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于不同时期,龙美术馆内会举办不同的艺术展或画展。
这次是一个以白色为基调的艺术展,策展人用暖色调的灯光中和了白色的冷感,令这一片白茫茫显得舒服又和谐。
进门后拐过第一个转角,一个硕大的指向标映入眼帘,四个箭头指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对应音乐、电影、冒险、游戏。
每一条岔路入口处,都有一些商品化的玩意儿,类似于旅游景点的智商税。
周倩倩不禁感叹如今的艺术展变了味道,大学时她来过一次龙美术馆,那时并没有为了刺激消费而设置的=“弯弯绕绕”。
涂涂抬手指着“音乐”的方向,白鸽远远看过去,那里有一个供小孩子给雕塑填色的地方。
一个个乐器石膏模型整齐排列在柜子上,旁边是一张供小朋友绘画的长桌,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和整体的白色冷淡风有些格格不入。
“抓紧一切机会画画,不愧是你”填色游戏的价格令白鸽深感肉痛,但涂涂的要求他向来满足,一大一小两个人拉开椅子坐下来,白鸽对周倩倩说,“我们估计要很久,你自己随便逛逛?”
“好。”周倩倩转身,在岔路处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进通往“冒险”的路。
涂涂拿的是一架迷你钢琴模型,他没有使用黑色,而是把一管湖蓝色的水粉颜料挤在调色盘里,每一个格子里挤一坨拇指大的颜料,专注得好像在做平均分数学题。
然后再从第二个格子开始,每一个格子挤一点白色颜料,越靠后的格子里挤的白色越多。
就这样由深至浅调出渐变色以后,涂涂一笔一划把颜料抹上纯白色的雕塑,仿佛在绘制一片蓝天。
白鸽不懂绘画,只觉得涂涂没有使用黑色涂抹钢琴,还挺有创意。
他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有阳光从窗缝透进来,用一抹淡金色抚过他脸颊上的细小绒毛。
这样的宁静没持续太久,入口处突然走进一家三口。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蓬松的绿色裙摆随着她一蹦一跳的动作上下起伏,仿佛一朵开在湖中的荷叶。
他们径直走向一把吉他展品,纯白色的琴身被金色灯光镀上一层朦胧的颜色,白鸽看到男人询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把琴什么价格,被工作人员以“非卖品”为由拒绝售卖;女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安抚她说过几天我们去琴行给你买一把最好看的。
女人抚摸的动作很温柔,白鸽远远望着,突然有点鼻酸。
小时候,白鸽的母亲也喜欢这样摸他的头。母亲的手很软,但总是凉凉的。来家里做客的朋友调侃母亲,手凉是因为没人疼,让你老公儿子多心疼你一点。小白鸽听到以后,用两只小小的手掌包住母亲的手指,脸俯下去,试图帮她吹热。
在小白鸽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忙于事业,母亲陪伴自己较多,他自然和母亲更亲近。
母亲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夹子挽在脑后,看起来温温柔柔。
妹妹白鹊出生的那年春天,他们一家四口去了人民广场。
父亲坐在长椅上和婴儿车里的白鹊待在一起,母亲和白鸽脱下鞋子,踩在松软的草坪上玩耍。人民广场上空总是盘旋着一群纯白色的鸽子,飞来飞去,如同一朵朵来去自由的云。
母亲在手掌上撒了点饵料,一只鸽子飞到她手上,吃光饵料后拍拍翅膀飞走了。她抬头看着鸽群,说:“小白鸽,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你能像这群鸽子一样自由、快乐。”
七岁的孩童对自由的定义十分模糊,白鸽喃喃地问:“妈妈,你自由吗?”
“自由过。”
女人打开钱包,从最里侧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多年前在酒吧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三人各自演奏着手中的乐器,小白鸽仔细辨认,看清楚的瞬间眼睛亮起来——舞台中间弹着吉他、妆容大胆的短发女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她看起来狂野又张扬,和如今的温婉完全不一样。
小白鸽眨眨眼:“妈妈,是不是结了婚就不自由了?”
“是没那么自由了,但我依然很幸福。”女人微笑,“因为我拥有了你、你爸爸,现在还有了小白鹊,我在被你们很好地爱着。”
“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爱和自由吗?”
“爱本身就有很多约束。”
头顶碧空如洗,鸽子的翅膀掠过蓝天,未留下一丝痕迹。
男孩垂眼看着照片,第一次为如此伟大的命题陷入沉思。
很长一段时间,白鸽并不明白自由与爱的定义,但他总感觉妈妈一定为了他们放弃了很多,于是拼命地给她好多好多爱,再收到妈妈给他的爱的反馈。
他以为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因癌症去世了。
葬礼上,他作为长子,需要亲手将母亲送进棺木。
女人的长发早已掉尽,五官因面部过于瘦削,而显得格外突出。
白鸽轻柔地抱起她,如同抱一片叶子,亦或是一张薄薄的纸。
棺木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合上,白鸽的眼前仿佛出现一扇门,母亲的背影被逐渐变窄的门缝不断压缩。轰隆一声,门重重地关上,那也是棺木阖上的声响。
白鸽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胸口的川久保玲红心被他的手指抓皱,那是他第一次明白,爱的定义也可以是疼痛。
母亲离世后,父亲陷入极深的抑郁情绪。
本就寡言的他变得更加严肃,呵令保姆把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收进一间客房上锁,不许任何人进入。
而白鸽总是偷来钥匙溜进那间房,那里有一把母亲的吉他,和她收藏的第一张黑胶唱片。
那是白鸽真正意义上的摇滚启蒙,他经常偷溜进房间,在枪花乐队的《don""tcry》中抱着吉他入睡。唱片机发出沙沙的声响,白鸽在半梦半醒中想起,这首歌母亲经常在做饭时清唱。
母亲去世前的一段时间,白鸽和父亲因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情吵过很多次架。他想修读f大的社会学,而父亲执意要求他报考金融学,以便将来子承父业。
后来母亲在遗愿的最后一行是这样写的:白楠,希望你不要忘记,当初我们为什么给白鸽起下这个名字。
白楠看后,不再强迫报考一事,白鸽如愿进入f大社会学专业。
他想,母亲一定是个非常伟大的女人,伟大到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用爱成全了一份自由。
但父亲并不支持白鸽组乐队,扬言他如果敢走母亲年轻时的路,就把他的腿打断。
白鸽无法,只好把吉他偷出来带到学校。自学两年后,他和同校的纪岚、安琪组建起蝼蚁乐队,用摇滚乐抒发渺小人类的无力与悲哀。
刚组建时,乐队三人摩擦不断,创排时总因意见不合而争吵。最让白鸽头疼的是,纪岚同他与安琪不在一个学院,三人上课和休息时间时常冲突,导致整个乐队很难全员到齐。
那天他和安琪约定好晚上两人创排,白鸽去到阶梯教室等她,看到了正在打辩论的周倩倩。
他还记得,那天穿了一身女士西装,头发高高扎起,作为正方的结辩阐述自由的相对性。
“我们无时无刻不生存在社会赋予的条条框框里,被压缩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在这种大环境下自由只能是相对的,无法找寻到绝对的自由”
那场比赛十分精彩,正方本来落后反方50多票,结果在周倩倩的结辩后反败为胜。
教室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白鸽呆呆地站在台下,看着台上耀眼夺目的周倩倩,灵感迸发。
他顾不上找寻刚刚落败的朋友,揣着满腔快要溢出来的自由论,飞也似的跑出了教室。