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亲人
宫内的谣言因萧晚卿的举动被成功扼杀,而宫外却隐隐有种失控的趋势。
众人皆作壁上观,倒要看看南流景接下来会怎么做,可是他们等啊等,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去平息谣言,大有放之任之的打算。
没过多久,这即将失控的谣言就因年关将至自己慢慢平息下来。
就像冲出圈场的群羊,放风前拼命冲撞围栏,等到主人松开围栏放它们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的出去后,吃饱了青草,啃秃了树皮,又晃晃悠悠地主动回圈场里待着。
羊主人非但没有半点损失,反而还收获了一群吃饱待宰的羔羊。
南流景明面上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任由不利谣言流传,背地里却猝不及防地抓了散播谣言最狠的几人,不动声色地让他们暴毙。
如此毒辣手段,就连中立一派都对此感到十分不满,私下里已经有好些人分流至逍遥王与镇南王的阵营中。
自太师退下棋盘后,萧彧缺失的部分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补齐。
碧山寺内,木门半掩,冷风不时挤着缝儿钻进来,吹去满室暖意。
萧彧捂嘴轻咳几声,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揉捻着手中的黑色棋子,旁边放上一杯香茗,也给无人落座的对面也放了一杯,好似曾有人坐在那里手执白棋与他对弈。
“子期,快过年了吧。”
炉子上正煨着热水,青衣侍从偶尔添两根木柴以保证火星不灭,一听这话立刻回身点了点头:“是啊,还有九天。”
往年这会儿城内必定热闹极了,货郎走街串巷,琳琅满目的小摊络绎不绝,街道两侧也会高挂红灯笼添添喜色,只是今年,先帝刚崩逝不久,必定是见不了红的。
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主子怎么又忽然问起了这种事?
萧彧把玩了一阵棋子,目光微抬落到对面的白子上,似是想到什么,眉眼处沾了丝早来的春风。
*
临近年关的节骨眼儿上,德太妃却突然染了风寒卧榻数日。
好歹是他老爹的妃子,也是宫中品阶最高的太妃,萧七不提日日侍疾,也总要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哪怕这位太妃并不想看见自己,也要装装样子。
每回来时,倒是都能瞧见萧晚卿在榻前侍奉,虽然脾气暴躁,对母亲倒是极好的。
尤其是在得知她讨厌南流景的理由后,越发觉得这位皇姐——甚是有趣。
萧七重生后看人总带着点滤镜,前世谄媚暗害他的,今生再怎么费力讨好也总觉得虚伪恶心,相反,像她们这样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反而觉得是性情使然。
长此以往,萧七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带着滤镜觉得她好是一回事,在他面前说南流景坏话又是另一回事。
“皇姐,老师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儿,再说了,她要真想谋夺江山,您真以为她做不到?”
而且她们根本不知,父皇临终前最属意的人选就是南流景,是因为有他存在,是他横插了一脚。
如若不然,南流景早就登基当女皇了。
萧晚卿被他噎了一句,撇开脸不停地抿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开始耍赖:“反,反正你得长点脑子防着她。”
因小时候的事,萧晚卿始终对南流景存有偏见,不管坐在皇位上的是他还是萧彧,总归都是自家人,既是自家人,自然得多提醒提醒。
哪怕人人都说他是傀儡,他也不能一直被南流景这么把持下去。
还是要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萧七好说歹说半天也没能撬动萧晚卿,无声轻叹一句,倒也想得开。
淤在心头这么多年的结也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反正她现在没去云州,正好借着留在宫中的机会用眼睛好好看看。
看过了德太妃,又跟萧晚卿说了会子话,萧七起身就要离开。
虽说年关将至,他也不能大意。
如果没记错,再过几日,前世总在他耳边吹风,离间他和南流景的人就要进宫了。
镇南王常年镇守边关,这次怕是也不会回来,余下的就只有萧彧……
萧七边走边想这些事,正走到御花园附近,一蓝一黑两道身影忽地闯入眼中,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萧彧笑着同南流景说话时的神情。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有那脸上的神情,难道这个时候,萧彧就已经喜欢南流景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萧七无意识地咬住唇角,掐紧手心里的肉,丝毫不知道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王爷身体不好,这一来一回不觉得折腾么。”南流景面向园子里开正盛的冬梅,声色一如既往地毫无起伏。
据周福所说,自萧彧被送至碧山寺养身体后,他就没再这个时候进宫,每年都是萧武帝特地抽出一天时间去碧山寺陪他,怎么现在萧武帝崩逝了,他反而来得勤了?
萧彧定定看着那张如画般的侧脸,不等她转过头来,轻咳两声眼带笑意道:“新帝登基第一年,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也得来一趟,况且……碧山寺到了冬日没什么人,着实有些冷清。”
“没人?”南流景扭头疑道:“不应该啊,这几日不是已有好几人踏破碧山寺的门槛了么。”
萧彧笑意微滞,就知道她派人时时监视着自己,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她时时都在关注自己,将他当成了对手。
换个角度想想,萧彧又有些开心,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眸光微转,瞧见不远处身穿明黄常服的男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想到这会是谁后,转瞬落下嘴角。
眯了眯被浓睫挡住的眼睛,再看背对着并未发现这一幕的南流景,朝她缓缓伸出手。
“老师!”眼看萧彧要去碰南流景的手,萧七气得忍不住出了声,大步走过去用身体横在萧彧和南流景中间,隔绝了那只脏手。
冷冷看了萧彧一眼,回头时神色瞬间缓下去,作出一副不谙世事乖巧听话的好学生样儿,携上些许委屈道:“老师叫学生好找。”
“方才逍遥王来了。”南流景目光越过他,过渡到萧彧身上。
萧七也跟着转过头,拧巴两下手指,朝坐在轮椅上的萧彧憨厚一笑,不太确定地小声唤了句“六哥”。
方才那抹暗恨的目光似乎只是萧彧的一个错觉,但是很快,萧彧就知道那并不是错觉,面对他背对南流景的小皇帝,看向他的时候虽然在笑,但那双眼尾微翘的眸子里却藏满了愤怒和杀意。
……他好像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吧。
“老师,六哥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不等萧彧开口说点什么,萧七转瞬又换了个神色,委屈不已地扭头转向南流景。
原本他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对萧彧虚与委蛇的笑,可一想到他前世对南流景做的那些事,就没办法再继续笑下去,尤其是他刚才的举动,只想擒把刀现在就一刀了结了他才好。
这话问得南流景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答,毕竟是他突然冒出来截胡了萧彧的帝王路,萧彧能喜欢这个弟弟才怪,但她还是要象征性地摇头道“不是”。
“逍遥王生性淡薄,对谁都如此,皇上不必介怀。”
萧彧:……
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说这种话。
“原来是这样,”萧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再次看向萧彧,说出口的话有多轻缓,眼底的恨意就有多深,“上回朕突感风寒没能与六哥见上一面,本还想过两日得空了去向六哥赔罪,未曾想六哥今日就来了,如今……父皇也已故去,又只剩我们兄弟和皇姐三人,六哥以后可要多进宫走动走动啊。”
萧七说的情真意切,又瞧他这几日听闻德太妃身体不适,特意抽出时间去探望,南流景只觉得尽管多年来无人问津,他也还是渴望亲人在身边的,哪怕那个人前不久还曾与他争夺过皇位。
萧彧听了却觉得极其讽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要是能压一压眼底的憎恶和恨意,或许还能看在南流景的面子上信他两分。
如今这般,这些话怕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不过既然他能在南流景面前装乖巧,难道自己就不会么。
萧彧握紧轮椅扶手,扬起浅笑微微点头:“这是自然,咱们……毕竟是兄弟。”
萧七虽然过了把嘴瘾气萧彧,但也让萧彧成功找到了暂且留在宫中过年的理由。
得知他要在宫中住到年后,萧七顿时就跟吃到了苍蝇似的哽住。
跟着南流景回书房的路上,乌沉的眼珠微转,小心翼翼地抓住不时从眼角晃过的大氅,淡眉微皱,垂着头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老师,六哥方才走的时候瞪了朕一眼。”
南流景脚步微顿,瞥了眼抓住自己衣袍的手,沉沉一叹:“臣知道皇上重情,可逍遥王首先是臣子,其次才是您的六哥,况且他到现在都还在肖想您身下摇摇欲坠的龙椅,何为轻何为重,臣想皇上应该明白。”
她没有亲人,也不知被亲人疏远是何感受,但她知道,有些时候亲人靠不住,尤其是在帝王家。
萧七难过了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得了南流景安慰的话后,重重地嗯了一声,后又道:“朕只有老师您一个人了。”
所以老师,您可千万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