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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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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七半捧半抱过沉甸甸的玉玺,依旧低着头没去看萧武帝,磕磕巴巴道:“奴……儿,儿臣想为父皇分忧,儿臣也知道自己笨,可能什么都做不好,但儿臣想试一试,至少,至少不再让宫道血流,流满地。”

    短短一句话,萧七咬了四五下舌头,前世他当上皇帝后是识了字的,可现在的他从未碰过书,说话自然不能那么咬文嚼字。

    尽管如此,萧武帝也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想宫内再有厮杀,只怕是来时路上看到了那些反贼尸体,才会这么说。

    愿望很小但却实在,性格也没歪,若得人教导,日后未必没有大用。

    萧武帝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如今这条路既是他自己选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收回手,转而指向列于一侧的人,对萧七道:“你还小,又什么都不懂,朕给你指位帝师,往后便由她来教导你。”

    萧七瞬间抓紧玉玺,摁压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狠狠压下就快跳到嗓子眼儿的心,顺着他手指过去的方向缓缓转过头,沿脏污不堪的玄色袍角徐徐往上。

    从她一丝不苟系着黑金腰带的细腰,到修长白皙的脖颈,最终定格在那张正在打量他的脸,朱唇琼鼻,细眉妖目,未施粉黛便已是人间绝色。

    与前世初见他时的冷漠不同,那双乌沉的眼珠正饶有趣味地上下梭巡。

    萧七几乎可以确定,重生的只有他。

    南流景打量他的眼神中除了好奇和审视外,没有半分其他情绪,更没有失望和前世临刑前最后朝他笑了一下的释然。

    想到那抹笑,萧七的心猛地一颤,心疼和懊悔接踵而至。

    “微臣南流景,拜见殿下。”毕竟还未正式继位,南流景就只微微朝他俯了下身,但在抬起头时却发现,这位七皇子正愣怔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是心疼和后悔。

    他在心疼什么?又在后悔什么?

    南流景蹙眉不解,自认能够看穿所有人,无论贪婪或是虚伪,在她面前皆无所遁形,偏偏今天在这个七皇子身上碰了壁。

    后悔很好理解,许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害怕地后悔,那心疼呢?

    要知道,她前不久才杀了他四哥,四皇子萧然的尸体尚还摆在那处并未拖走,无论如何,对她也不该是心疼啊。

    “景儿是我南越国师,往后便也是你的老师。”不等南流景想出个所以然来,萧武帝又抵着帕子连咳了三四声,声音愈发微弱,呼吸也跟着加重。

    萧七被萧武帝的咳声惊得回神,赶紧放下玉玺,扶着床舷颤颤巍巍起身,依葫芦画瓢地搭着手朝南流景恭敬一拜。

    “……老师。”不过轻轻一语,却像是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自重生之后,他就暗暗下定决心:既然上天优待他,愿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次,他定不会再让老师,让她失望!

    萧武帝一一叮嘱交代完其他琐事,之后便寻了个由头,让周福先将他带下去,独留南流景在榻前。

    呆呆望向头顶上方的明黄暖帐,染血的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朕没将位子给你,反还丢了个麻烦,是不是在心里骂着朕呢。”

    南流景撩起衣袍坐到榻边,顺手替他掖好被角,言语间极为熟稔,不似君臣,反倒更像朋友:“你知道的,那张椅子与我而言并无多大用处,当年只是这样约定了,不是么。”

    “当年……”说起当年事,萧武帝复又想起打开地宫后看到的孩子,满头银发,四肢皆被粗壮铁链所困,周围散落了一地书籍,抬起头时眼底却无一丝亮光。

    之后,他将她从暗无天日的地宫中带出来,而她,也给他带来了盛世繁华的南越。

    她的美貌、才情、手腕……没有一点像他们皇家人。

    “你不是皇兄和七妹的孩子,对么。”萧武帝知道自己就快油尽灯枯,没准儿很快就能追上四子,与他另外几个儿子相会,在这临了之际,忍不住想问问,问问她,到底是谁。

    南流景沉默一阵,眼帘微掀:“我从未承认过,只是你一直这样认为而已。”

    “那你到底……”

    “我也不知道,”南流景摇了摇头,至今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所以在阅遍古籍之后也给自己打上了标签,“用你们的话说,或许我真的是个怪物。”

    “怪物……咳咳咳……”萧武帝猛咳几声笑了,“这种话你也信?你到底是谁,朕不知道,但朕知道,你,是人。”

    是个看见新奇玩意儿会瞪大眼好奇地围着转圈,烫着了会溢出眼泪水,被人骂是怪物也会郁闷生气,喜欢吃甜食的小姑娘。

    仅此而已。

    南流景眼睫微颤,忽而伸出青葱玉指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一如他当年将自己从地宫中抱出来时的轻抚,音色极轻极淡:“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将我看作是个人了。”

    萧武帝没再回应她,眼前划过走马观花似的一幕幕,缓缓闭上了沉重不已的眼皮,呼吸声轻地就像是断了,沉溺在那一下下轻柔的安抚中,渐渐睡去。

    ……好温暖的手,好温柔的一只,小怪物。

    萧七被带去偏殿洗漱,尚未穿好衣裳,就听见寝殿方向传来声声悲鸣,愣怔一瞬,胡乱系了个腰带匆匆赶去,几个太监宫女已经跪在外面颤着身子低声呜咽。

    他踉跄着踩着宽大衣袍,一步一顿地走进内殿,地上萧然的尸体已被拖走,而前不久还靠在榻上与他说话的萧武帝躺了下来,闭着眼睡得很熟。

    呵呵呵……这些人可真奇怪,不过是睡着了,有什么好哭的。

    萧七愣愣走上前,腿脚莫名发软,扑通一声跪倒榻前,双手用力摁住膝盖,肩头不住轻颤。

    萧武帝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但在最后,也没有将他当作护住江山社稷的工具,甚至给了他自由这个选项,而他……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好好地认真地看他一眼。

    萧七缓缓扭头看向神色肃穆冷然一如前世的南流景,像是将她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咬了下唇,哑着声:“老师……我,没有父皇了。”

    南流景愣怔回神,对上那双通红的鹿眼,收起外泄的漠然蹲下身,有意放轻音量:“殿下,您还有我。”

    一句平飘飘的话如同雷击撞进心中,萧七豁然睁大眼,从未想过竟能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拢在宽袖里的手寸寸攥紧,低下头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就算所有人都离他远去,她也一定会在他身边,一定!

    南流景不大会安慰人,宽慰一句便让人先带他去休息,再命周福拟旨昭告天下,处理皇帝身后事以及被谋反未遂的四皇子气死一事。

    “老奴且问个事,”周福压了压眼角,也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领命将差事分下去,临走之际却又折返回来,越发小心,“碧山寺那边……”

    南流景微抬了下那双妖目,周福就没再继续说下去,皇帝唯剩的两位皇子,一个是已从皇帝手中接过玉玺的七皇子,另一个便是不良于行、咳疾缠身的六皇子——萧彧。

    要论受宠,自然还是这位六皇子,若非身体孱弱,怕是一早就被立为了太子,继位的事也压根轮不到萧七,但现在,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接了位。

    “帝崩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告知六皇子,只是六皇子一直都在碧山寺静养,这一来一回地难免折腾他,对他的病也没好处。”

    南流景这么一说,周福就懂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躬身退出去。

    “青白,”待周福离开,南流景立即唤来贴身侍卫,“派人去看着碧山寺,一旦那边有任何举动……”

    南流景是个狠人,除了萧武帝,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一样,但她又忽然想起萧武帝先前的嘱托,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要做得不明显……就随他去吧。”

    “主子,探子来报,祁轩祁太师两个月前曾跟碧山寺有过接触,”青白停顿片刻,再道,“又在半个月前与四皇子在半月楼喝过茶。”

    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很明显,四皇子是被人当了枪使,可笑老皇帝死前都还要主子善待那个儿子,却不知正是那孩子千方百计地想要了他的命。

    “你以为皇帝当真一无所知?”南流景回头看了眼似睡过去的萧武帝,轻拂衣袖,大步离开。

    她做出的保证必不会食言,但前提得是对方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待着,若他得寸进尺,亦或是借着机会想要做点什么,可就怪不得她了。

    一个国家就只能有一个皇帝,既然皇帝已经定下,其他备选的也就没用了。

    夜半,山腰上的竹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炉子上正煨着热水,缕缕白气伴随阵阵咳嗽徐徐飘至半空。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颗白色棋子,迟疑着落到棋盘上,却转瞬扭转了孤立无援的局势。

    “殿下,宫里来了信,”局势已定,木屋外陡然响起“笃笃”敲门声,一名青衫侍从低眉顺眼地推门进去,搭着手朝屋内人俯了下身,“四皇子举兵谋反,气得皇帝大动肝火,亥时三刻吐了两口血后……崩了。”

    话落,屋内除了咳声再无其他声音传出。

    侍从低声疑唤了句“殿下”,小心抬头却发现那好看的左手上正抓着把黑棋,因病瘦削的脸庞恍然漾开了一丝浅笑。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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