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解释
南流景躺靠着闭了会儿眼,等药劲过去,恢复清醒便命月白将玉镜带过来。
因她特地嘱咐不得伤了玉镜,除去脖颈上辛墨不小心手滑抹开的一道血痕外,倒并未被虐待。
只是他到底伤了主子,青白他们也不会让他有多好过。
一夜过去,饿得饥肠辘辘,肚子不停地咕咕叫,饶是如此,在看到南流景时仍不忘冲上去。
“怎么?还想杀我?”南流景心情凉薄,即便是对曾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的师弟亦如此,语气不亲不疏,没有任何波动起伏,比起恨不得再拿把刀剐了她的玉镜,仿若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月白,将他的下巴矫正了。”
月白话不多,摁住玉镜,对着他的下巴咔嚓一声,半点没收力,疼得人眼角直泛泪,像头红眼的幼崽困兽扭头狠瞪了他一眼。
“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他说。”南流景垂眸抚平被角褶皱,淡声道。
月白却有瞬间迟疑,“可是主子……”
“出去。”
知道主子其实没什么耐心,说一遍的话不会再重复第二遍,要不然就是生气了,月白迟疑着也只得暂时退出去守在门外。
等到屋内只剩两人,南流景方抬目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蓬头垢面的,让她恍惚间不禁想起初次见到的萧七,也是这般瘦小、无助,但身上却莫名地有股子韧劲儿。
像株野草,野蛮生长。
“我知道,师父于你有知遇之恩,来杀我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但我,并不后悔。”南流景十分平静,那张淡漠的面孔在说起这件事时甚至没有产生过一丝动摇,“……这是师父的遗愿。”
遗愿二字登时像把利刃刺破玉镜的心,激动地用膝盖前行两步,红着眼怒吼:“是师父让你杀了他么!”
“是。”
玉镜闻声一噎,倏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那样一个如太阳般温暖的师父,笑着朝他伸出手,将他带回去,让他吃饱饭,教他读书写字的师父,怎么会去寻死?
“瞧吧,我说再多你也不会信,也从不知那个人活得有多痛苦。”南流景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迎风微摆的松树枝。
第一次见到那人时,他就在上吊,吊在半空恢复清醒后,笑着冲她打了声招呼。
她直接绕道而行。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人就开始缠着自己,要她杀了他。
她当时半点没手软,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便一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既来求死,那就成全他。
然而没过多久,明明已经停止呼吸的人又再次睁开眼坐起身,看看四周再看看她,满眼透露着失望,但他就此坚信自己是能够杀了他的人,一连三个月跟在她身后,慢慢地竟以师父自称。
师父说别看他年轻,其实年纪很大了,少说都有三百岁,叫他哥,南流景叫不出口,称他叔,好像也不对,索性就以师徒相称。
他活得久,见识也多,南流景离开南越后大半的常识都算是跟他学来的。
可——
“他自称恶鬼,曾受万民敬仰却又被万民所弃,于烈火中重生,屠尽半座城池,后被万箭穿心,再次死而复生。”
这是玉真的原话,当时是笑着与她说的,说只当听个笑话。
玉镜彻底无话反驳,听着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似乎从未认识过那样一个人。
师父从不与他提过往,对他也总是满眼的笑,可他却全然不知那些笑容背后藏着的痛苦和煎熬。
“我杀了他无数次,每一次都能再看到他醒来,唯有那最后一次,砍下他的头分开来埋,才免于尸身重新复原。”
南流景与他说这些倒不是为了撇清自己,只是解释解释,总好过他一直藏着那股恨意,有朝一日再被有心人利用了来对付自己。
刺杀一事必定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没准儿她前脚放他离开,后脚就会有人找上他。
现在跟他解释清楚,这次的事便先放过他,再有下次听信别人的话来……她就送他去见师父!
玉镜在她说完突然间愣了一下,慢慢低下头,眼底覆满惊慌,不确定地问:“如果尸身合在一起,师父……是不是还会复活?”
“我不知道,但你要想那样做,复活的也只是个只知杀戮的恶鬼,那不是师父愿意看见的。”
比起不老不死,那个人最害怕的还是手染鲜血,不分好坏地屠尽所有人。
所以复活最不可取,纵使这些年,她也十分想念那个人的念叨,也不能因为一时心软便去放出恶鬼。
得了确切答案,玉镜的脸色忽然开始发白,呼吸也越发急促,豆大的汗珠更是接连不断地从鬓角淌下。
“你怎么了?”南流景稍稍解释一番,抬眼就见他满头冷汗。
玉镜狠咬了下唇,垂着脑袋连连摇头。
千里之外,群山之巅,着一青袍的男子负手立于高山之顶,遥遥望向南越上京方向,嘴角缓慢地扯开一丝缝儿。
“喂,你站在那儿干嘛?那边太危险了,快下来。”两名猎户砍了些干柴,挎着偶然猎到的野鸡正要下山,就见一人站在迎风处摇摇欲坠,不免出声劝道。
男人闻声笑着转过身。
瞧他脖颈上一道似被线缝合过的伤口,猎户们豁然瞪大眼,相互对视一眼立即收回视线,推搡着快步离开。
林间寒鸦骤飞,男子活动了下五指,轻甩指尖上的血渍,跨过两名猎户的尸身缓步离开。
玉镜到底还是没将自己又重新敛了师父尸身掩埋的事告诉南流景,况且,他也是等南流景离开后才重新挖开那座墓的。
师父,那个能够死而复生的师父,应该……不可能!
“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所为的报仇只是你个人的宣泄,而非师父所愿,此次我不与你计较,”南流景将那把插进她腹部的短刃又扔回了他面前,“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同门情义,你走吧。”
就算是曾经的师弟,南流景也还没有大度到捅自己一刀,反而去收容他。
这么蠢的做法,旁人可能会,她不会。
在他将这把刀捅向自己时,同门情义就已经断了,如今也只是念在他什么都不知情,这几年又过得极为艰苦,才勉强饶他一命。
玉镜怔怔看着地上的短刀无话再驳,直至南流景唤月白进来将他带走,走到门口回眸看了眼靠在榻上被床幔隔绝视线的人。
“这是主子给你的饯别之礼,往后就别想着报仇了,不管是生活还是做些小买卖都是够的。”带着人来到国师府后门,月白才从身后拎出一个包袱递过去。
碎银居多,崭新的几套衣服里还夹着数张以万计数的银票。
玉镜惊诧抬头,只见方才还在跟前的人转身返回国师府,不容他再多说半个字。
盯着手中的包袱半晌,玉镜用脏污的衣袖压了压眼,将眼泪憋回去,想起南流景跟自己说的那些话,猛吸两下鼻子快步跑开。
如果她跟自己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师父……不行!他得赶紧回去看看!
“那就是刺伤了南流景的小乞丐?”
拐角尽头处停着辆低调不失典雅的马车,车内的人抬手微掀车帘,见那小乞儿抱着包袱匆匆跑远,眼尾不禁往上挑了挑。
“想必应该是的,”立在马车外的侍从侧身回道,“不过属下还未查出是哪家派来的。”
“不管是谁家,敢派个小乞儿来刺杀南流景,也是有胆量了,就是不知能不能承受南流景的怒火呢。”车内男子嗓音柔和婉转,连着的尾音隐隐上扬,听起来颇为轻佻。
不止是他,但凡得知此事的,怕是都在猜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量。
南流景靠着看了会儿杂书,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一下,倒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清算清算。
“主子,人送出去了。”月白将人送离国师府匆匆返回,停顿片刻又道:“后门停了辆马车,瞧着像是镇南王府的。”
“镇南王不是常年驻守边关么。”南流景眼帘微滞,继续去翻手中的杂书,不等月白想出点什么,再问:“是萧瑾云?”
“……应该是。”月白赶紧点头,镇南王无诏不得回京,但世子不同,手上并无兵权,回不回京都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偷回京?守在京中各处的探子居然都不知道!
“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到底什么目的。”南流景随手翻完杂书,准备先休息一天。
然不等她放下,青白又快步走到门外轻敲了两声,低声道:“主子,镇南王世子来了,走的还是后门。”
这位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主子有接触似的,大门不走,非得走后门。
正想休息一天的南流景:……
“去告诉世子,本官身体不适,让他改日再来。”
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还不如好好休息。
萧瑾云学城里的纨绔子弟,大冬天里一把折扇轻摇,亲自下车等在后门,可是他等啊等,却只等来青白一句“我家主子身子不舒服”就给拒了。
折扇啪嗒一声坠地,萧瑾云师出未捷,挨了阵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