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彼而来
埃隆挑挑眉。
“奥斯卡，”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名字说，“亚斯特拉，上级骑士，我应该没有听错？”
“没有。”奥斯卡平静地承认。
“所以你可以给出解释了？”
“我想……”
“你想整理思绪？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点。”埃隆说着撇过头瞥了眼一旁的长桌说，“我的问题应该能使你更快回忆起该回忆的东西，坐吧。”
听起来很客气，但实则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命令。奥斯卡头皮一阵发麻，知道自己坚持违抗领主的意志很不理智，只好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问吧，想知道什么？”他说着十指交叉起来。
埃隆和那金发精灵分别在奥斯卡对面和左侧坐了下来，奥斯卡隐约意识到自己左边那位精灵应该也来头不小，他得废些心力组织语言。
“所以你从那两个兽人嘴里问出了什么？我听说你使出了拷问的手段。”埃隆一边说一边用探究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奥斯卡。
“我想……”奥斯卡咽了口空气说，“那是深渊。”
“深渊？”金发精灵忍不住插了个嘴。
“嗯，”奥斯卡想了想还是补充说明，“传说中……一种足以吞噬国家，使其灭亡的灾厄。”
“吞噬国家，使其灭亡？”埃隆落座后阵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奥斯卡刚才的一丝，“你说的是‘深渊’，没错吧？”
“没错。”奥斯卡同样严肃地点头。
“容我插句话，”奥斯卡左边那金发精灵开腔了，声音比埃隆听起来年轻有活力一些，“你必须戴着头盔说话么？”
“……相信我。”奥斯卡苦笑道，“你们不会想看到我的脸的。”
奥斯卡说着瞥了眼埃隆，后者挑挑眉说：“我相信这些小事日后有机会奥斯卡会进行说明，现在，来说说‘深渊’吧，还有……乌拉席露？”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解释，但解释恐怕也没有用。”
我完全在说废话，奥斯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想。
“我开始暴躁了，”金发精灵话虽这么说但嘴角还是挂着无懈可击的弧度，“你已经解释了一半，现在你没有选择，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至于如何理解如何判断是我们的事。”
说完他抬了抬下巴，眉梢眼角都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好吧，好吧，”奥斯卡举起双手说，“乌拉席路，魔法之乡，黄金古国，它最后一次闻名世界，就是因为深渊吞噬的悲剧。”
埃隆凑近了一些问：“怎么说？”
“呃，我也是听说——说乌拉席露人听信了一只大蛇的蛊惑和煽动，去挖掘自己远古先祖的坟墓，遭了报应，被墓穴中涌出的黑暗吞没一切，不管死物活物全都不能幸免。”
“跟那两个兽人提到的现象有什么联系吗？”
“死物被染上深渊的痕迹，活物则发生不同程度的畸变，有人说乌拉席露的居民全都变成了大头怪物，身上长满了红眼球，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罪犯平民，一旦接触深渊都会沦为没有理智的丑陋怪物，恐怕和兽人俘虏描述的异变同伴样貌是一个意思。”
“我记得你刚才说引起这一切的原因是乌拉席路人受到蛊惑，刨开祖坟才释放出污染一切的黑暗？那么所谓的祖先坟墓中到底有什么？”
“那本来是人类先祖所在的漆黑洞穴，深渊爆发后成了人们口中的深渊洞穴。直到乌拉席露完全荒废，千疮百孔的地面下，时时还会传来雷声阵阵……？”
“怎么了？”
奥斯卡想起来了，他来这里之前听一位住在森林中的老人说过类似的现象。
突然，他感到了害怕。
“没什么。”奥斯卡摆摆手说，“我刚说到哪儿了？”
埃隆双手十指交叉起来，问道：“既然这‘黑暗’破坏如此巨大，吞没的不只是乌拉席露一个地域吧。”
瑞文戴尔领主的双眼专注地盯住了奥斯卡，仿佛穿透了头盔与他四目相接，他无从掩饰，只能强迫自己坦然面对，答道：“是啊，乌拉席路已经完了，其他国家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恐慌中，毕竟深渊的污染不讲道理，前往乌拉席路废土的勇者也都无一生还，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就毫无办法了？”
“后来……出现了一位英雄。他杀了深渊之父，遏制深渊蔓延，他也因此成了后世传唱的无名英雄。”
说到这里，尽管看到不到脸，在座两个精灵都听出奥斯卡言语中透着股敬意和向往。
就像每一个听着英雄故事长大的男孩。
“为何英雄无名？”金发精灵又插嘴问，“是他自己不愿意透露？”
“不，不是，”奥斯卡转头解释道，“是因为……后人确实没法确认，因为那位英雄什么也没留下来。见证者，诗歌，传记，全都没有。”
“所以，你们只知道他为你们做了什么，却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金发精灵的说法很不客气，不知为何奥斯卡就急了，立刻接话道：
“不，其实有一个流传比较广的说法……说是王下四骑士之一，大部分人接受的都是这个说法。”
“说具体点？”金发精灵满脸兴致盎然毫不掩饰。
“……咳咳，我得仔细回想下。”奥斯卡煞有介事且毫无必要地清清嗓子，瞥了眼艾隆，领主大人也是满眼期待，虽然要比那个金发精灵含蓄的多，看来他是不得不全盘交代了，“葛温王最强大的四个骑士其中一位，狼骑士亚尔特留斯，他曾出征小隆德，据说在深渊如履平地，来去自如，人送尊号深渊行者，在乌拉席露沦陷的消息传出后国王派他前往镇压，但……”
“但？”
“听着，我不是史学家，也不是那种到处编故事赚钱的吟游诗人。所以接下来的故事我也很难讲清楚，只是这么流传——亚尔特留斯这一次栽在深渊里，同其他乌拉席露居民一样，被侵蚀被吞噬，再也没有回来。”
“这确实没法解释。”金发精灵眯眼盯紧了奥斯卡说，“这跟这位……狼骑士的其他英勇事迹并不相符，甚至可以说是相斥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奥斯卡的嗓音突然显得很疲惫，“这的确互相矛盾，所以还有另一个解释。”
这回埃隆和金发精灵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满满好奇和期待，这开始让奥斯卡怀疑这俩到底是来剖析谜题的还是纯粹来听故事解闷的。
但反正，他还是得讲好他的“故事”。
“另一说……是后来又出现一位了不起的冒险者，他不如亚尔特留斯这样名满天下，但最终是他终结了陷入疯魔的深渊行者，给了他死亡的解脱。甚至有人相信……亚尔特留斯的任务彻底失败，是这个不留名的冒险者平定深渊后又凯旋而归，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后来又到哪儿去，往后就再也没有他的其他事迹流传。”
奥斯卡的述说暂时中止，他一时也没有再起话头，仿佛也沉进自己的思索之中，就在埃隆准备开腔时，奥斯卡突然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知道真相，英雄不该这样埋没。”
“所以那个国王呢？那个派出狼骑士的国王，”埃隆抓住了重点，问，“他难道没有派人继续调查？毕竟是这么严重的事件。”
奥斯卡苦笑着摇摇头说：“从时间上来说，葛温王自顾不暇了，他那太阳的神力和初火一样不停地消退，我们这些凡间之人只知道，他为了挽救他的火之时代做了很多努力，东征西讨，征伐不断，但……最后他离开了他的王城亚诺尔隆德，从此世间再没他的消息，世道……就开始乱了。”
金发精灵皱着眉比划着抛出疑问：“我不明白，你提到了凡间，太阳的神力，这个葛温王难道……不是人类？”
“他是神，”奥斯卡加重了口气说，“能够运用太阳的威能，掷出雷电制裁他的敌人，击败古龙开创新时代的王，他的叔父是势力最大的白教的主神。亚尔特留斯……王下四骑士……这些人都并非身处凡间，葛温王的国土名为罗德兰，在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天神土上，那里居住着神族，我本来……是要去往那里的。”
埃隆微微抬起下巴，然后又和那金发精灵传递了一个眼神。
奥斯卡知道，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从单纯地说故事，开始向从未听闻的禁忌延伸了。
不，是已经不知不觉触及了。
“葛温。”埃隆恢复了那十指交叉的姿势重复了一遍这个人名，“太阳王，你怎么看？”他朝金发精灵抬抬下巴。
被问及问题，那精灵换了个姿势坐好，才说：“这么说吧，如果我是土生土长在中土的普通人类，你觉得能知道多少关于阿门洲的事？”
“从歌谣和诗篇中，即便是农夫民妇也有可能听闻一二。”
“对，但是，我们，埃隆，”金发精灵修长的手指在他和埃隆之间摇了摇说，“我们，对奥斯卡，你是叫奥斯卡，对吧？对奥斯卡提过的王国，神明一无所知，这可不是‘因为在另一片乘船无法到达的土地上’这种理由就能解释的。”
“是啊，”埃隆应和着叹口气说，“在我正式迁居中土之前，阿诺王国发生的大事我都知晓，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大海不能完全阻隔音讯。”
“那是什么阻碍了我们的认知？”金发精灵眯起眼问，“时间？空间？不，”说着他转头望向奥斯卡说，“这位……上级骑士，来自另一个位面，你我都不知道，也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奥斯卡沉默了，内心暗暗惊叹于这位金发精灵居然能把这样匪夷所思，挑战常识的事迅速准确理解到这个份儿上，果然活得长不仅仅只是累积时间而已。埃隆继续道：“我刚才甚至怀疑自己对伟大的维拉们了解不够，竟然想不起他们中任何一位有谁被称太阳神。”
“这不怪你，我们赞颂伊尔碧绿丝，吉尔松奈尔，那也只是呼唤星辰之后罢了。”
“她是光之女神，不过我想这其中含义和奥斯卡提到的太阳神有不少差距吧。”埃隆所有索斯地瞧着奥斯卡说，“完全不同的信仰供奉完全不同的神明，这的确不是地域差距就能解释的，我再问你，奥斯卡，你们信奉的创世神大名为何？众神之父？至高神？”
“……我本想回答葛温，但严格来说并不是，”奥斯卡呼出一口气说，“某种意义上他也算开天辟地，可我知道那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葛温之前古龙活跃的时代又是谁开创的，这恐怕没人答得上来，也许得找只货真价实的古龙问问。但……古龙都被葛温神族屠尽，灭绝了，所以……我这样普通的人类，我去哪儿知道这样高深的问题。”
埃隆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奥斯卡身边那金发精灵也意外地安静，奥斯卡难免又忐忑不安起来，他一直担心自己把持不好这个述说真相的“度”，如果自己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听众还是无法理解，那么被当成臆想症或者疯子都还是最轻的后果。
“这可太有意思了。”良久后金发精灵嘴角带着迷之微笑说，“我刚才说的一点也没错，奥斯卡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但……他是怎么来的呢？”
“我知道你们认为我作为当事人应该最能知晓真相，但抱歉，”奥斯卡摇摇头耸肩说，“我也很迷茫，这对我来说完完全全就是个意外，光是弄清我脚下这片土地叫中土就花了好几天时间，算了，多说无益，信不信完全取决于你们。若是不信，我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而已，现在我在你们的地盘上，只能听凭领主处置。“
埃隆往后靠了靠，金发精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不作声，良久后埃隆才开口又问：“我有个新的问题，一直想知道答案。”
“说吧，我知无不言。”奥斯卡颔首。
“你非常在意的由人骨堆成，剑柄扎就的篝火，到底被赋予了什么样的魔法？”
哈，奥斯卡在心里笑出声，埃莱赫果然把他所见的关于奥斯卡所有的古怪都告诉给父亲了，当然这不怪他，换作自己应该也会一样作为。老实说知道这些诡异之处的埃隆领主自始自终对他礼数周全，已经令他相当吃惊了，本来他根本不指望这样的待遇。
“那是篝火（bonfire），”奥斯卡平静地作了诚实的回答，“要说神奇的魔法也没错，不过同时也是不能摆脱的诅咒。”
“诅咒？”金发精灵眯起眼问，“什么样的诅咒？”
奥斯卡威威垂着头，沉思了有一会儿，现在他要回答的问题，终于触及到了最重要的核心。
思来想去，尽管顾虑重重，奥斯卡还是决定继续如实回答问题：“不死人诅咒，或者说黑暗之环的诅咒。”
两个精灵默不作声，显然都在等奥斯卡继续解释，后者也这么做了：
“——我刚才提过了初火，对吧。开创新时代的葛温王得到的王魂之力，就是在一团初火边上。还有另外几位王魂分得者……算了先不提，我不想跑题。”
埃隆眉心凝成了疙瘩，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奥斯卡停顿的当儿，他接了话：“所以说那位葛温王的力量，其实来自于火，初火？”
“没错，是这样。”奥斯卡松了口气，他一开始从这位领主眼中看到的睿智果然不是错觉，又听埃隆继续道:“那么时代和王朝的衰弱，都是因为这初火……开始熄灭了？”
“对！”
“不死人诅咒……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大部分人相信是这样，火的衰弱导致诅咒蔓延。”奥斯卡叹息道，“而凡间处理诅咒的办法就是大肆搜捕不死人，他们打着葛温叔父白教主神洛伊德的名号到处抓获不死人，既然杀不死，就简单粗暴地将他们统一关押进北方不死院，那是个偏僻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世界边缘的地方，在那里任由不死人受尽虐待，神智消磨，不死不活，自生自灭……直到时间尽头。”
“听起来你很不满。”金发精灵文化的口吻中仍透着藏不住的浓厚兴趣，“我也有些不解，为什么人们满怀敌意和恐惧？只是因为不死吗？”
奥斯卡终于转头直视他，再开口时口气沉缓许多：“这种不死，和你们精灵是不一样的。刚才埃隆领主问到了篝火，我可以这么说，那就是不死人复活的关键，不死人不是受到任何伤病都不会死的意思，他们会死，只不过死后会在篝火边复活，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不，每死一次就有一些人性和记忆从不死人身上的黑暗之环流出，随着死亡次数增多，或多或少，迟早的事——不死人会因为恐惧，绝望等等原因，丧失全部的理性和希望，彻底沦为活尸，他们没有思想，没有情绪，身上残留着一点可怜的灵魂，在某个地方游荡到世界末日，唯一会主动做的就是攻击每一个靠近的收容着灵魂的躯壳。有的活尸只会胡砍乱抓，但若是生前强大的战士沦为活尸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忘记战斗本能，仍然会使出所有致命的武技攻击他人。”
埃隆的视线锁定奥斯卡很长时间了，还是那种能看穿头盔察觉到奥斯卡神情的，具有穿透力的视线，等奥斯卡说了这么多稍作停顿的间隙，他轻声发问：“那你呢？奥斯卡，你还没有解释完全吧？”
奥斯卡摇摇头拒绝了金发精灵递过来的水杯，用更加沉重的语调说：“是啊，现在……是时候了。”
说完他两手扶住了头盔两侧，往上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