昙竟还特意记得!

    谢昙定日日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安又宁立刻将谢昙往日的冷淡抛诸脑后,心如蜜糖,一时甜滋滋的。

    久等未答,谢昙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可想好了?”

    安又宁被汹涌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未察那把慵懒嗓音下的些微不耐,只乐滋滋的道:“想好了想好了!”

    他没等谢昙再问便想高兴地主动说出,只不过突然想到什么神色犹疑,口中吞吐,半天才开口道:“我的祝礼可以提前要吗?”

    安又宁一经说出反而不再踟蹰,一口气道:“我的生辰在年后的正月十四,但是我想过年时就得到我的祝礼,可以吗?”

    谢昙有些意外:“你想要何祝礼?”

    安又宁仰头认真道:“今年我想陪阿昙一起去魔宫赴年宴!”

    魔域五城相接近环,将魔宫拱卫至魔域中心,每岁需赴年宴朝贡纳赋,这是老魔主自上位后订立的规矩。

    老魔主是个狠角色,自坐稳位置,对其御下之言凡有不从者,皆被斩于刀下。老魔主同样是个喜欢热闹的,魔域又鱼龙混杂,不乏穷凶极恶流窜之辈,他自认胸有韬略,便搬了凡间朝堂治下之法,既统一了魔域各部,每岁借年宴之际又敲打了诸城主,诸城之间又多有倾轧,多方举措加诸之下,老魔主坐收渔利。

    千年来,就算魔域五城城主已更替多次,老魔主亦在魔宫之内稳坐高位,睥睨至今。

    ——甚至为了更加稳固自己的地位,更是半胁迫性的收了魔域三城城主为义子。幸亦不幸,谢昙就是其中之一。

    谢昙以四方城主身份赶赴的第一场年宴,安又宁是一起跟随而去的。

    正值魔域四方来贺的年节时分,魔宫人员复杂,安又宁不肯离弃正道功法本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又不知怎的被人明了身份,惹了五城之一襄德城城主的觊觎,要抓了安又宁回襄德城做娈宠,最后还是老魔主发话,安又宁才算避过。

    谢昙脸沉如水,嘴唇抿的紧紧的,不动声色的偏身,将安又宁严严实实的遮掩向背后。

    老魔主突然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

    谢昙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安又宁一时只觉自己闯了大祸,比谢昙更紧张几分,紧紧贴在谢昙身后,亦步亦趋。

    年宴回来后,谢昙恶狠狠的踢翻了卧室条案,阴沉着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家遭大难后本就少笑的人这次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越发不动声色城府深沉起来。

    安又宁再不敢随意猜他的心思。

    谢昙再赴年宴,也再不准允他跟。

    安又宁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那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再守着城门一刻一刻的掰着手指数着时辰等那人归来。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彼时,二人皆是年岁不大的少年,尤其是安又宁,比谢昙还小上六岁。彼时他虽经历过四方城这遭,知晓人心险恶,但历练仍不够,如今百年倥偬,他若想规避麻烦,不动声色的隐藏自身跟随,便有八九分把握。

    安又宁很想时刻陪伴谢昙。

    谢昙闻言眉峰一蹙,冷声拒绝:“不行。”

    他拒绝了安又宁的说辞,只道:“莫胡闹。”

    安又宁情绪一时低落下来,谢昙似乎有所察觉,良久复缓声:“今岁我早些回来。”

    安又宁没有作声,片刻却觉额头微热,谢昙难得主动落下一个吻:“睡罢。”

    安又宁便又想,既让阿昙为难,便作罢罢。阿昙又承诺早归,对他来说,已是个很好的结果了!

    他不出意料的很快将自己哄好,心下又因谢昙的承诺微微高兴起来,他轻“嗯”一声,窝在谢昙怀里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安又宁醒时,已天光大亮,谢昙不知何时业已起身离开。

    他头发凌乱,从衾被下伸出光洁的手背,去探谢昙昨夜曾躺过的地方——早已凉透。

    谢昙已走多时。

    “连召,”安又宁猛然惊醒,慌张坐起身,开始胡乱的套衣袍长靴,再次喊道,“连召!”

    “嗳!”连召连连应声,推门而入,“公子醒了?”

    安又宁衣袍已穿的歪七扭八的起身,正蹦着躬身套长靴:“现下何时?祭祀,祭祀何时开始?”

    连召一脸懵:“现下方巳初(九点),祭祀?什么祭祀?”

    安又宁疑惑:“腊八的祭祀啊!昨夜阿昙还同我提起,今日要早起祭祀的!”

    连召比他还懵,边快步上前扶他穿戴,边奇怪道:“今辰城主离开之时,只嘱咐我不要打扰公子睡眠,别的一概未提,我没听说要祭祀呀!公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安又宁一愣,手中动作停下,整个人一时陷入怔仲。

    是啊,他与谢昙在四方城生活百年,他们之前从未遵循着凡人的礼数在腊八这天祭祀过,谢昙又不是随性之人,怎会一时兴起在今年腊八开始祭祀了呢?

    安又宁反应过来。

    谢昙昨夜在逗他!

    安又宁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未几,突然气鼓鼓起来!

    他鼓着腮重新坐上床,甩脚将靴子一蹬,一拉衾被,一下将自己兜头蒙住。

    连召不知公子又在发什么疯,只奇怪的在床边俯身问道:“公子要起吗?”

    半晌,安又宁闷闷的声音才从衾被下传出:“嗯,你先出去罢。”

    连召将凡间腊八食的七宝五味粥端进来时,安又宁已收拾妥当,弯腰从枕下抽出一方天青色手帕,珍重的放入自己怀中揣好后,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桌案旁。

    安又宁眼神恹恹,看了眼对面空位,又垂首看了粥片刻,问道:“他何时走的?可曾用过饭?”

    连召忙一一回答,末了道:“城主嘱咐说,公子外出多日辛苦,近日就在院内好好将养一阵,无事还是莫要乱走,他得空了会来看公子的。”

    谢昙这是让自己无事莫去寻他的意思。

    安又宁眼神一时灰下来。

    与谢昙相处百年,安又宁却越发看不懂他了。

    二人最初初进四方城之时,日子过的十分艰难。四方城主像难得一下得到称心玩物,对他们百般刁难。

    彼时谢昙修为尽失,身体如同凡人,离不开各种昂贵药物温养,安又宁囊中羞涩,又不得不周旋于四方城主的恶意羞辱之间,夜里时常偷偷哭泣,精神几度近邻崩溃,可只要谢昙清醒之时抱一抱他,亲亲他,他便心中鼓胀,重新拾起面对的勇气。

    他救治谢昙,却也靠着谢昙挺过一切。

    他知晓谢昙变了。

    自紫光阁被审判勾结魔域欲倾覆正道之时,谢昙便从紫光阁少主的光鲜名头上跌落下来,一朝灭门,父母惨死,他也在无定派牢狱中成了一个再无法修习正道功法的废人,安又宁便知,当初那个持重有礼又不失恣睢意气的少年死了。

    一切好转于谢昙修习魔功之后。

    谢昙很快打入了内城势力,架空了四方城主,在四方城主侥幸逃脱之后,他党同伐异,血洗了内城。安又宁知晓的时候,谢昙已站在城主府栖梧堂前的庑廊之下,庑廊四角高翘,垂挂的檐铃在震天厮杀中随风作响,谢昙便在这又轻又脆的叮铃声中冷漠的看过来。

    安又宁打了一个寒颤。

    谢昙却冲他招招手,摸摸头,携他共同入主四方城。

    四方城易主并非举重若轻之事,纵使魔域实力为尊,谢昙出身正道,身份不正,不服者大有人在,城主之位岌岌可危,老魔主却放出话来,谢昙乃其义子,不服者皆可前来魔宫,畅言一叙。

    底下魔众一时噤若寒蝉。

    安又宁不知谢昙何时培植的势力,不知谢昙何时架空的四方城主,一如他不知谢昙又在何时竟与魔域之主有了如此之深的牵扯。

    他只知,在底下魔众窃语谢昙是老魔主重新扶持出来的一个傀儡时,谢昙面无表情却不动声色的挡在他前面,在魔宫来使探究的目光之下,一言未发,冷脸臣服。

    势比人强。

    在正道六阁之一紫光阁勾结魔域证据未明之前就被讨伐一事上,他同样以六阁之一飞云阁少主的身份强辩却无用时,他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不过安又宁后来时常便想,是不是因为谢昙不得不时刻忌惮着老魔主,所以他帮谢昙做的很多坏事,已是谢昙在日夜殚精竭虑下的情非得已?

    安又宁从不敢问,自然也没有答案。

    七宝五味粥已从滚烫变得温热,连召不得不打断安又宁的出神,劝道:“公子快吃罢,粥要凉了。”

    安又宁压下繁杂的心绪,提箸用了起来。

    昨日一夜风雪,辰初(七点)却已风停雪住,冷日晴阳。

    安又宁用罢早食便要出门,连召忙为他递上狐裘手炉,想起城主嘱托,不解的紧跟其后:“公子要去哪儿?”

    安又宁换下了昨日的黑袍护甲,换上了府内常穿的梅染绢布直缀,边系狐裘边往外走,简短道:“我去找阿昙。”

    待他揣了朱绒手炉推开隔扇门站在庑廊之下时,才略有惊讶的停住了脚步。

    身后连召还在纳闷:“可是城主不是不让公子乱跑吗,万一城主发火了怎么办……哎哟!”

    连召低头紧跟出来,猝不及防撞到了安又宁后背,不禁抱头疑惑:“公子怎的不走了?”

    安又宁看着院中反常,转头奇怪的问:“昨夜雪大,院中为何没有积雪?”

    连召一愣,反应过来:“城主临走之时将院中积雪融了。”

    安又宁听闻,神情却突然忐忑起来——阿昙从不曾注意此等小事,为何今次却亲自出手?

    难道是他何处又惹了阿昙不悦?

    却不等他问,连召很快追着补上了答案:“城主本也未曾注意,只不过走到院门之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步,挥手将院中积雪融了,还吩咐了府上,将积雪清理干净。”

    安又宁犹疑:“未曾说别的?”

    连召肯定点头:“未曾。”

    安又宁这才松下一口气,神情微松的向外走。

    连召跟在他身后叽喳:“我看城主这是在关心公子!”

    “往常也下雪,怎不见城主多看一眼?定是昨夜公子赤足而行伤了脚,城主才陡然察觉这雪碍眼。公子你方才还未醒时,府上打扫夹道积雪的小仆就在雪中发现了一枚废旧铁钉,那钉子定然就是罪魁祸首!”

    二人步入夹道,连召想,公子发疯之时哪还管得了穿不穿鞋,便有理有据的推断,城主定是怕公子再发疯伤了脚,这才对清理如此上心,不禁感慨:“城主真细心啊!”

    安又宁为人做事从不敢自负厚颜,唯心悦谢昙一事上破例。

    清雪一事他方才并未多想,但经了连召之口,他下意识望了望受伤的那只脚,却也觉出了几分道理,一时不禁心头雀跃,脚步欢快。

    这份雀跃直到行至栖梧堂院内方熄。

    谢昙向来令行禁止,不得忤逆。

    谢昙对他态度又不知为何总是几经反复,尤其是近期。

    纵安又宁少有的由着性子鼓足勇气,来寻谢昙商量年节之事,他的一腔胆气经过一路行走,还是几近消磨殆尽。

    安又宁顿时便几分犹疑惧怕起来。

    正踌躇不前,身后突然脚步声起,传来一道不太正经的声音,打趣道:“安公子怎的驻足不入,莫不是想把自己站成望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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